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國外的趙樹理研究,開始于1949年,漸次形成了以意識形態價值理念和國別為界的,以蘇聯、日本、美國為代表的三個板塊。本文首先從縱向上考察了國外關于趙樹理研究的概況,并以日本、美國和蘇聯為重點對象,分析了由于意識形態和文化身份差異而形成的評介特點。其次,就趙樹理文學的“現代型”和“現實主義”兩個方面,評析了國外趙樹理研究的價值獨特性。
關鍵詞國外趙樹理研究價值形象
一
國外對于趙樹理的研究,發生時間可以上溯到1949年。在迄今為止的半個多世紀里,總體上看,雖然研究成果難說很多,尤其是深入研究的長篇著述更屬少見。但是,深入探析這些研究成果,我們深切感到,它們與同期中國大陸有關趙樹理的研究構成了鮮明對比——不僅在數量上,而更重要的是在研究方法、視角,以及關于趙樹理價值獨特性等方面呈現出重大差異。一方面,在縱向的時間延展中,全球語境流變的狀況是復雜而驚人的。語境流變所形成的全球尤其是西方文藝觀念,在對趙樹理的研究中留下了鮮明的印痕,漸次形成了以“意識形態”價值理念和“國別”為界線的平行研究板塊;而另一方面,各自構成系統的“板塊”研究,不僅呈現著不同文化身份與知識譜系的研究主體對趙樹理創作價值的“發現”,而且這些“發現”又以其超系統的影響性與中國(包括港臺)的趙樹理研究一起,日益凸顯著這位不同尋常的作家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發展史上的價值和特性,以及在跨文化語境中他的存在對世界各國文學發展所能提供的許多極有啟發性的解答方式。
中國大陸學術界對國外趙樹理研究狀況的關注,始于20世紀50年代初。不過,當時的關注只限于對作品譯介或簡略的反響報道。真正把“趙樹理研究在國外”作為一個學術對象加以研究,卻是從“新時期”的80年代開始的①。80年代初,有關趙樹理的資料類編中增列了“國外部分”,同時,總體上對“國外趙樹理研究”概況的描述開始出現。在這方面,賈植芳有著開拓之功。他認為“趙樹理同志作品的翻譯和介紹是全世界性的”,“趙樹理同志是個有國際影響和國際聲譽的現代作家”。他比較詳細地介紹了日本、蘇聯和其他東歐國家關于趙樹理作品的翻譯和介紹,以及60—70年代美國和西歐一些國家在百科全書、文學史著述中對趙樹理的評價。此后,大陸現、當代文學研究界有關此類的成果日漸增多②。然而,進入90年代以來,這種學術關注卻逐漸淡出。研究界除了對日本的趙樹理研究狀況有所介紹之外,對此領域研究成果的梳理幾為空白。正是因為我國不能及時地消化這些信息,導致國內外對話機制難以形成,影響了趙樹理研究的整體深入和價值開掘③。對國外趙樹理研究成果的梳理,僅僅著眼于一般性介紹顯然是不夠的。如何在國內外研究成果的深入對比中發現國外趙樹理研究在思想方式和方法論等層面上的獨特性,是一項亟待展開的課題。
二
由于趙樹理成名的“過程性”(應當說直到《李家莊的變遷》出版后,趙樹理創作的獨特性才真正確立起來)和太行解放區相當落后的傳播條件限制,直到40年代末期,他才真正進入國外研究者的視野。從趙樹理作品向國外譯介的過程看,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是一個高潮期。在此階段,日本和蘇聯扮演著重要角色,“日本的趙樹理文學介紹始于40年代末,到了50年代,在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下,趙樹理研究進入其高潮期”④。50—70年代,日本的趙樹理研究便進入到“介紹”與“研究”并行的狀態,并且取得了許多至今仍然具有啟發性的研究成果。蘇聯對趙樹理的介紹與研究,一開始就把重點放在具體作品的評價和作品的翻譯上。到了1952年前后,趙樹理1949年以前的創作基本上都介紹到了蘇聯⑤。安德列·謝列茲涅夫講道:“東歐國家中,蘇聯是最早翻譯趙樹理小說的國家。我國翻譯的趙樹理的第一部作品是長篇小說《李家莊的變遷》”,“在蘇聯評價趙樹理作品的文章中,多半是分析這部長篇小說的”。“50年代在蘇聯出版的趙樹理小說特別多,那時候在蘇聯農村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所以農村題材引起了蘇聯人的關注。