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物 百年流失之痛

中國文物的“東學西漸”

“西學東漸”，真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名詞。當我每一次想象，在這個學究味很濃的詞的背后，都會呈現出一個深遠、宏大而悲壯的歷史場景。西學東漸表明，西方文化傳入中國經歷了—個漫長的過程，其速度是緩慢的，其方式是漸進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中國人仿佛也樂意這樣，對西方文化也慢慢地吸收，慢慢地消化。同樣地，中國人也愿意以“東學西漸”的方式，將自己古老的文化慢慢地出口給西方，以免西方人消化不良。

精美的瓷器曾一度照亮西方貴族的宮廷生活，絲綢更是讓他們容光煥發。只是，千不該萬不該向西方人輸入茶葉，這神奇的東方飲料先讓他們興奮無比，繼而讓他們夜不能寐，浮想聯翩!

早在1840年，西方列強就拉開了中國近代文物空前流失的序幕。1860年10月18日，英法聯軍對中國宮殿里的“萬園之園”——圓明園進行了野蠻的劫掠和焚燒。園中珍貴文物被搶劫一空，大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一代名園化為廢墟。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圓明園再遭洗劫。圓明園里四五十處殿堂內曾裝飾了難以數計的紫檀家具，陳設了大量國內外奇珍異寶：錦緞、氈毯、商周青銅器、歷代陶瓷器、漆器、牙雕、瑪瑙、琥珀、水晶、木雕、玉器、寶石、書畫、鐘表、歷代典籍……這些珍寶讓當時的法國大文豪雨果也為之感嘆：“即使把我國所有圣母院的全部寶物加在一起，也不能同這個規模宏大而富麗堂皇的東方博物館媲美。”一座藝術寶庫被徹底洗劫一空，大量稀世之寶，包括《永樂大典》等，被“請”去了海外，成為美、日和英、法等西歐諸國博物館和私家收藏的珍品，其中尤以大英博物館和法國楓丹白露宮最多。

英國軍人手里的圓明園珍寶，除部分被公開拍賣外，其余全部獻給了親愛的維多利亞女王，作為禮品存放在大英博物館。現在，該館內中國歷代珍稀之物多達3萬余件，包括東晉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最早摹本。而在法國，楓丹白露宮的中國館中，也因此收藏了中國歷代名畫、金玉首飾、瓷器、香爐、編鐘、寶石和金銀器等3萬余件。

以科學考察的名義

對中國文物下手的第二路人物，是以英籍匈牙利猶太人斯坦因、法國人伯希和等一些外國探險家為首的，以科學考察的名義進行掠奪的。據統計，1856年至1932年間，俄、英、德、法、日、瑞典、美國等國曾考察我國西北地區66次，每次考察都“請”走了大量的中國文物。歷次考察中，尤以斯坦因、伯希和二位出手不凡，光在敦煌藏經洞，就“請”走了不計其數的珍貴文物。

就個人素質而言，斯坦因確實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精通匈、德、英、法、希臘、拉丁、波斯、梵文等語言，又學過克什米爾話和突厥語。他吃苦耐勞，博學機警，凡事籌劃精詳，善于把握機會。他歷盡千辛萬苦，數次去敦煌“請”回的9000多卷寫本和500多幅繪畫，如今分別收藏在大英博物館、大英圖書館和印度事物部圖書館。他因此在西方世界獲得了各種榮譽，如英國皇家亞洲學會頒贈的金質章、牛津大學頒贈的榮譽博士學位等。西方學術界對斯坦因的在華活動更是贊賞有加，大大地給予了肯定。

伯希和其人也十分了得，此人精通英語、德語、俄語、漢語、波斯語、藏語、阿拉伯語、越南語、蒙古語、土耳其語、吐火羅語等13種語言。他曾在法屬印度支那的河內法國遠東學院工作。1900年，他被派遣到北京為學院的圖書館尋找中文書籍。在北京，他與義和團窄路相逢，并被困在外國公使館。被困期間，伯希和對義和團發動了兩次突襲：一次奪取了義和團的旗幟，另一次為那些被圍困的人獲得了新鮮水果。因為他的勇敢，他獲得了榮譽軍團勛章。22歲時，伯希和躊躇滿志地返回河內，成為學院響(口當)(口當)的漢學教授。他從中國“請”回的6000余種經書和一些畫卷，主要收藏在他的祖國——法國國立圖書館。

值得欣慰的是，他們“請”回去的中國文物大多進了國家博物館和圖書館，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正是他們把敦煌文物“請”到了西方，讓世界震驚，所以“敦煌學”才成了一門世界性的顯學。有人甚至這樣評價：“如果沒有伯希和，漢學將成為孤兒。”這，已經與文物的流失是兩個概念了。

