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平穩運行中的結構失衡正在加深
國家統計局上半年宏觀經濟運行數據顯示,今年二季度我國GDP增長速度在宏觀調控政策頻繁出臺的情況下出乎市場預期地達到了11.3%,整個上半年的GDP增速達到10.9%,與去年同期相比加快了0.9個百分點;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29.8%,比去年同期加快4.4個百分點,其中城鎮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31.3%,比去年同期加快了4.2個百分點。面對這樣一組宏觀經濟增長的指標數據,各界人士再次表達了對宏觀經濟過熱的擔憂與質疑。但令人欣慰的是,當前的經濟增長并沒有帶來明顯的通脹和遭受“瓶頸”約束。從居民消費價格指數來看,4月、5月、6月同比增長分別是1.2%、1.4%、1.5%,基本上在居民可承受的3%以內;而且,也沒有出現2004年那樣的“煤、電、油、運”全面緊張的供給“瓶頸”約束。例如,2004年4月發電量和貨運量增長率分別達到16.2%和16.3%,全國仍然出現19個省市的大范圍拉閘限電。今年1~4月份,全國雖然還有8個地區先后不同程度地出現拉閘限電現象,但比去年同期的26個相比卻是大幅度減少,拉閘限電次數也只有去年同期的2.3%。因此,10.9%的經濟增長速度可能是高了一些,但是通貨膨脹率在3%以內,宏觀經濟的總量運行應該不會出現大的問題,“高增長、低通脹”的局面將繼續得以維持。
然而,我們應該清醒看到,上半年經濟運行的平穩局面是在宏觀調控政策持續不斷出臺與實施的情況下取得的。當前經濟運行中值得關注的突出問題在于結構失衡,并有愈演愈烈的態勢。主要表現在這幾個方面:
內部平衡中的固定資產投資增長速度過快。上半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同比增長29.8%,比去年同期加快4.4個百分點,城鎮固定資產投資增長31.3%,加快4.2個百分點。數據表明,上半年固定資產投資增速比GDP增速高了近20個百分點,并且上半年的投資率(固定資產投資/GDP)高達46.33%。從國際上看,日本經濟高速增長時期的20世紀50~60年代期間,投資率也只不過從1952年的21.3%逐步提高到1969年的35.6%;臺灣和韓國在經濟高增長時期的投資率都沒有突破40%。國際經驗表明,中國長期超過45%以上的投資率顯然是過高了,并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的問題。
經濟結構中的外部失衡加劇。目前,由于固定資產投資過高衍生出了一系列的社會經濟問題,尤為突出的是導致了中國經濟嚴重的外部不均衡。在國內消費需求沒有得到明顯提升時,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過快導致的產能過剩在中國進一步融入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背景下由國外需求所吸納,從而導致凈出口不斷創新高,并進一步導致了國內的“流動性”泛濫。“流動性”泛濫反過來又助推了固定資產投資的過快增長以及我國資產價格泡沫的形成,從而使得今天的中國經濟運行呈現出“投資大、貨幣多、國際收支不平衡”相互交織的復雜局面。
因此,當前經濟運行的外部失衡以及“流動性”泛濫等結構失衡的根子是在于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過高,使得中國經濟未來面臨三種選擇:一是在現有世界經濟環境不變的情況下,中國經濟外部失衡和“流動性”泛濫局面進一步維持或加劇;二是在全球經濟增長放緩的情況下,高投資率形成的產能釋放將轉向國內,在消費需求沒有更大起色時中國經濟將面臨“通貨緊縮”的威脅;三是如果目前中東局勢惡化,全球石油價格上漲時,中國經濟可能陷入“滯脹”局面。
緊縮貨幣政策下的固定資產投資增速依然過快
