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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無盡

2006-04-29 00:00:00易宗璇
文學港 2006年4期

當我一閉上眼睛,黑暗就從四周匯集,像夜的來臨,而夜是一個虛無縹渺的世界。隨著春天的來臨,埋于內心的往事,逐漸重現(xiàn)。一生的記憶就像一股奇異的香氣,從黑暗深處裊裊襲來。在幽暗的芳香中,我坐在陽臺的椅子上,一邊織著那件永遠織不完的深灰色的毛衣,一邊等待我一生鐘愛的那個人來。他隨時都可以走近你,貼近你,附著你的耳際,悄聲說,只要你心中有我,隨時都能看見我的。是的,只要我一靜下來,他就擠進我那既聾又啞的世界。他就在那里,一身藍布學生裝,臉上總是笑吟吟的。我就喜歡看他笑,他的笑與他的身影一樣神秘,悄悄地來悄悄地去。

他叫江濤,我叫他濤兒,他母親也是這樣叫的。他與我同年,比我小兩個月,就叫我遐姐。時間久了,這叫聲仿佛已融進空氣里,讓我感覺無處不在。濤兒是在特務的追捕下離開的,以至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命運。

這些天我心里總有種不祥之感。幾天前我到醫(yī)院去看他,雖然他神志清醒,但已明顯病入膏肓,臉色蒼白得沒一絲血色,萎縮的形體像木乃伊。身上仍然穿著我給他織的那件毛衣,袖口都裂了,須須拉拉地吊在手腕上。我叫一聲濤兒!心一酸,就什么都顧不得了,撲上去抓住他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濤兒睜開眼睛,臉上沒有痛苦,沒有恐懼。他想坐起來,動了一下,但肢體不再服從他的意志,只好無奈地躺在那里,虛弱地閉上眼睛。我感覺他微弱的氣息與變異的形體,正向遠離這個世界的那個方向游去。我忍不住心里一陣難以抑制的疼痛,我的手不住地顫栗。濤兒卻很平靜,他說,人總是要死的,只不過早一點晚一點而已。其實這話他早在抗日戰(zhàn)爭時就說過,只是后面那句是,要死得其所。我悲哀的是,面對他受盡心身的折磨卻無能為力!我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會從我的指縫間溜走。濤兒說,別難過,即便哪天我真的死了,只要你還在,就意味著我的不死。其實如果他死了,我也就不存在了。只是此刻我不能告訴他。

濤兒微微地閉了一下眼,遐姐,我又看見老家那棵老黃桷樹發(fā)芽了。我明白,他想告訴我,在這之前我們約好,回老家去看那棵老黃桷樹。我點了下頭,說,等你病好了。他凄然一笑。

我的心忍不住一陣顫栗,一陣無法忍受的疼痛,奪眶而出的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趕快離開病房,坐電梯到樓下大廳,無力地枕在靠椅上,悲痛的淚水像潮水似的涌了出來。我知道再也沒有什么可等待的了,不知在哪個清晨或深夜,一陣攝人心魄的電話鈴……

我傷心的不僅因為他已經(jīng)處于死亡的邊緣,而且因為他一生追隨革命,熱愛生活,熱愛事業(yè),卻不能與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其實真正的濤兒早就不存在了,早就被痛苦席卷了,掩埋了,只剩下一個空心的軀體,等待最后的淹沒。

這些天老看見幾十年前的往事,就像隱逸在空氣中成了天幕上的幻影,感覺身在其中,伸手卻無法觸及。

我被一種聲音帶進那座青磚大院門前的老黃桷樹下,又看見濤兒、尚遐這兩個孩子。濤兒悄悄蒙住了尚遐的眼睛。我知道,你是濤兒,快放開,我看不見了。不行,你猜中了我的謎語才放開。那你說吧。金箱箱,銀箱箱,里面裝個花姑娘。我知道是眼睛。不是,是你,是你在我的眼睛里,不信你看!我轉過身,看濤兒的眼睛,是的,里面有個五歲剪著蘭花頭的大眼睛的女孩,是我。于是我笑了,笑得那樣清脆甜蜜……

我問,濤兒,你在哪兒呀?

他拉住我的手,放在心口上,遐姐,我在你心里。

你怎么知道?

是我奶奶說的,人的心在這兒,像海一樣很深。奶奶說,看見我喜歡的人就會留在我眼里。有人喜歡我,就會把我記在她心里。

從此,他奶奶的話就像魔咒一樣把我們纏在一起。但命運卻像愛開玩笑的老頑童把我們各置東西。

十歲那年,濤兒的父親失業(yè)后,就從我家大院搬走了。濤兒說,遐姐,別哭,等我長大了我會來接你的。濤兒的話就像一棵種植在我心靈中的命運之樹,一直隨著我身體的成長而長大,發(fā)芽、開花……

轉眼,那個叫尚遐的小姑娘考進了陵江女中,與班里思想進步成績優(yōu)良的同學結為十姐妹,好打抱不平,全校聞名。當抗日的烽火燃遍中國時,學校地下黨組織以十姐妹為首組成了抗日宣傳隊上街講演、演街頭劇、出墻報,痛斥日本鬼子在中國殺人放火的罪行,號召群眾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團結一致抗日。男中的同學也加入到抗日宣傳的隊伍中來,與我們聯(lián)合組成一支“課余抗日宣傳隊”。

那天夜里,我到二中去聽“唯物辯證法”講座后回家,路上經(jīng)過一條深不可測的巷子,平時都由小組的男生送我,今晚意外沒來。我只好一路哼著“義勇軍進行曲”給自己壯膽。剛到第二個拐角時,咚的一聲,跳出個人向我猛撲過來!我非常緊張,正準備抵抗時,仿佛從天上掉下個人來,幾拳幾腳把那個人打翻在地。“對不起我來晚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令我驚喜,我做夢也沒想到竟是濤兒。濤兒說,有個同學叫我替他送個女同學回家,沒想到是你!