從此 皿方罍身首異處

相對而言，第三路向中國文物下手的人馬，便有著相當的隱蔽性和復雜性了。這路人馬不僅出沒在鴉片戰爭至1949年這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時間段里，1949年以后，他們更是臥薪嘗膽、韜光養晦，以更加隱秘的方式，前仆后繼，里應外合，暗度陳倉，繼續出沒。在此，僅從兩個時間段里各舉一例，以期喚醒國人對國寶的喪失之痛。

2001年3月20日，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從大洋彼岸傳來：一件私人珍藏的青銅方罍器身(器蓋現藏湖南省博物館)，在紐約佳士得亞洲藝術品拍賣會上，以924．6萬美元(含手續費約折合人民幣9000萬元)的天價成功拍賣，一舉創下亞洲藝術品在國際市場上的最高拍賣紀錄。一時間，中國古代青銅器成為全球藝術界、收藏界的熱門話題。對于皿方罍創下亞洲藝術品最高拍賣紀錄，國際著名古董商吉賽爾先生這樣感嘆道：“對于這件青銅器，我能說什么呢?它簡直是出神入化、太令人難以置信了!當你屏氣凝神，全神貫注于它時，你會為它整個外型與內涵所震驚，可以說，這件青銅器乃是巧奪天工的神品!加之故事性極強，罍器的器身在紐約，而器蓋還在中國湖南省博物館，給人以巨大的想象空間。翻開全世界的古董交易紀錄，從未有人以900萬美金拍賣過一件青銅器的。但是，這樣的神品，你還是覺得交易價非常合理。這或許也意味著人們對稀有古銅器會越來越重視，行情也將持續上漲。”

據年事已高的原湖南省博物館館長高至喜先生記錄：皿方罍于1922年在湖南省桃源縣出土，后被當地—農民秘藏。后來湖北商人石某聞訊，欲以400塊銀元購下，價格談好之后，這位農民的大兒子不放心，又將方罍蓋拿到附近一位小學校長處詢問。校長是讀書人，見皿方罍蓋絕非一般古物，當即出800塊銀元購買此器，并將方罍蓋留下，并囑此子速將器身取來。誰知石某見勢不妙，不等這位農民的兒子回來，便匆忙用板車拉著皿方罍器身悄悄溜走了。從此，皿方罍身首異處，留下了一段頗為傳奇的經歷。

此事后來驚動了當時的桃源駐軍周磐團長、賀耀祖師長、湘軍總司令趙恒惕，以及當時的北洋政府總理段祺瑞。其間事端疊起，千頭萬緒，一時難以理清。1949年以后，當時的桃源駐軍團長周磐被捕，交待了皿方罍出土和流傳經過，并主動獻出秘藏的方罍蓋“立功贖罪”。1956年，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將方罍蓋移交給湖南省博物館保存，時任博物館館長的高至喜先生亦曾多方調查皿方罍器身的下落，但始終未果，只好在1964年主編的《湖南省文物圖錄》中，先行刊布了方罍蓋的材料。

此時的皿方罍器身幾經倒手已流出國外，先為美國煤油大王所得，后又歸日本大阪一收藏家，爾后又轉售給日本東京一著名收藏家。總之，國寶皿方罍從出土至今，輾轉飄零，身首異處，被牟利商人變賣流落異國他鄉，拍賣雖創天價，但卻令人扼腕心痛。

我的一位搞青銅藝術、綽號叫“胡青銅”的朋友，懷著普及青銅文化的弘愿，有感于國寶流失主痛，已將皿方罍器身按原樣大小復制了一件，且工藝水平毫不含糊，絕不遜于古人，只是時間還來不及參與創作，大氣雖有，古意尚無。現在，這件精美的復制品就陳列在他的青銅藝術館里。也許，今生今世在皿方罍的故鄉，我們就只能看見這件制品了，它的真身將永遠在異國他鄉飄泊。我問胡青銅，為什么不將皿方罍器蓋也復制一件，他說，就是要留—點遺憾，讓自己心里永遠有一種小小的痛。

一株又一株的搖錢樹

與皿方罍相比，國寶搖錢樹的流失更加令人心痛，因為，此搖錢樹是10年前才流失海外的，并且，還一度成為國際文物市場上有史以來單價售價最高的中國古代藝術品。

1998年3月，紐約舉辦的國際亞洲文化節上，比利時籍文物商人古斯爾·柯羅斯將來自中國三峽地區出土的一株漢代青銅鎏金搖錢樹，以250萬美金的高價，出售給紐約第五大街的億萬富翁里昂·布雷克。

