鋸（組詩四首）

癥 結

現在，莫說金玉，只說說敗絮。

古老的勞作只是一種文明，

先遺忘，再記起，這是一種價值。

莫說金器的閃光，銀器的遲鈍，

玉的過程在于歷史，所以，我們

要學會埋藏，將金玉的雜質

揉到體肉中，不要讓肉眼看到，

不要讓手摸到。

上河堤燒紙錢去，柳要發芽，

楊要開花，放任它們去，讓魚

繼續在河中游蕩，游蕩……直至

春天不能花開，秋天不能金玉滿堂，

至伊人的敗絮代替將至的茶

與美貌，與熱烈的喝彩。明清時期

金銀器華麗繁縟，玉

不如咽喉的癥結簡單。

雪 落

我說天要下雪了，天就下雪了。

上午，我騎著單車經過雪場，

經過一群民工，一排飯館，以及

幾個門衛，一個自己。

天空早就不暗了，而我的心臟

還有點疼，有點癢，有點雪的顏色。

我擔心單車在雪路上滑到，所以

緊緊握住自己，并把披巾裹在頭上：

我是多么怕雪認出我；

我是個依雪而活的假雪人，

泡沫做的，也是一身白。

隨后，我背著一背的雪，

回到不遠處的小樹林。

（這是溫暖的家園，一如母親的腋窩）

雪的白掉在冰凍的腳邊，掉在

紛紜的馬其諾防線上，它們

秩序而驚懼，繼而驚喜、狂奔。

我無法制止這一切來源，

包括手中的水果刀，都無法制止它

發出雪一樣的顏色。

美 好

美好就是什么都不做，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就是真誠地發脾氣，摔碗，而后

再撲在一棵醉醺醺的樹上大哭。

美好就是不再說什么話，

你在你屋中，我在我閨房；

就是不說見面的時間，不作

穿鞋的準備———而后在夢場睡去。

美好就是懷揣著春天的柳樹，

不催它發芽，不讓它飄柳絮；

就是為自己撣撣灰塵，為彼此

捎上《高山流水》與《昭君怨》。

美好就是不重逢，不相忘，

不在云霄里談故事，寫紀念詞；

就是為春天捧來花朵，為自己

備一生的衣服：紅，綠，紫，灰……

鋸

鋼鋸聲一陣一陣，鋸斷那一枚

銹跡斑斑的、再也無法擰轉的

螺絲釘。銹屑掉下來，到

骯臟的地皮上，那位銹跡斑斑的修車工

此時直起腰來，說

今天陽光不錯，前幾天的雪也不錯，只是

雪化得太快，太早；這輛自行車不錯，

只是太舊，太老，太不適合你。

我付過錢，帶著這輛蒼老的

與我十分不般配的單車

進入菜市場。菜市場不大，形狀

像剛剛修車工手中的那把鋸，四邊形，

不太方正，中空，沒有鐵。

我買了二市斤雞蛋，掛在車把上，搖晃著

拐進回家的路———驟然，一聲震裂

從這群雞蛋中發出：

震動鋸裂了蛋殼，繼而

又鋸裂了蛋清，蛋黃，蛋的中心，及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