面對投資增速過快以及由此而衍生出來的經濟外部失衡,央行今年上半年從貨幣的供給與需求兩個方向采取了包括“數量調控”與“價格調控”在內的一系列緊縮性貨幣政策。從資金的供給方向看,通過加大公開市場操作和“央票”發行的力度以及提高存款準備金率來回收過多的流動性,控制市場的貨幣供應。從資金的需求方向看主要通過提高貸款利率來提高資金的使用成本,抑制貨幣需求。
盡管央行采取了一系列緊縮性貨幣政策,但是,上半年固定資產投資依然保持高位增長,可能的因素有:
多重貨幣政策目標,容易顧此失彼。當前,我國貨幣政策終極目標實際上包括經濟增長速度、就業、通貨膨脹和匯率。貨幣政策終極目標過多,容易導致目標間的相互沖突。例如,抑制投資過熱和維持匯率穩定這兩個終極目標要求央行執行方向相反的貨幣政策,從而導致貨幣政策決斷的非果斷性。
貨幣政策難以同時兼顧總量調節與結構調整。貨幣政策是總量調節工具,結構性調整一般由財政政策完成。目前的貨幣政策既要總量調控,又希望在結構調整上有所作為,從而導致貨幣政策“有勁使不出來”的感覺。比如說,貨幣政策實施時要考慮到“銀行的盈利性”、“企業的經營成本”甚至各個行業的影響程度以及各行業的就業等結構性問題,從而導致貨幣政策決斷中的猶豫不決。
投資成本過低。企業投資一般基于投資的邊際收益與邊際成本的比較。在目前國內產業結構沒有轉換升級、全社會生產技術并沒有重大創新和突破,投資的邊際收益率不可能大幅度上升。在當前的投資邊際收益率不變或下降的前提下,固定資產投資的沖動不斷加強的可能原因是投資的成本偏低。一是當前的流動性過多導致的資金成本過低,從而助長了信貸和投資的反彈。由于調節國際收支不平衡和防止熱錢流入的目的,維持了市場低水平利率狀態,2003年和2004年嚴格調控時期被壓抑的部分投資需求在“十一五”開局之年被重新激活、上馬。二是資源價格過低。目前,我國土地、能源和原材料等不可再生性的生產要素價格沒有市場化,與國外水平相比偏低,環境污染等成本外部化。因此,中國的工資成本、能源成本和環保成本處于偏低水平,重要生產要素價格被低估,再加上廉價的資金成本,使得投資在邊際收益率下降的情況下仍然有利可圖。
財稅體制的不適應。目前宏觀調控難以完全奏效的主要原因在于固定資產投資高速增長基本上由地方政府主導,而后者強烈的投資沖動又來源于我國現行的財稅分權體制與中央、地方之間的事權分權體制不相適應。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后,財權不斷上收中央,而事權逐步下放地方,比如說原先由中央政府部門管理和提供經費的高等院校90%以上下放到地方政府管理,由地方財政負擔。1994年后國家財政收入中中央財政收入占比基本上都在50%以上,最近幾年則穩定在55%左右,而地方財政收入占比則只有45%;從承擔公共事務、提供公共產品的財政支出來看,地方財政支出在國家財政支出總額大約占到了70%。顯然,地方政府在公共事務管理以及提供社會公共品中陷入了財政困境,尤其是當前社會矛盾沖突的責任與化解都需要地方政府來承擔。面對這一難題,地方政府的選擇是通過增加固定資產投資、擴大生產能力來增強財政汲取能力,獲得多一點的財政收入。于是,各級地方政府之間處于招商引資的惡性競爭中,競相壓低重要生產要素成本,對利率等貨幣政策的低敏感性由此而生,固定資產投資處于高位增長的通道中。
著力調控固定資產投資過熱
由于外部失衡和流動性過多的根子在于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過快,當前的貨幣政策宏觀調控不能被“流動性”過多等表面現象所迷惑,宏觀調控政策的重心和主要目標應該是“抑制固定資產投資過快增長,著力優化投資結構,防止資產泡沫的出現和發展”。
貨幣的“數量”調控與“價格”調控并舉。
當前,由于外匯占款導致基礎貨幣投放增加具有相當強的內生性,以及貨幣乘數和貨幣流通速度的越來越不穩定,央行對貨幣供應量的調控面臨相當大的困難。于是,貨幣的“數量調控”方式受到了質疑,有人主張轉移到貨幣的“價格調控”。但是,價格調控要求利率、匯率的高度自由化以及貨幣市場中各種金融工具市場的貫通,唯此才能使央行調節的貨幣市場短期利率變動傳遞到貨幣市場的各個環節,并最終影響微觀主體的經濟金融行為。由于資金價格的非市場化、金融市場的欠發達、擔心“熱錢”的流入以及地方政府主導型投資對利率的低敏感性,對貨幣的“價格調控”方式不能期望太高。因此,在目前的經濟形勢下,采取“數量型”貨幣政策工具與“價格型”貨幣政策工具并舉的調控方式比較合適。