據親眼目睹這株青銅搖錢樹的紐約大學教授江尹莉女士稱：這株搖錢樹高140厘米，燈枝多達50余個，在樹的枝干上掛滿了一個挨一個的小人像和銅錢，樹冠鑲滿了象征再生的仙、蟬及其它不朽之物，每一枝干的尾部掛有淺藍色的油盆，光芒四射，像太陽的光芒；樹底有兩條交錯的巨龍坐鎮，樹頂有美麗的鳳凰站立……

江尹莉博士對中國文化頗有研究，深知這株青銅搖錢樹對于中國長江流域巴楚文化研究具有重要意義，遂向擔任三峽庫區文物工作組組長的中國歷史博物館館長、著名考古學家俞偉超教授提供了信息和圖片資料。俞教授推測可能出土在巫山，便同江尹莉博士的助手景年教授先后趕往三峽庫區。然而另一個重要消息是：之后在意大利又發現了3株三峽出土的青銅搖錢樹!

一時間，一株又一株的搖錢樹出現在國際文物市場上，成為收藏和考古界的熱門話題。那么，它們到底是如何流失海外的?而那些尚未流失海外的國內文物，它們的處境又如何呢?!

荒野古墓旁，盜墓者們熬過漫漫寒夜

前不久，阿壩汶川縣的羌族學者余永清告訴我，他們那里曾一度盜墓成風。余永清所在的阿爾村，很長一段時間，盜墓已成為人們致富的終南捷徑。汶川龍溪阿爾遺址是岷江上游最具代表性的早期新石器文化遺址，像綿陽邊堆山、廣漢三星堆及成都平原的早期遺址一樣，都是古蜀文化的重要來源。

上世紀中期，那些隨處便可見到的古陶器被當作沒用的破東西隨意打碎；直至八十年代，一批來自中國臺灣和日本的人類學者在當地開出高價收購這些“破東西”時，村民們才知道這些原來都是值大價錢的文物。一時間，無知而野蠻的盜墓挖掘，致使當地的出土文物經歷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浩劫。余永清跟我反復提到的那片竹簡，可是他從村民手上搶救出來、現今殘存的唯一一片古老竹簡啊!他說，竹簡當時出土時為一大捆，被陪葬于墓中。竹簡上涂抹著一層防腐液，外面緊裹一層綢布。阿爾村的冬天是寒冷的。在荒野古墓旁，盜墓者們要熬過漫漫寒夜，于是，他們將涂著油脂的竹簡堆在一起，焚燒取暖……

那些竹簡也許會改變整個羌族歷史啊!他說，盜墓最瘋狂時，整個汶川縣的鋼筋條都成了搶手貨。在一處擁有上千座古墓的遺址被盜墓者挖開后，轟轟烈烈的大動作驚動了汶川縣政府。當地公安和文物管理人員立馬出動，黃昏時，將漫山遍野的盜墓者圍堵在古墓現場，收繳了數十件珍貴的新石器文物，沒收了盜墓工具……

數百萬件文物流落異國他鄉

何謂“流失文物”?業界將此定義為1840年鴉片戰爭后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的100余年間，因戰爭、盜掘、盜鑿等不道德的和非法途徑而流失海外的中國文物。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到底有多少像皿方罍、搖錢樹這樣的文物流失海外?確切的數字恐怕永遠是一個謎。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項統計，在全球47個國家的200多家博物館中，有中國文物167萬件，而且，件件都是精品。如果加上20世紀80年代以后盜掘走私出境的文物，可以推測，中國至少有數百萬件文物流落異國他鄉。此外，海外私家收藏也成千上萬，難以計數。

國際上雖然有保護文物歸還原屬國的公約，但許多國家卻拒不在這些公約上簽字，而且很多博物館明確表示，堅決不將文物歸還原屬國，因此，流失海外的中國文物很難通過這一渠道回歸。眾所周知，大英博物館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館之一，其中館藏有大量中國文物精品，它們大多是非法劫掠而來的，因此，英國至今不肯在公約上簽字。

2002年被視為是中國文物回流熱的元年。這一年，財政部與國家文物局共同啟動了“國家重點珍貴文物征集專項經費”，《研山銘》便是啟用這一專項經費回歸的第一件文物。2005年10月，“專項經費”再次發揮作用，7件流失海外的龍門石窟佛教造像回到河南洛陽。同年，北京首都圖書館以800萬元購得《孔子弟子像》的手繪善本，上海博物館以創歷年古籍拍賣價格最高記錄的990萬元購得《錢塘藏歷代名人書札》。另外，民間力量也在全球各地積極追索和贖買流失海外的文物，但是，和流失在海外的數百萬文物相比較，能夠挽回的文物，實在是不堪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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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私立博物館的政策參考

