沈從文解放后沉默了許多年,在歷史博物館默默無聞地做著登記、保管文物的工作。每當有人去看他,沈從文往往顯得很熱情,說起他發現、保管的心愛文物,則如數家珍。但問及“可還在寫作”時,沈從文“三緘其口”。這種微妙的局勢,自然被編輯們發現了。他們知道,那陣子要請沈從文重新拿起筆來是很難的事。
1956-1957年,毛澤東主席提出了雙百方針,中宣部長陸定一發表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長文,文藝界自然要努力貫徹。主管文藝界的周揚一再“耳提面命”中國作家協會各刊物的負責人,要“請動”多年擱筆的老作家寫稿。嚴文井早在30年代,就在沈從文主編的《大公報》副刊發表過最初的作品,跟沈從文私交不錯,這時欣然從命,很快跟《人民文學》編輯部主任李清泉一起去看望了沈從文。
結果,沈從文拿出一篇短小的散文,這就是《跑龍套》,發表于《人民文學》1957年7月“革新特大號”,被特意安排在本期散文的頭條。《跑龍套》是一篇隨筆式小文,看似寫京劇的“龍套”角色,并對京劇的這些“永遠是配角的配角”提出一些改進的意見,娓娓道來,見出沈從文對京劇的熱愛、內行。但細心的人不難看出,作家并沒有隱諱而是如實地寫了他自己在全國解放后的某種心態及當時的處境。他在文章的開頭寫道:“近年來,社會上各處都把‘專家’名稱特別提出表示尊重。知識多,責任多,值得尊重。我為避免濫竽充數的誤會,常自稱是個‘跑龍套’角色。我歡喜這個名分,除略帶自嘲,還感到它莊嚴的一面。因為循名求實,新的國家有許多部門許多事情屬于特殊技術性的,固然要靠專家才能解決。可是此外還有更多近于雜務的事情,還待跑龍套的人去熱心參與才可望把工作推進或改善。一個跑龍套角色,他的待遇遠不如專家,他的工作卻可能比專家還麻煩些、沉重些。”
隨后在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下,為沈從文專心致志地從事中國古代服飾的研究創造了必要的條件,改變了他那難以發揮專長的“跑龍套”待遇,這又是十分值得慶幸的事。但自此以后三十多年,沈從文沉埋于他新的學術研究工作中,很少再發表文學作品了。
(摘自《文壇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