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布可自由兌換：俄羅斯的“金融革命”

2006年7月1日，俄羅斯政府宣布盧布可自由兌換，這比原來的預期提前了半年時間。這是1998年“8.17”金融危機以來，俄羅斯對外匯體制實行的最大變革，俄羅斯媒體稱之為“金融革命”。盧布的自由兌換標志著俄羅斯經濟已經走出困境并逐步穩定，反映了普京政府對俄經濟發展前景的信心。盧布自由兌換是俄羅斯今年在金融領域實施的大動作，無論是對本國的經濟還是國際金融格局均將產生較大的影響。

一波三折的歷程

對于俄羅斯人而言，盧布自由兌換并不陌生。作為向市場經濟過渡的重要環節，盧布的自由兌換從俄羅斯獨立之初就被列為經濟改革的重要內容并很快付諸實施。然而，由于不具備市場經濟改革的必要條件，俄羅斯盡管實現了盧布的可兌換，但是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1992年初，俄羅斯政府議會通過《俄羅斯聯邦經濟政策備忘錄》，規定在1992年4月20日前，從現行的多種匯率制，即，官方匯率、商業匯率、旅游匯率和黑市匯率等，過渡到雙重匯率制，即在經常項目下實行統一浮動匯率制，在資本項目下實行個別固定匯率制。將來隨著經濟的穩定和外匯儲備的充足，再進一步過渡到實行統一固定匯率制。在此之前，將一直實行浮動匯率制。1992年7月1日起，俄羅斯開始實行經常項目下的統一浮動匯率制，盧布正式實現了國內可兌換。然而盧布兌換的放開并沒有想象中那樣順利，相反由于經濟衰退和外匯儲備枯竭，盧布兌美元匯率大幅下跌。從放開匯率時規定的1美元兌換125盧布到1994年底下跌為3550盧布，兩年半內盧布貶值96.5%，幣值僅相當于放開匯率時的3.5%。1995年1月開始，為了穩定盧布匯率，俄羅斯政府先后實施了“外匯走廊”（即對盧布與美元的匯率限制波幅范圍）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并取得了一定成效。到1998年8月中旬之前，盧布匯率基本保持穩定，外匯投機大大減弱，外匯供求趨于平衡。

然而，1998年的“8.17”金融危機又將剛剛有所恢復的俄羅斯經濟再次推向崩潰的邊緣。8月底，俄政府宣布放棄“外匯走廊”和國家調控的浮動匯率制，從9月4日起改行自由浮動匯率制。盧布匯率陷入了新一輪的持續貶值災難之中，與美元的匯率2000年底跌為28:1（1新盧布=1000舊盧布），跌幅近78%。金融危機的浩劫使俄羅斯政府不得不調整宏觀經濟政策，加強金融風險防范。在自由浮動匯率一時難以改變的情況下，俄羅斯政府采取了加強進出口外匯管理（如將原來出口企業必須出售的外匯收入比例由原來的50%提高到75%）、嚴格限制外匯投機等一系列限制外匯流動的措施，盧布自由兌換的進程也因此而受阻。

進入21世紀以后，隨著俄羅斯政局的穩定和經濟的復蘇，盧布走勢也逐漸平穩。2003年以來，國際油價的飆升進一步鞏固了盧布的強勢，在俄政府宣布盧布自由兌換前12個月盧布對美元升值近10%。基于對國際油價將長期處于高位的良好預期，俄羅斯政府認識到自己完全有能力維持盧布幣值，因此決定重啟盧布自由兌換進程。2003年5月，俄總統普京提出要在2007年之前實現盧布的完全自由兌換；2006年5月，普京又在其國情咨文中建議“盡快取消各種限制，今年7月1日前完成這項工作（盧布自由兌換）”。普京講話的話音剛落，俄羅斯政府各部門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實施盧布自由兌換的前期準備工作。6月13日，俄羅斯中央銀行宣布，從2006年7月1日起，俄羅斯將完全取消1998年金融危機后緊急實施的針對盧布自由兌換的所有限制，對俄公民放開盧布自由兌換的數量，提高允許出境攜帶盧布的數量（現在俄公民可以攜帶1萬美元或與之相當的盧布出境），允許俄公民在國外銀行開設賬戶。6月29日，俄羅斯政府又通過了聯邦《外匯調節和外匯監督法》修正案草案。該草案取消了對資本流動的所有限制，其中包括有關俄出口商必須向指定銀行出售外匯以及對自然人向國外賬戶匯款超過15萬美元實施限制的規定等。

準備工作結束后，盧布自由兌換即將進入司法程序，有關提案將在國家杜馬和聯邦議院提交審議，最后交由俄總統普京簽字方可生效。目前看來，盧布自由兌換提案的通過將沒有懸念。