這意外的驚喜讓我內心一陣顫動,鼻子又酸又麻,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了下來。濤兒說,我說過,我會回來的。我依在他胸前輕輕地笑了。他說,他就在二中讀書。

濤兒的大姐嫁給一個國民黨的抗日將領,常年在外打仗,濤兒家的家境有所好轉,全家人又搬回了我家大院,因此濤兒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那棵老黃桷樹下,又回到童年的夢境,只是多了一份羞澀、牽掛與深情。

那天早上,他坐在樹下的青石板上看書,我拿著“抗戰(zhàn)婦女周刊”去給他看上面我寫的文章,冷不防從他身后搶走了他的書。他像只靈敏的貓似的,跳起來就追了過來,拉住我直到奪回書為止。我心里詫異,當眼光觸及到封面上“共產(chǎn)黨宣言”幾個字時,我的心一跳!會心地笑了起來。(作為學校的骨干我已首批入黨)這共同的追求與信仰讓我們靠得更近,近得連心跳、血液的流淌聲都能聽見。我依在他寬闊的胸前,為共同保守的秘密而感到幸福。

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我去婦救會為抗日戰(zhàn)士做棉衣棉鞋。回來時看見濤兒提著菜籃子,拼命朝這邊跑來。他說,快!有特務追來了,一邊把籃子遞給我,你趕快到江邊的躉船上去等我,如果我沒來,你就把菜下面的文件送到南津街58號去,暗號是“你要小蔥嗎?”回答,“我不要,要大蔥”。記住!我去把特務引開。我還來不及說話,他就往相反的方向朝江邊跑去。

在躉船上我看見他跑到江邊從一巖石上跳入江中,特務追上去,朝江心開槍,子彈落到水里濺起水花,我眼前一黑,身體伏在欄桿上,眼淚像潮水似地涌了出來。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按濤兒的指示將文件送去后,無精打采地回到家。剛想偷偷溜進屋去,卻還是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她問,你怎么一臉蒼白?像誰死了似的?我渾身一震!難道濤兒……

天黑了下來,仍不見濤兒回來。我茶飯不思,恍恍惚惚地坐到黃桷樹下,我渴盼著黑暗深處有一道亮光,他隨著那亮光走出來。突然我聽到有個聲音從黑暗中飄了過來。

因為有我們的愛

上帝不愿將我們分開

我一下?lián)淞诉^去,濤兒!真的是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見特務朝江中開槍,以為……濤兒笑了起來,小傻瓜,當我游出去后正好有只打魚船,等特務追上來時,我已躲在船下面朝對岸劃去。我臉上的淚水未干,卻笑了。

陵江縣的反動勢力,加緊了對“課余”的鎮(zhèn)壓,在縣黨部召開“課余”全體會員大會,宣布:課余內部有共產(chǎn)黨活動,勒令解散!從此我們被迫轉入地下。

黨組織讓我繼續(xù)讀書,到省第二女子師范學校。就在我臨走的前幾天,我剛從黨組織那里開完會出來,空中就響起了空襲的警報,全街人亂作一團,朝四周跑了起來,我也跟著跑。一會炸彈就在身邊炸了開來,接著敵機又低飛進行掃射,子彈就像在頭頂飛,我旁邊有個小女孩嚇得尖聲哭叫,我飛身過去,把她推到在地,掩在我身子下面。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家里。濤兒握住我的手,眼里充滿著愛憐與贊許,他說,你受傷了,一直在發(fā)燒,我沒想到你這么勇敢!我淺淺一笑,有什么了不起的,其實你遇見這種情況時,也會這么做的。母親說,是濤兒把你背回來的,他一直守在你床邊幾天都沒合眼,替你擦汗,喂水,連夜跑幾里路找來醫(yī)生為你取子彈。

我幸福地依在他身邊,像個孩子,我第一次體會到男人有時也可以代替母親。我把頭枕在他堅實的肩上,仿佛一只疲憊的船,泊在寧靜幸福的港灣。我說,我們永遠這樣該有多好!你不會離開我吧!他把臉緊挨著我的臉頰,緊緊地抱住我,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不曾想到,這竟是我一生唯一一次最幸福的時光。

在我養(yǎng)好傷準備回學校的那一天,濤兒與一位同學慌慌張張地跑回家,說他們小組出了叛徒,敵人正在到處抓他們。我們只好將他倆化裝成農民連夜送出城。

當船鳴著最后的長笛離開時,我站在岸邊,眼睛里一片模糊,濤兒揮著手,大聲喊著遐姐,等著我,我會回來的!濤兒走了,他們一家怕拖累我們,也搬回鄉(xiāng)下老家。

我在濤兒的喊聲中等待著,我等來了打敗日本鬼子,等來了全中國的解放。等來了一個女人應有的生活,結婚、生子、撫兒育女,還等來了改革開放和現(xiàn)代化建設。唯有我的愛情卻沒有等來。