一是進一步加大公開市場操作力度。8月份、9月份分別有2100億元和3200億元的“央行票據”到期,將增加基礎貨幣的投放。因此,下一步公開市場業務操作的力度還需進一步加大。
二是進一步提高存款準備金率。6月末,金融機構的超額儲備率為3.1%,雖然與去年同期相比低了0.65個百分點,但仍然為進一步調高存款準備金率留下了操作空間。
三是進一步提高利息率以及擴大人民幣匯率浮動彈性,提高“價格型”貨幣政策調控方式的力度。通過“價格型”貨幣政策工具的運用,以遏制出口的過快增加,加快經濟結構調整的步伐,淘汰“鋼鐵行業、建材行業、出口相關行業等行業明顯過剩的產能,減緩投機資本流入和外匯儲備增加的速度。
最近,全球有14個國家和地區的央行不同程度地提高了基準利率,目前,美國聯邦基金利率在6月28日第17次加息后已經達到了5.25%,歐元區的再融資利率上升到2.75%,日本于7月15日把隔夜拆借利率提高到0.25%。
國際經濟金融環境的變化使得國際投機資本的流向發生變動,6月份我國外匯儲備增長161億美元,其中,貿易順差145億美元,外商直接投資54.39億美元,實際上6月份“熱錢”從我國凈流出38.39億美元。
可以說,目前是中國提高利率,擴大人民幣匯率浮動彈性,并允許市場在人民幣匯率決定上發揮更大作用的難得好時機。事實上,從去年人民幣升值以來中國進出口和對外經濟運行情況看,進一步擴大人民幣匯率浮動彈性估計不會產生大的負面影響,不會對宏觀經濟運行產生大的震動。
四是加強對宏觀經濟金融形勢的分析與判斷,貨幣政策中間目標由目前的“點目標”轉為“區間目標”。從年初確定的貨幣供應量增長目標和信貸增長目標來看,按照目前的發展趨勢極有可能突破。 由于經濟運行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貨幣政策目標采取“區間制”可能更適合于我國目前的經濟金融現狀,貨幣政策的操作更具主動性、靈活性。
五是正確權衡貨幣政策的操作成本。從逆經濟周期的貨幣政策操作來看,經濟蕭條時的貨幣政策存在達到“帕雷托”最優的可能,而經濟過熱時的貨幣政策則一般是“帕雷托”改善,貨幣政策的實施在短期內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目前,有一種擔心央行加息和緊縮性貨幣政策導致企業成本上升,平均利潤下降。但是,平均利潤率并不等于所有企業的利潤率都相等并處于同一個水平。緊縮性貨幣政策淘汰的是生產技術落后、成本高、低效率的企業,因此,要生存下來必須增強自主創新和提高競爭力,這正符合溫家寶在河南考察提出的“著力優化投資結構”的目標。
貨幣政策的“總量調控”與財政政策的“結構調控”并舉。
注重發揮緊縮性貨幣政策對宏觀經濟的調控作用,以及提高利率、資金價格間接達到優化投資結構以外,還要充分發揮財政政策在優化經濟結構中的直接調控作用。目前,在發改委公布的12個產能過剩行業中,只有水泥、煉焦等少數行業投資出現回落。1~5月,銅冶煉、煤炭、紡織、汽車行業投資分別同比增長78%、64%、45%和39%,遠遠高于城鎮投資總體增速。這說明經濟結構調整與優化勢在必行。
具體措施是:一是加快取消出口退稅的步伐,取消高能耗、環境污染大、生產技術相對落后的產業、行業和企業的出口退稅。二是加快外資、內資企業的兩稅合一。三是改革資源稅。將目前按開采量計征的資源稅征收辦法,改為按價征收并全面上調資源稅征收標準。目前每噸原油的資源稅為8~30 元,每千立方米天然氣的資源稅為2~15 元。四是對房地產征收消費稅。對容積率在一定比例以下并且面積在一定標準以上的住宅購房一次性征收高額的消費稅。五是加快財稅體制改革。根據財權服從于事權的原則,在劃分中央與地方政府事權的基礎上科學合理地劃分財權與稅權。
(作者系中國人民銀行海口中心支行行長)
責任編輯:柯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