經濟穩定的標志

盧布實現自由兌換是俄羅斯金融改革中的重要環節，它標志著俄羅斯經濟已經擺脫1998年“8.17”金融危機的陰影，并步入穩定增長的軌道。主要表現在以下五個方面：

第一，1999年以來，經濟形勢持續好轉，保持了高速發展的勢頭。截止2005年，俄羅斯經濟已經連續七年實現增長。2004年俄GDP增長7.1%，總額約為5800億美元，人均GDP首次超過4000美元；2005年GDP增長6.4%，總額達到7658億美元，與1999年相比實際增長50%。俄羅斯實際上已經克服了90年代經濟大滑坡造成的影響，GDP已經恢復到1991年的水平，居民消費甚至已經超過1991年的水平。

第二，財政連續七年盈余。2004年俄聯邦財政實現盈余6865億盧布，超過預期水平30%。預算黑字從2003年占GDP的1.7%，增長到2004年的4.4%（約250億美元）。2005年在提高石油出口稅和資源使用稅政策的作用下，俄聯邦預算收入仍大大超過計劃水平，全年實現盈余17500億盧布，相當于GDP的8.4%。

第三，外商投資勢頭加快，對外貿易增長強勁，黃金外匯儲備迅速增加。到2005年底，俄累計吸收外資總額1356美元。2005年外貿順差為1428億美元，比2004年增長34.6%。大量順差保證了黃金外匯儲備和穩定基金的大幅增加，到2005年12月，黃金外匯儲備達到1750億美元，穩定基金已達到14460億盧布（合510億美元）。另據最新數據統計，截止2006年6月，俄外匯儲備達到2473億美元，穩定基金已達到19290億盧布。

第四，長期困擾俄羅斯的債務問題逐步得以解決。到2004年，俄羅斯累計償還原蘇聯時期外債近800億美元，并且沒有增加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借款，從世界銀行的貸款也大大減少。2004年12月21日，普京表示，俄羅斯將提前償還所欠德國等西方國家的債務。到2005年，俄羅斯已經提前償還了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巴黎俱樂部債權國的絕大部分外債，國家外債占GDP的比重已從1999年的90%下降到14.7%。2006年5月，俄羅斯向巴黎俱樂部債權國提前償還了總額達119億美元的債務，6月再次宣布8月前還清各債權國的所有債務，并愿為此支付10億美元的提前還款違約金。

第五，外匯儲備比例合理調整，匯率風險進一步降低。2005年，俄羅斯中央銀行在匯率形成機制方面實施一項重大舉措，即，將外匯儲備構成由單一美元制改為新的歐元與美元“雙外匯籃子”。從2月1日至8月1日，俄羅斯連續四次提高歐元、降低美元在外匯儲備構成中的比重（歐元與美元比例分別為：2月1日1∶9；2月15日2∶8；3月16日3∶7；8月1日35∶65），盧布對美元升值3.7%～3.8%，對歐元升值19.3%～19.5%，盧布實際有效匯率提高11%，盧布幣值恢復到1998年之前的水平。2006年上半年，隨著外匯儲備的增加，俄羅斯又將外匯儲備構成調整為50%美元，40%歐元，10%英磅和日元等其他貨幣。截止6月底盧布升值5.4%，到7月12日，盧布兌美元的比率為26.91∶1。俄羅斯正在通過大幅降低美元在外匯儲備中的比例等措施來削弱美元在經濟中的影響力，進而提升盧布的地位和可信度。

連續七年經濟的穩定、強勢增長提高了俄羅斯經濟的風險承受能力，為金融改革打下了較為堅實的基礎。經濟的增長也使俄羅斯政府對于未來國家經濟發展的信心逐漸提升，俄政府開始在經濟領域實施一系列的改革措施。除了提前半年實現盧布的自由兌換以外，6月8日，俄羅斯石油交易所也正式開業，當天掛牌交易的烏拉爾牌石油以每桶1751盧布（62.5美元）成交。石油交易所的建立在某種程度上也提升了盧布的信譽度，因為此前俄羅斯石油的出口以美元計算，進口以歐元計算，給人印象是俄經濟在這兩種貨幣之間搖擺，并對其形成依賴，現在以盧布作為結算貨幣毫無疑問將增強盧布的地位。