由于蘇聯讀者了解了中國農民面臨的問題,趙樹理的長篇小說《三里灣》、短篇小說《‘鍛煉鍛煉’》在蘇聯引起了很大反響。從1951年到1959年,在我國出版了不少趙樹理的小說,如《登記》、《李有才板話》、《地板》、《孟祥英翻身》等等。趙樹理在蘇聯被譽為‘是真正的人民的作家’”⑥。以《李家莊的變遷》為主,以其他作品為輔的對趙樹理的評介方式,顯示著蘇聯對趙樹理創作價值的獨特判斷。相比于日本,蘇聯恰好是研究在前,介紹在后,具有多向選擇的意味。其他東歐國家中,趙樹理及其作品在捷克斯洛伐克得到了切實的研究,表現為漢學家雅羅斯拉夫·普實克對趙樹理長達三十年的關注和探討。此外,美國也是較早注意到趙樹理的國家。美國新聞記者杰克·貝爾登1949年出版的《中國震撼世界》一書,以抒情的方式描述了趙樹理和他的作品,因為作者與趙樹理本人有過接觸與交流,加上他的職業特點,此書對趙樹理的描述不僅具有素描意味,也以張揚的“西方自我”的觀點,對趙樹理作品提出了看法。到了1955年,在學者西里爾·貝契的專論《共產黨中國的小說家——趙樹理》一文中,趙樹理的價值得以嚴謹的評述。
這既是國外趙樹理研究的初期景觀,也是趙樹理研究在國外的惟一一次高潮。
綜觀國外有關趙樹理的初期“評介”,有這樣幾個特點值得我們注意:
(一)趙樹理被賦予“傳奇化”、“神秘化”色彩。中共政權的崛起引起西方世界的極大好奇。對趙樹理的關注應看成是對新中國政權關注的一個方面。第一個記述趙樹理的外國記者杰克·貝爾登說道:“‘其貌不揚’的趙樹理,可能是共產黨地區除了毛澤東、朱德之外最出名的人了。其實他是聞名于全中國的。”他認為,《李有才板話》“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宣傳,是目的崇高的宣傳。趙樹理講述了一個村子如何與壓迫民主作斗爭的故事,就等于告訴別的村子,它們也能夠打垮壓迫者而贏得民主。趙樹理還向人民指出,他們必須自己動手為平等而斗爭。不能把民主當成共產黨或八路軍的一種恩賜”。杰克·貝爾登還想通過對趙樹理作品的解讀,澄清在西方很流行的看法:“如果認為八路軍或共產黨一夜之間就能在封建主義的廢墟上建立起歐美那樣的民主政府,也是一種主觀臆想”。貝爾登在詳細介紹趙樹理的身世時,試圖尋找“鄉村知識分子為什么拋棄蔣介石而投向共產黨”的原因。他認為,“趙樹理投奔八路,卻由于他不見容于中國封建舊社會”⑦。
(二)把趙樹理的創作指認為可以了解和把握中共“政治”的形象記錄。“今天,在我國,趙樹理是引人注目的,這似乎與他是由中共提拔起來的這一點大有關系,對共產黨的關心,在今天的日本是非常強烈的。人們希望了解中共所做的事情,希望了解中共的文學,這種興趣就轉向了趙樹理。而且,僅僅在這一點上,趙樹理對這個要求給予了我們最好的回答。因為,趙樹理不僅擁有文學愛好者,而且擁有廣泛的讀者階層”,“從論文、統計數字中體會不到的具體知識,從趙樹理的小說中開始體會到了”⑧。對于戰敗的日本來講,“趙樹理熱”更有其“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即“希望從中國新文學里找到自己國家走向光明未來的途徑。在這樣的氣氛中,趙樹理文學很受歡迎”⑨。這種雜夾著好奇的探秘心理與歐美并無二致——只不過,處于戰后凋敝的日本,對新中國的想象更多了一層“熱切”與“期待”。這種“期待”與戰后世界短時間的和平民主思潮泛化有關。作為最早譯介趙樹理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在趙樹理作品中顯然發現了與蘇聯革命相一致的具體的歷史內容,發現了趙樹理作品能夠粉碎西方敵對勢力對新中國種種“偽科學的捏造”的事實性存在。認為他的作品擊破了以往西方關于中國的“邪惡”想象——諸如“中國人民自古以來就是保守的”、“對任何一件新事物有著本能的反感”和夸張的“中國的惰性”論等等。“他讓我們看到了最近十五年(1934-1949)來中國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發展的一幅真實圖畫。他的意義不僅是在暴露了國民黨反動統治的本質和中國共產黨驚人的建設力量,而且這里面忠實地描寫出中國人民的覺醒與政治力量的成長”,“每一個讀者能夠從作者這本書中看到和感覺到今日中國的真實情形”⑩。這種解讀,顯然側重于趙樹理小說的本質化敘事方面,作者對主體、革命意義以及本質生活等方面的分外側重,顯露著屬于“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范疇的價值理性。