濤兒走后,我按黨的指示與學校地下黨領導朱茵接關系。但沒多久,學校黨組織遭到破壞,朱茵被捕,我也遭到懷疑。

一天學校突然緊急集合,全體學生集中站在操場上,校長與教導主任、訓育主任,領著幾個特務到教學大樓進行搜查。我與黨小組的饒芳、郭鳳站在一起,我突然意識到,糟了!課桌內有兩本禁書,“蘇聯(lián)婦女的地位”與“列寧的生平”。這太危險了!我心急如焚,這不僅關系到我個人的問題,弄不好學校黨組織會遭到破壞的。情急之下我沁出一身毛毛汗來,實在沒什么好辦法,只好冒險去轉移。我舉起手,報告!我要上廁所。不行!老師我憋不住了。饒芳與郭鳳趁機說,老師,您總不能讓她當眾尿褲子吧!老師終于答應。我飛似的向教學大樓沖去。幸好他們是從右邊上樓正在收查高班,我從左邊進教室取出書,從大樓后門向花園跑去,把書埋在泥土里,才松了口氣。

第二天,我與黨小組的幾個同學正在議論,校長與兩個主任可能是文化特務,朱茵被捕黨組織遭到破壞,無法與組織取得聯(lián)系,我們要隨時做好應變的準備,萬一我們中間誰出了事,其他的就馬上轉移。這時教室進來一個陌生男人,把我叫到校長辦公室。校長與兩個主任的臉上像抹了霜似的,我意識到出了問題。

貝主任拿出一封信,原來是“課余”的同學劉某寫的。稱呼遐姐,落款珍蘭。大意是叫我與鴿子(郭鳳)饒(饒芳)到白沙東沱川師找楊某參加旅渝同學會。貝主任臉一扳,往桌子上一拍巴掌!說!誰給你寫的信?

我頭一偏,不知道!

鴿子饒是誰?

不知道。

珍蘭是誰?

不知道。

無論他們尖叫也好,拍桌子也好,踢凳子也罷!還是只有那三個字:不知道!雖然他們沒什么證據(jù),但并不輕易放過我。每天晚上都要我到校長辦公室去說不知道三個字,一直堅持了一個星期。

他們一無所獲,只好放了我。黨組織決定,我以補考英語為由離開二女師。從此,我就像一顆無根的草到處飄零。

濤兒一走幾年毫無音訊。我時常望著茫茫夜空,心中呼喚著黨啊!濤兒啊!你們在哪里?我渴望愛情,渴望為黨貢獻。我一直為尋找黨與濤兒的蹤跡到處奔波,但總是了無音訊。還未等我畢業(yè),父親患了嚴重的肺結核臥床不起。因無錢住院治療,沒多久父親就去世了。我被迫回到陵江以教書維持生活,日子清貧如水。

母親把我當作押在她手中的寶,讓我嫁給一個資本家的闊少爺。在那個時候對我來說,不是個人生活的問題,而是立場、階級的問題。兩個截然不同階級的人,是不能結合在一起的,所以我把這件事當作一場戰(zhàn)爭來進行。我一直堅持不嫁,這種孤軍作戰(zhàn)的方式最終敵不過整個家族的壓力,最后我選擇了逃婚。

從此我離開了家,到陵江鄉(xiāng)下,李渡、渭沱、張家等地教書。一邊找黨,一邊打聽濤兒的下落。在李渡時,憑我的直覺,認為那位叫劉靜的年輕女老師是共產(chǎn)黨。她看上去情況不太好,老愛生病。我常替她倒水拿藥,與她談關于抗戰(zhàn)關于勝利。后來她邀我一起教學生唱抗戰(zhàn)歌曲。每次當我找到恰當?shù)臋C會要開口問她時,剛說出了你字,她就非常機警地給岔開了。

終于有一天她一病不起,當她家里人來接她走時,她在我的記念冊上寫道:

“別了摯誠的遐!最后以微笑祝福你!”

我拿著紀念冊追著被抬走的身影。沒幾天就聽說她已離開人世。那晚我在樹下,孤獨與痛苦的淚水,久久不能抹凈。

在李渡再看不到希望,我又轉到張家小學。我暗地里仔細觀察每一個人,哪怕是敲鐘的與燒飯的都不放過。卻沒有一個可以認為是同志的。不久,我因教學生唱革命歌曲,到縣政府請愿,參加反饑餓、增加工資的示威游行,被學校開除了。我提著行李走出校門。清風穿過街上喧鬧的嘈雜,獨自傾聽自己的腳步聲,在體味孤獨自由的同時,也感到一種不可遏制的空虛,一種無法言語的恍惚。

抗戰(zhàn)勝利后我回到陵江久長街小學教書,依然一個人獨自往來。我時常站在滔滔的嘉陵江邊,千萬次地呼喚,黨啊,濤兒啊!為什么都離我遠去。江水默默無語地朝著東方滾滾而去。