利弊共存 影響深遠

盧布自由兌換是一把雙刃劍，對俄羅斯的經濟既會產生一些積極的影響，也會帶來一些問題。

首先，取消對資本業務的限制有利于資本的自由出入，對俄羅斯和外國的投資者均有利。一方面，俄羅斯企業可以自由地在其他國家參與投資，不再需要任何特殊的許可，也不必承受任何負擔。對于這樣會不會導致俄國內資本外流的問題，俄羅斯財政部長庫德林自信地說，“俄羅斯這次外匯體制改革不會導致資本大量外逃，因為俄羅斯的經濟與八年前（1998年金融危機之時）相比已經大不相同。”另一方面，外國企業和個人對俄投資更加自由。如今外國投資者在向俄羅斯匯款購買有價證券時已經不需要交納“押金”，這對于那些急于進入俄羅斯債券市場的外國投資者來說無疑是一個福音。可以預計，在宏觀經濟形勢不斷向好的背景下，投資環境的放寬將導致進入俄羅斯外資總量的進一步增加。其次，盧布自由兌換有利于俄市場經濟改革的深化。盧布自由兌換既是俄羅斯實施經濟自由化的客觀要求，也是俄羅斯融入世界經濟的必由之路。目前世界上的主要工業化國家都實行了資本流動的自由化，由此可見實行資本自由化是經濟發展的一個必然階段，是不可回避的。1998年的“8.17”金融危機使得俄羅斯中斷了盧布的自由兌換進程，近幾年來俄經濟的強勢穩定增長又讓俄領導人重拾對未來經濟發展前景的信心，恢復了盧布自由兌換，這也是俄羅斯市場經濟改革的必然選擇。

除了上述積極的一面，盧布自由兌換帶來的主要問題首先是將使俄羅斯目前經濟過分依賴能源出口的狀況更加強化。盡管俄羅斯官方認為俄經濟結構在近幾年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石油對俄經濟的拉動僅占30%，內需的強勁增長已成為支持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是不能否認近幾年來國際原油價格的不斷飆升對俄羅斯經濟增長的巨大貢獻。有分析認為，盧布完全自由兌換后，盧布走勢將與國際油價的走勢密切相關。一方面，只要國際油價繼續處于高位，盧布的吸引力將會增大，盧布也會不斷升值;另一方面，一旦國際油價從高位急劇下滑，盧布匯率也將隨之大幅下挫，這將會對俄羅斯經濟造成相當大的沖擊。盡管用盧布結算的石油交易所的建立在某種程度上會增加國際上對盧布的需求，盧布也必然變得更值錢，但是這在短時期內不能改變俄羅斯在世界石油市場上價格接收者的地位，俄羅斯要想真正成為世界石油市場規則的制定者尚需時日。

其次，盧布自由兌換也將會對俄現行的金融體系構成威脅。經濟轉軌以來，俄羅斯盡管拋棄了蘇聯時期的單一銀行體制，建立了兩級銀行體制，但是至今俄羅斯的金融體系并不健全，銀行問題較多，難以抵御外部的強大沖擊。2004年底，標準普爾公司認為，俄羅斯銀行系統仍然是世界上風險最高的銀行系統。資產風險高度集中、產權不透明、有關法律不健全和小銀行過多等問題都是影響俄羅斯銀行體系評級難以提高的因素。有人認為，在自身金融體系不完備的情況下實現貨幣自由兌換，往往是挑戰大于機遇。而且，盧布的可自由兌換會直接導致大量對沖基金伺機進入俄羅斯市場，其中隱含的風險不言而喻。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時在許多亞洲新興市場經濟國家發生的金融浩劫就是很好的證明。

從國際角度看，此次盧布自由兌換對國際金融格局的影響還不會很大。

蘇聯解體后盡管俄羅斯在國際地緣政治經濟版圖中的地位大幅下降，但是作為一個具有傳統影響力的大國，其躋身世界強國之林的雄心一直沒有泯滅。近幾年隨著經濟實力與日俱增，俄羅斯的大國意識開始復蘇。在金融問題上，俄羅斯的領導人希望盧布將來能夠在全世界流通，成為與美元、歐元、英鎊和日元平起平坐的國際外匯儲備貨幣。這被視為俄羅斯民族主義在經濟上的自然反應。但是依目前的情況來看，短期內俄羅斯的愿望難以實現，這主要是因為俄羅斯的經濟實力還不足以支撐盧布作為國際貨幣的地位。最新統計數據顯示，2005年全球GDP總量達到44.98萬億美元，其中美國的GDP總量為12.97萬億美元，排名第一，俄羅斯的GDP總量僅為0.77萬億美元，排名第十三位。按照目前的經濟實力，即便盧布實施了自由兌換，其影響較多的還是集中在國內，至于對國際金融格局產生的影響還極為有限，因為在國際上盧布的信譽度和需求度都還是個未知數。這也意味著目前考慮盧布是否能成為國際貨幣還為時尚早，俄羅斯政府的當務之急是全面評估盧布實現自由兌換后所帶來的風險，并采取有效措施將這種風險降到最低。

（作者系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張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