(三)“各取所需”的特點。歐美、日本、蘇聯(東歐)三大板塊的趙樹理譯介,與他們不同的意識形態背景中的文化身份密切相關,差異是十分明顯的。以杰克·貝爾登的描述來看,他們關心的是趙樹理作品中所描寫的“民主”屬性——有意識地辨別著“民主”在中共領導的區域里到底是“手段”還是“目的”的差異性問題,并圍繞這一點闡釋了趙樹理作品不同于一般性新聞報道的獨特價值。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他們從趙樹理作品中看出了“民主”的艱難。比如貝爾登認為,“人民”的“民主”,在趙樹理的描寫中是“自我斗爭”的一部分,他的作品還寫出了由于執政者操縱“民主”而可能產生的惡果的警示。日本的譯介則側重于挖掘趙樹理作品所能提供的中國共產黨“干什么”和“怎么干”等方面的內容。日本在最初的譯介過程里,趙樹理作品的“樸素”表達,更多地被日本學術界或讀者作為“客觀”的依據,因而更看重它們的“真實性”的價值。這顯然與他們想為日本戰后尋找“民主”前途的共同焦慮有關。不過,隨著對趙樹理研究的學術化,其本身的諸多“問題性”反倒使趙樹理成了反思日本民族文學的適當的由頭。蘇聯學者對《李家莊的變遷》的格外垂青,(11),恐怕與這部作品的“史詩”性質有關。作品寫出了“新”、“舊”更替的必然性,而這正是蘇聯當時奉行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本質化敘事所要求應該達到的境界,符合社會主義新意識形態對于歷史建構的要求。
80年代,伴隨著中國大陸文化與學術事業的全面復蘇,國外趙樹理研究進入了學術化的理性時期,提出了一些有價值的見解——比如日本學者秋野修二對趙樹理早期小說《有個人》的分析(《關于他的笑和愛情——從趙樹理的初期作品〈有個人〉說起》),釜屋修對伊藤永之介和趙樹理——“兩個農民作家”的比較(《兩個農民作家——伊藤永之介和趙樹理》),加藤三由紀關于《三里灣》的重新評價,尤其是美國學者馬若芬對趙樹理在新中國建立后小說創作中主體與時代主流意識形態緊張關系的探討等,都不乏精辟之處。
三
正如有的外國學者所意識到的,一味地從“功利性”角度來關注趙樹理,很快就會“失去新鮮性”,“活力”也很難持續(12)。隨著50年代世界冷戰階段的開始和這一態勢的持續強化,包括日本在內的西方國家已不自覺地把趙樹理研究向“學術化”推進。他們的研究給我們提供了許多有益的啟示,直到今天,依然值得我們充分重視。
(一)趙樹理文學的“現代性”問題。
就世界范疇的趙樹理研究而言,日本是重要的一個板塊——不僅研究的人數眾多、譯介廣泛,而且持續時間最長,思考的問題也最為系統、深刻。如果說對于日本普通民眾而言,閱讀趙樹理是他們了解“社會主義中國”的一個相當重要的途徑的話,那么,青年對趙樹理及中國文學的熱衷卻有著這一“群體”的獨有特征。竹內好正是從“青年問題”與趙樹理文學之間的關系認識到“趙樹理文學”的“現代性”價值的(這個問題,我國迄今為止未做過研究)。他說:“我所接觸的學生們,由于不滿現狀,總是想追求某種帶根本性的東西”,“他們是在尋求與中國文學的相同之點,他們感到存在著共同的問題,也感到有了解決問題的線索”,“這一共同點是:整體中個人的自由問題”。竹內好認為,從二戰結束到50年代,日本青年中普遍存在著“虛無主義和存在主義”的傾向,這使他們已陷入深刻的困境。“在以表面的現代化還未成熟的個體為條件建立起來的日本社會里,想要誠實地生存下去,誠實地思考人生,是不能停留在虛無主義和存在主義之上的”,“因此,他們想到別的地方去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他精辟地指出,“如果僅僅想把文學當成‘政治教科書’的話,那么新中國任何一部作品都可以滿足你的要求”,“但是,若要滿足內心的要求的話,對象就很有限了。我認為,趙樹理恐怕是惟一的一個人了。在這里,趙樹理具有一種特殊的地位,它的性質既不同于其他所謂的人民作家,更不同于現代文學的遺產”。而這正是竹內好所提出的重要觀點:趙樹理文學“新穎性”的兩個重要的比較范疇,即趙樹理作品解決了“人物和背景的統一問題”。