在那憂傷的日子里,我得到一位原“課余”的同志的愛情,不久就結了婚。婚后母親才告訴我隱瞞了多年的實情。我才知道濤兒不僅來過信,還回來找過我。母親不但不告訴他我在哪里,還一直對我守口如瓶。我驚訝得連流淚都來不及。面對母親對兒女那種愛,叫我說什么好呢!有時毀滅你的并不全是對立與邪惡,往往是你最親近的人。1949年11月終于盼來了我們?yōu)橹畩^斗,渴望的那一天,解放了!我卻以一個普通老百姓的身份,站在群眾的隊伍里,迎接親人解放軍。我興奮地振臂高呼共產(chǎn)黨萬歲!毛主席萬歲!喊著,喊著,一陣哽咽,禁不住熱淚盈盈,像個走丟的孤兒終于見到久別的親人。

解放后,我又回到了A城。

消失的事物從未真正消失。那個叫江濤的名字我以為從地球上消失殆盡,誰料到有一天從地心里冒了出來。一個偶然的機會,見到報紙上有一篇文章,大意是聽了宣傳部長江濤的報告,使我深受感動與啟發(fā)……江濤這個名字就像炸彈在我腦子里轟的一聲!我立刻打電話詢問?果然是他的聲音,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

他在電話里急切想聽到我這么多年的事與因。說到從前我有些顫栗,但我沒有理由好責怪他的。他告訴我他家就住在我家對面的巷子里,請我到他家去玩。沒想到我們就住在同一條街,只是不同一個巷子,僅有三百公尺的距離。但一切都不再是從前,即是人沒有變心也未變,畢竟人的處境、地位變了。我?guī)状巫叩剿淖≌埃腔擦撕芫茫K究沒能跨進去。他畢竟是區(qū)委的宣傳部長,何況我這反革命家屬的身份,雖然是被冤枉,但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他難免不受影響,何況他也有家庭與生活。1960年,我丈夫被冤枉折磨而死,因此我也被調離局級機關,到市郊一所小學教書。當時有人告訴我,濤兒也被打成反黨分子,我絕不相信,一定與我丈夫一樣是被害的。出獄后他到學校來找過我,我也去找過他幾次。但每次不是他出差了就是我不在,就這樣鬼使神差擦肩而過,一直未能相見。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江濤落實政策后,也調到與我同區(qū)任教育局長,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個驚喜!我又萌動去找他的念頭。

那晚,又在電話里聽到他的聲音,不過不再像從前那激動。時間早已將我們的激情磨礪得平和。畢竟我們不再年輕。

一個傍晚,我?guī)е鴥鹤拥剿摇K_會去了。他妻子沈真臉上一團疑云與我相互凝視。沈真外貌平常,身材高大,語言與她表情一樣毫無修飾。她的形象在我心中變成了問號?這就是濤兒的妻子?聽說我是江濤的老戰(zhàn)友她才忙著端茶倒水。濤兒至午夜也未回家。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想找出個結論,是否他覺得我在他落難時不來,一復職就有點迫不及待?是真的開會,還是避而不見?……

有些事總在你不去想的時候,卻突然降臨。

星期天,我正忙著洗衣服,有人叫尚老師有人找你!當我還來不及想是誰時,一個身穿灰色中山裝,紅紅的臉膛,清幽幽的發(fā)絲的男人就站在了我的面前,啊,天哪!濤兒!我倆同時發(fā)出驚訝的嘆息,相互伸出手向對方奔去。從前的少年變成了他父親的模樣站在我面前。這就是我一生鐘愛,長久思念的人嗎?我嘴里喃喃地,竟沒感覺到手中的衣服已經(jīng)滑落。往日的激情已被時間深埋,只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欣慰,像清晨的陽光緩緩地流淌在心里。長久的思念與期待,化作熱淚默默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洗去一直彌漫在孤獨生活中的愁云。他不再擁有青春與英俊,臉上爬滿了歲月的痕跡,像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軍。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遐姐,我們整整四十年沒見面了。是啊!四十年的時光在生活中慢慢流逝的時候,我們不曾感到害怕,當我們將所有失去的歲月累積成一個數(shù)字說出來時,令人恐懼!

那夜,我倆一直談到天明。談離別后的相思,談各自的生活以及曲折的經(jīng)歷。他說,那年到A城后與組織取得聯(lián)系,被安排在市郊一所小學教書,他給我家里寫信,又回陵江來找過我,但這一切能怪誰呢?我母親是為了愛我,才燒掉江濤的信,才不告訴我他回來找我的消息。想想,人的愛,有時比恨更讓人難以承受。

我告訴他,我至今沒有恢復黨組織關系,不過早在前幾年黨組織給我作過結論,“該人脫黨前后黨組織沒有遭受任何破壞”。現(xiàn)在我愛人也已經(jīng)平反昭雪。

濤兒說,我們的愛情才剛剛開始。

我說,你有家也有妻子。

他說,那只是我的生活,不等于我的愛情,我一生只愛過一個女人。

我說,我老了。

他說,老去的只是時間,唯有愛情永遠年輕。

夜空開始發(fā)亮,黑暗逐漸從光亮中隱去。粉紅色的云朵越來越紅,如火花似的四處奔放,不久,一只金盆子似的太陽開始發(fā)出光芒。

兒子悄悄到廚房煮好荷包蛋送來,我接過蛋說,你先吃,濤兒說,你先吃。他笑著我也笑著。

兒子又遞一碗過來,別讓了,一人一碗。

從此我們像一對真正的姐弟一樣親密。他落實政策不久,家中人口多,經(jīng)濟并不寬裕。我常為他織襪子、圍巾,還特地為他織了一件澳毛的毛衣。濤兒把那件毛衣視為珍寶,在他后半生中,一直穿著那件毛衣。直到他死去,身上仍然穿著那件毛衣。只是那件毛衣早就壞了。我一直想為他重新織一件,可直到他死去都沒穿上那件新的。