新修訂的《中國文物保護法》2002年10月28日頒布實施，新法的出臺引起了社會各界、特別是中國文博界的廣泛關注。其中，在新修訂的文物法的第五章第五十條規定：文物收藏單位以外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可以收藏通過幾種合法方式取得的文物，這些文物還可以依法流通。有文物收藏愛好者稱，長期處于地下狀態的私人文物市場，現在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做“陽光下的交易”了。一位收藏家說：“國家放開了—個市場，具有非凡的意義，中國不久有可能會出現數目較多的私人博物館。”

2002年10月，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頒布，之后出臺的《文物保護法實施細則》中，首次將我國民間收藏納入了全社會參與文物保護事業之中，確立了民間收藏的合法地位。辦館宗旨明確，展品能夠支持展覽思路，內容不與其他博物館的沖突，符合這些條件就可以申報，再經專家鑒定館舍、藏品，審核資金來源后，就可以申辦開館。

按照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衡量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標準，博物館的數量和形式的豐富程度是非常重要的指標。在海外有多年策展經驗，任教于中央美術學院的皮力說：“美國對于公立博物館的資金支持和博物館的自籌資金比例為1：1，對捐贈藝術品的給予捐贈品同等價值的免稅；對于私立博物館，則給予更高金額的免稅支持。這些政策積極地促進了美國博物館的發展。”

北京的觀復古典藝術博物館館長馬未都說：“最近，我的博物館在改制，因為這已經關系到博物館的生存。”馬未都有幾十年的個人收藏經歷，以收藏明清古典家具為主，藏品達上千件。對于這些至寶，馬未都最大的心愿就是建—個博物館，讓大家一起分享。觀復古典藝術博物館終于建立了。號稱“中國第一私立博物館”的它，從1996年通過審批成立到現在，有近10的歷史。

北京文物局博物館處處長劉超英說：“國家對私人博物館的態度是支持的。私人博物館是一項積極的文化事業，是國家的事業，該靠國家大力扶持。”從北京市頒布《博物館管理條例》以來，北京市文物局對于私人開館的申請過程中申報、鑒定、審核的全部手續實行免費。然而面對大量新建的私人博物館，在它們的發展受到制約時，劉超英也表現了無奈，“我們現在是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并不能根本上解決問題。現行的《博物館管理條例》已經和私人博物館發展不相符。需要國家出臺新的政策，解決關于私人博物館的諸如稅收，捐贈等問題，從根本上促進其發展。”

有關博物館的數據檔案

發達國家平均5萬人即擁有一個博物館我國平均60萬人才有一個博物館。

僅從博物館數量上，據2003年美國博物館圖書館研究院的統計，美國博物館總數超過15500個，是中國的7．5倍還多。

在美國，當博物館由公立向私立過渡時，自身經營收人所占份額的地位明顯上升，由公立博物館的2．2％～11．1％上升到私立博物館的14％～49.5％，可見自身經營收入對于博物館生存和發展的重要性。

澳大利亞人口不到2000萬，全國博物館數量則非常可觀。在人口不到40萬的首都堪培拉，就有5個博物館。

日本的博物館多如牛毛，有國立的、私人的、民間社團的。最有意思之處不在數量之多，而在于內容繁雜，五花八門，為—部書、一幅畫、一種民間小吃都能建博物館。五花八門的博物館留住了日本民間藝術和習俗，也透露出了日本人對文化傳統的尊重和保護。

在世界范圍來看，博物館的所有經營收入能達到博物館投入的30％就已經相當不錯了，而門票收入一般最多只能相當于投入的5％-10％，可以說，要“以館養館”幾乎是不可能的。

目前全國大約有上千家私人博物館和“家庭收藏室”，有些已列入涉外旅游景點和第二教育課堂。

在文物大省四川，博物館的數量(包括私立博物館在內)還不到100家，落后于國內平均水平。

成都私人博物館已達13家，僅場館建設費用至少5億元，在全國位居前列。浙江省有博物館193座，其中有90座為企業或私人所有。廣東省內經文化部門批準成立的私人博物館已有十幾家，而未經批準和登記的還有數十家。而全國范圍內，這個數字已達到三四百家。

國家文物局提出，到2015年，中國將在現有2000余座各類博物館的基礎上，再建1000座，基本實現每個中等以上城市擁有一座功能齊全的博物館。

整理 涓 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