我57歲的生日那天,我們像一對少男少女。他到月亮咖啡屋為我買了盒蛋糕,點上蠟燭,叫我閉上眼睛,許個愿,吹蠟燭。我睜開眼睛,面前放著一件禮物,我打開盒子,里面有一本精美的影集。我們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像一對頑皮的孩子,肆無忌憚地笑著,吃著蛋糕,喝著葡萄酒,毫不顧及周圍投來無數(shù)驚奇的目光。

黨的組織落實政策像春風吹醒了大地,好多從前的老同志老戰(zhàn)友,像脫去了隱身衣似的走了出來。以前的德玲、于瓊、饒芳等與我重新取得聯(lián)系。

那天濤兒約我到某職業(yè)技術學校去看德玲。雖然我們臉上布滿歲月的風霜,但少年的輪廓,早已熟悉的眼神使我們一下叫出了對方的名字。我們快樂極了,仿佛從笑聲中找回了自己。

她女兒羨慕我與濤兒既是戰(zhàn)友又是浪漫夫妻。德鄰說,可惜他們只是一對棒打鴛鴦的老姐弟。她女兒說那你們一定有很多動聽的故事。我與濤兒默默相視。

在閑談中,德玲告訴我,沈真不是濤兒的原配夫人,愿配夫人是她的姐姐沈越。當年濤兒被打成反黨分子關在牢里,接著又是自然災害,沈越從不去看濤兒,連信都不寫一封。最后說要與反黨分子劃清界限,就與濤兒離了婚。濤兒在牢里無人關照差點被餓死,幸虧沈真可憐他,經(jīng)常去看他,每次都勒緊褲帶省點吃的給他送去。沈真在濤兒最艱難的時候,像一縷陽光照進了鐵窗,溫暖了一顆飽受磨難的心。出獄后濤兒就與沈真結了婚。

然而這種婚姻并沒有真正的愛情,同情畢竟不是愛情。濤兒曾說過他無法真實地面對這份感情,總覺得欠了沈真的,處處感覺到是在向她回報與感恩。沈真也以救世主自居。這種感覺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無法感覺那是在愛。

沈真談不上是個漂亮的女人,卻也不丑。她沒有多少文化,是那種愛得你貼心巴肝的,罵得你狗血噴頭的女人。德玲說,濤兒每次見到我總講起你,他說他一直沒有與你聯(lián)系上,也不知你愛人1960年就去世,又錯過第二次機會。不過現(xiàn)在也好,你們能做個真摯知心的朋友,給濤兒精神上一點安慰。

這些情況濤兒從未告訴過我,他就是這種不愿向人訴苦的人。

濤兒的兩次婚姻都不幸。第一個妻子只把婚姻當作臺階,一種權利,一旦這些都不存在了,婚姻也就理所當然地隨即消失。當初嫁給濤兒就是看中了他的地位,她能得到一份好工作與職位。婚后,這愿望就實現(xiàn)了,在政府部門當秘書。她非常看重那位置,從不愿失去。她的情感是吝嗇的,從不亂用,即使用在目的與利益上也是有限的。

當時濤兒在牢里,沈真問沈越為什么不去看濤兒?她卻說誰叫他是“反黨分子”,我要與他劃清界限,徹底決裂。沈真氣憤地罵她忘恩負義!說要不是他,我們還在農村臉朝黃土背朝天地挖地把鋤,能有今天?別忘了當初你像條跟屁蟲似的巴結他。現(xiàn)在你有地位了,有錢了,人家落難你就一腳將他踢了。

沈越被激怒了,眼睛一橫,你有良心,你心疼他,你去看他好了!沈真瘋似地沖過去猛一耳光扇過去,你這無恥的東西!沈越捂住臉,叫道,你打好了,可有誰為我想想!

從此,沈真真的每月都要去看江濤兩次,每次都要給他帶點心,雞蛋什么的。那時給人送吃的完全是勒緊自己的褲腰帶,從嘴里一口一口省出來的。沈真不會忘記從農村出來后,姐夫將她兩姐妹送到夜校去學習的情景,她不像姐姐那么聰明,只念完小學,姐夫就把她送到一家工廠去做車工。她從沒忘記父親常說的那句格言:“人敬你一尺,我敬人一丈!”

一個星期天,我與濤兒約好到我兒子家去。兒子與濤兒很投機,喝了不少的酒。回來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剛下車,就看見從街燈的陰影中沖出個人來,一耳光向濤兒橫飛過去,打得濤兒昏頭轉向的。我正想大聲呼救,仔細一看,原來是濤兒的妻子沈真,

妻子當街打丈夫,我驚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看著濤兒那可憐的樣子,我忍不住拉住沈真,說,你怎么不問青紅皂白就打人呢?江濤好歹也是管教育的局長,你得給他留點自尊。何況他也沒有什么值得你打的。我與濤兒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弟,沒什么可懷疑的。

一席話讓她消了氣,她說遐姐,你別見笑,我這人就這個樣子,氣一來憋在肚子里難受,出了就沒事了,心也舒坦了。她說什么也要把我送到我女兒家門口。

不過她也有對濤兒體貼入微的時候。那天她請我到她家去吃豆花。豆花是沈真自己用黃豆磨出來用鹽鹵點的。她點的豆花雪白極有韌性,還燉了一鍋排骨綠豆湯,幾個人吃得熱熱鬧鬧的。沈真的熱情也跟她打人似的,不問青紅皂白,猛地添一大瓢在你碗里。我常被這種熱情弄得叫苦不迭。她總是這樣心疼你,令人感覺打就是愛,愛也是打似的。

飯后沈真拿出甘蔗叫我削,她自己也拿一節(jié),砍成一小段一小段的削去皮,再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在盤子里,送到濤兒手里。她說他喜歡吃又咬不動,每次都這樣給濤兒吃的。

人的快樂總是隨著痛苦而生的。當你在最快樂的時候,不幸與死亡已悄悄降臨。

我常對濤兒說,你也沒什么可埋怨的,人的一生無法完美。假如沒有沈真也許你真的就不復存在了,哪還有你今天去感受去埋怨的。濤兒說,遐姐,我是為你擔心!我輕輕一笑,我嗎?一個人清靜慣了,只要你在我身邊,有你這樣一位小老弟,即使在電話里問候一句我也感到欣慰。

沒幾年濤兒退居二線,當了政協(xié)副主席,家里的房子又分了一套大的。沈真退休后閑不住,又到一家幼兒園去當保育員。我照樣以他們的姐姐自居。可這種生活沒有持續(xù)幾年,沈真患了腦血栓,一躺就好幾年,只好請個保姆。我常買一些小玩意送去,陪她說說話,講一些外面的事情。濤兒也常常喂她吃飯、擦洗身子、端屎端尿的。不久沈真真的離開了人世。死的那天,是一個陰慘慘的日子。天冷冷地下著雨,濤兒打電話來說,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他的聲音很傷感,并有些哽咽。

其實她的死只是一個時間問題,這是她自己也知道的。她曾拉著我的手,眼淚汪汪的。她說,上帝告訴她擁有濤兒的時間到了,該歸還給你了,你們從小青梅竹馬,歷經(jīng)幾十年都未能如愿,把江濤交給你我放心。然后挺神秘地小聲說,我姐姐早就等在門口了,只等我前腳一走,她后腳就會跨進來的。我已經(jīng)聞出她的味來了。

這些話我從未告訴過濤兒,我的心并不為她的死而為自己慶幸。沈真畢竟是愛濤兒的,而且有恩。

送葬的那天,很多人都來了,沈真娘家唯一的親人,就是她姐姐沈越卻沒來,她從沈真與濤兒結婚后到生病,那么多年都未來看過一眼。但正如沈真所說,她的心卻一直守候在她家的門欄邊的。

重陽節(jié)那天,教師退協(xié)組織登山,我想機會難得,順便約德玲去看濤兒。電話里濤兒很高興,說你爬山回來到我家來吃飯。

我們到濤兒家已是傍晚,吃完飯,還閑聊了一會,德玲問濤兒,聽說沈越要回來?

濤兒說,我滿足不了她。

德玲說,你和遐妹從小青梅竹馬,幾十年都未能如愿,上帝能給你們第二次機會是你們的福分,要好好把握才是。我們都是黃泥巴埋齊脖子的人了,還有什么瞻前顧后的。

我說,他們是結發(fā)夫妻,五個孩子四個都是沈越的,好一家人團聚。其實我早有預感,美夢成不了真。

不出所料,幾天后,他打來電話。

繩那邊沉默一陣后,聲音軟軟地說,我老伴回來了。誰!沈越。我感覺血管開始膨脹,語言有些遲鈍,好!祝你幸福!無力地放下電話,禁不住淚水漣漣,流淌在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

德玲勸道,遐妹,別難過,他肯定是被子女包圍了,自己作不了主。你們做不了夫妻還是好姐弟,勸著自己也抹起眼淚來了。

其實我又何必為此難過呢?我不是早有預感嗎?也許這就是我的命運。

我從另一個世界又回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似乎這個位置在我還未出世之前,上帝就安排好了的,一切不屬于我的地方都無法落定。往往使你孤獨的不是別人,而是你最愛的人。當一個人把自己一生的真誠,愛與情感都傾注于他,收獲卻是失望時,我想最好的方式,是以笑容面對自己。

于是我又撥通了電話,喂,濤兒嗎?那邊一陣驚喜!喲,遐姐呀!我早就想來看你呢,又怕你還在慪氣。濤兒的聲音有些哽咽,遐姐,是我對不起你,這輩子能得到你的理解與寬恕足矣!我說濤兒,別難過,生活原本有它的軌跡,誰也無法跨越過去。沈越說,請你來玩,我們等你。

我給沈越織了一件毛衣,作為禮物給她送去。沈越對我一見如故,笑容卻是見到毛衣后才有的。她笑道,怪不得江濤老說他有個一直關心照顧他的老姐姐,如何能干,原來真是如此。

她比沈真?zhèn)€子矮小些,但兩個人是絕對不相同的。她眼睛大大的顯得空洞虛無,雖然比妹妹多讀幾年書,卻有點裝模作樣咬文嚼字,不像妹妹那么樸實。

那晚她留我住在她家,還給我端洗腳水,她說,今晚你睡我的房間,我才有理由到江濤那里去睡。我心里一驚!要找個理由,夫妻同床是理所當然的事。她說,從一開始就分居,這三個多月里,從不與我說話,見了我像仇人似的。他每天都坐在窗前,眼睛呆呆地望著窗外那棵老黃桷樹出神,仿佛我還不如那棵樹似的。我總想親近他,找機會與他說話,但只要我向他靠近,他就將身子側過去,或者以看報紙把臉遮住。遐姐,只有你來了,他才有個笑臉,勉強與我說幾句。

我脫好衣服上床睡了,她替我關上燈,黑暗中那個獨守空房三十年的老女人,移動著微微佝僂,令人可憐的背影。

一會門響了,燈亮了,沈越進來,坐在沙發(fā)上一個勁地喝水,老臉上的色素斑與皺紋遮住了她的羞愧,憤怒卻在眼里。

我問,怎么啦?那怪老頭不讓我進去,把門關得死死的。她眼睛分明是在說我,卻說,“都是沈真搞出來的,要不是她在中間踩一腳,江濤落實政策后就可以與她復婚的。什么人不嫁,偏要嫁給姐夫。”

人都死了,恨還留在心里。你與江濤之間有三十年的距離,只有真愛才能縮短這距離,這只能靠你自己。好了,睡吧。

陽春三月,他們因復婚而宴請。我與德玲夫婦,余群等飯后拍紀念照,沒想到為照片還惹出事來,讓濤兒被沈越罵得狗血淋頭。沈越要把照片一人送一套。那天鬼撞的,我去看照片,結果照片尚未加洗。沈越一聽,臉色跟川戲變臉似的,恨恨地說每次叫你辦點事,你都辦不到,你一分錢都捏得出水來,這是我們的復婚照片,你都不去洗,你要什么才去洗。越老越看不懂你。你以為平時不吭聲,隔著肚皮,就不知道你心里裝的什么東西?

濤兒一聲不吭,臉色鐵青,轉身回到自己房間甩上門。

我說,其實這照片只要把你們的雙人照洗幾張送人就是,用不著把每個人的都去加洗。濤兒是節(jié)省慣了,當妻子的應該了解的。我還是那句話,三十年能重逢是值得慶幸的,你應該珍惜。轉眼她又扯起笑臉,遐姐,別見氣,我還靠姐姐常來調教你這老弟。

他女兒見父親神情郁悶,就給他買了架電子琴。每次我去他家,他叫我彈琴,他唱。我常彈“夜半歌聲”,他唱:

你是天上的月

我是月邊的寒星

用什么來表達我的心情

唯有江濤的奔騰

用什么來安慰你的寂寞

唯有這夜半歌聲

有時,他高興得忘乎所以,竟拉著我跳起舞來。當著沈越的面,我有點過意不去。也許是他故意做給沈越看的。后來我感覺無論做什么,身后總有一雙偷偷窺視我的眼睛,偶爾一回頭,她兩眼一瞪!特務似的。

那天,濤兒突然到我家來看我,說,他兩口子吵架無處藏身。我嘆口氣,你們還是新婚哪!他說,我從未感覺到生活的溫馨,妻子的體貼。你是知道的,是她自己把她從我心中抹去的。所以我總夠不著她,即使看見她也是模模糊糊的。每當有人問起我妻子時,我只記得她去世了,為這個記憶的問題沈越就不依不饒,那樣子很讓我害怕。這幾天她就鬧著不給我做飯,要分開吃。每次都是因錢而起的。一說到錢她人就變瘋了似的。我每月交800元給她還嫌少,要我交出全部的工資,我說你不是還有900元的工資嗎?她說那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我是扯了“執(zhí)照”的,你不交出來窩在身上,想留給別人不成。我說這個世界除了你沒人比你更貪財?shù)摹Kf老娘就不侍侯你!我氣憤地指著她,你就是為錢才回來的吧?我氣得心臟病犯了,躺在床上,她連開水都不給我倒一杯。我知道她也有病,但她不是因病而瘋狂的,她是健康地活著而瘋狂的人。她瘋了一陣后回到她房里,躺在沙發(fā)上,啃著紅富士蘋果,看著電視,若無其事的。她眼里除了錢什么也看不見的,每天絞盡腦汁,想著花樣來騙我的錢,只要我不在,她就像只老鼠似的到處翻。說我有好幾萬的存款,今天叫兒子來要錢,明天叫女兒來要房子。稍不如意,就罵得你坐臥不寧,沒一天安寧的日子。我只好上午去坐茶館,午睡后又去散步。這個家看來我是呆不下去了。

我說,早知道這樣,何必當初呢?他仰頭長嘆一聲,別提這個了,那不是我愿意的,是他們母子做個圈圈讓我鉆的呀!

我沒什么好怨的,心里反倒可憐起他來,總想做點什么彌補他精神上的裂痕。至于那個圈圈的事,一直在我心里,成了一道難解的數(shù)學題。直到濤兒死后也未解開那個無人知道的秘密。

我們都是安度晚年的老人,歲月已經(jīng)為我們打下固有的觀念與烙印,就像長江歷經(jīng)幾十年沖刷的頑石,誰碰誰都是硬的。如若濤兒希望免受精神的磨難,想尋找沈越從前愛過的影子,即便他的目光穿過三十年的時光隧道,還隔膜著沈越拋棄他時,那種冷酷的陰影。

我又一次翻閱那些悲傷的記憶,是否在那個遙遠的夢魘的夏季,是濤兒生命輝煌的最后時刻,逐漸走向衰弱直至死亡。

記得從那個五月起,那個惡夢般的挫折,成為濤兒生命永恒的障礙。我與濤兒從童年到青年做過同樣的美夢,寫過同樣的日記,從那時起我們的精神與情感,彼此融洽在致善致美的境界里,這種境界是當今年輕人很難理解的。他的寫字臺上有一張他的單人照片,背面寫著;遐姐,人的一生都是虛無的,唯有感情屬于你!我知道,他已經(jīng)意識到,他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到了最可怕、最危險的時刻,暗示我他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濤兒說,從那個五月開始,他就常從夢魘中驚醒,感覺到身子在恐懼中不斷顫栗。讓他恐懼的不是槍殺或猛獸的襲擊,而是一種無形的陰影,從四方八面向他襲來,將他撕得粉碎,被融化吞噬。

濤兒是偷跑出來的,呆久了,我怕他家里找人,會生事。就讓他與于群他們一起坐車回去。我知道他身上只有十幾元錢,便揣了200元在他兜里,他堅決不要,我硬塞進他口袋,說,你還要去看病,那點錢怎么夠。濤兒的樣子很過意不去,不斷說,慚愧!慚愧!

我靠在沙發(fā)上,回想年輕時的日子,有人敲門,進來的卻是位不速之客,沈越。不用問,她的表情足以說明來意,是來討債的。誰又說得清楚,是她欠我的還是我欠她的。

她反倒沮喪著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起苦來。遐姐呀,我娘家也沒什么人了,你就是我的親姐姐,你好好勸勸你那老弟,這個家我是呆不下去了,江濤見了我,就像見了仇人似的,要不開口就罵,要不就打死都不說一句話。雖然我們同居一室,卻像陌生人似的,就是睡在一張床上也互不認識。我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怪我錯下了一腳棋,不該回來,也許現(xiàn)在是該我走的時候了。

我說,其實,你三十年都沒有再婚,說明什么?你一直在等他,你等到了,可惜你并未真正得到他。你知道為什么嗎?你以為在愛,但你卻不懂得什么叫愛?怎么去愛?有句話叫做以心換心,人的一生不僅僅只為著利益行事。我們都老了,你看我們頭上的白發(fā),白色象征虛無,它標志著死亡已離我們很近。誰能說得清楚,明兒一覺醒來,還能不能叫醒自己。況且濤兒有心臟病,高血壓,有時是病態(tài),你得體諒些。

轉眼她又神采飛揚地說,他有什么病,早上去公園鍛煉,回來與別人談笑風生的,快活得很!見了我像見了瘟神似的。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即使我走了,也決不放過他的!我面對這個怒火中燒的女人,不知該說什么好。我想,最好的辦法不是輕蔑,而是寬容。愿我寬容的微笑,能帶她走進安詳?shù)撵`魂殿堂。

我靜靜地看著她,不想再說什么,心里覺得這老女人也怪可憐的,甚至到她死去時,也不知道精神折磨也是殺人武器。

十月,聽說濤兒與沈越到昆明世博會去旅游去了,想必他們是和好了,我心上那塊石頭終于落地。年底聽說濤兒生病住院了,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元旦又聽說他出院了,但我心里仍不平靜。果然沒幾天他的病情就加重了,又住進了醫(yī)院。我覺得問題嚴重,去電話問個究竟。沈越說,開始他吞咽不下,一吃就吐,后來就半身不遂,本來在醫(yī)院都說好了的,他要與兒女共度新年,只坐了一會,沒吃東西,他覺得冷就開電烤爐,一烤就開始流鼻血,大兒子趕快給他止血,后來就止不住了,馬上又送進醫(yī)院。

放下電話,我什么也顧不上了,仿佛心里有人在對我說,也許這是最后一面了。我女兒怕我傷心過度,說陪我去。當我們到醫(yī)院找到病房時,進門見濤兒側臥在床上,床前吊個輸液瓶。我叫了聲濤兒,他無力地睜開眼睛,說,你稀客啊!說得我眼淚花花的,我說不來打擾你們,也許你們會過得安穩(wěn)些。

濤兒眼里含著隱痛,他說本來打算到你那兒去的,去了趟昆明,接著就生病,他說話時直喘氣。我說,就別說了,等你好了出院后,我來接你到我那里去調養(yǎng),叫沈越也一起去。他臉色稍有平靜,說他早有這打算。

我走出門忍不住淚水漣漣,女兒攙著我都不知怎么走下樓的。

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小鳥在臨窗的枝頭唱得特別動聽。這時,一聲震人心弦的電話鈴打破了清晨的寂靜。我正在喝早茶,突然像觸電似的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但并未去抓電話,只是喃喃地說,“怕是死神發(fā)來的通知。”然后顫顫巍巍地伸過手去,又無力地放下。女兒著急地抓起電話,是江叔的女兒打來的,她說,父親去世了,就在剛才。他死前一直念著尚遐這個名字。女兒默默放下電話。我已經(jīng)從她的神情上感覺到了,異常冷靜地問,是他去了?女兒點點頭。我沒有號啕大哭,默默地挪到柜子前拿出那件深灰色的毛衣,抱在懷里,輕輕地撫摸一陣,然后找出毛線針與剩下的線,坐到沙發(fā)上,一邊流著淚,一邊結著那只沒織完的袖子,仿佛把我一生所有的愛與痛都編織到那只袖子里去。

【責編 曉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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