《李家莊的變遷》中,主人公鐵鎖所抵達的“自我解放的境界”,正是處在“虛無主義”和“存在主義”之中,從而把“個人事件”同“社會事件”對立起來的陷入孤獨絕望的人們——尤其是日本青年所渴望的。在竹內好看來這也就是最“根本的東西”,即“現代性困境”。值得我們分外重視的是,竹內好之所以認為趙樹理文學能夠解決這一“現代困境”,是因為趙樹理的創作成功實現了對“現代文學”(“五四”文學)和一般的“人民文學”(延安文學)的雙重超越。他同時強調自己反對把“人民文學”和“現代文學”二者或“機械地對立”或“機械地結合”的觀點。他分析說:“現代文學和人民文學之間有一種媒介關系。”能夠成為這一種“媒介”的有兩種類型:“一種是茅盾的文學,一種是趙樹理的文學”。“在趙樹理的文學中,既包含了現代文學,同時又超越了現代文學。至少是有這兩種可能性”。竹內好所理解的“茅盾的文學”,似乎指的是那種把人物處理為社會政治符號的作品——不論是“革命”的,還是“反革命”的。結合對《李家莊的變遷》的具體分析,竹內好說:“作品中的人物在完成其典型性的同時也與背景溶為一體了”,“現代文學”恰恰不是這樣,而是“通常典型是從環境中選擇出來的,加以充實,使其成為典型的”。也就是:首先典型的選擇是有條件的——即它的代表性。其次“充實”的過程即典型化過程,是“主觀”塑造和想象的結果。再次“典型”的完成是一種主觀意識附加后的替代。所以這樣的“創造”,“就是從整體中將個體選擇出來,按照作者的意圖加以塑造的這樣一種具有單方面傾向的行為”。因而“現代文學本身絕不可能具有‘還原’的可能性”。我以為,竹內好這里的“還原”是指那些“具有單方面傾向的行為”無法在真實的生活中找到經驗性的對應存在。無疑,這種“典型”是超越于現實的“理想”人物。“趙樹理文學與現代文學性質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可以“還原”,即有這種“還原”的極大可能性。
竹內好在分析“趙樹理文學”與“人民文學”之間的差異性時,依然著眼于“典型”的“整體中的個人自由問題”。他說:“如果要概括人民文學的特征,那就是個性寓于共性之中”。這種方法創造出來的典型“不是完成的個體,而最多只不過是一種類型”,是一種“不重視人的文學”。如果“現代文學”的“典型”是主觀地追求“個體”超越于“整體”,那么“人民文學”的“典型”則是把“個體選擇出來服務于整體。”趙樹理文學的不同之處是,“在創造典型的同時,還原于全體的意志。這并非從一般的事物中找出個別的事物,而是讓個別的事物原封不動地以其本來面目溶化在一般的規律性的事物之中。這樣,個體與整體既不對立,也不是整體中的一個部分,而是以個體就是整體這一形式出現。采取的是先選出來,再使其還原的這樣一種兩重性的手法”。雖然,作者對這一論點的申述并沒有緊密結合《李家莊的變遷》文本的具體分析而展開,但我們可以意識到,竹內好對《李家莊的變遷》主人公鐵鎖與革命關系實施分析的邏輯架構——鐵鎖的苦難是與閻錫山的邪惡統治聯在一起的,他的反抗并不是“革命者”小常直接引導的結果,而正像貝爾登所指出的那樣,趙樹理筆下的鐵鎖之所以拋棄閻錫山政權而投奔八路軍,是因為“自己不見容于這個社會”(一般認為,鐵鎖的經歷有趙樹理自己的影子),即反抗成為保存生命的惟一方式。民眾走向革命的“規律性”與鐵鎖的別無選擇是自然相遇的結果,“共性”與環境的“革命性”體現為“同一”的必然——這是相當深刻的分析。實際上,竹內好在這里提出了對20世紀中國文學史發展過程中如何看待“現代文學”的“正統性”的問題。(13)
竹內好批評了“現代文學”尤其是小說創作中對“固定坐標”的預設。這里所謂的“固定坐標”也就是左翼文學一再強調的作家“世界觀”問題。“現代文學”的啟蒙指向,造成了作者與讀者的不平等狀況,二者的“隔離”使“現代文學”陷入自造的“不自由的桎梏”里。而且,“現代文學”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局限性”。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竹內好分析了趙樹理能夠達到“新穎性”的條件。他說,“趙樹理周圍的環境中,不存在作者與讀者隔離的條件,因此,使他能夠不斷地加深對現代文學的懷疑。他有意識地試圖從現代文學中超脫出來”。他進一步分析說,趙樹理的“超脫”成功,“就是以回到中世紀文學作為媒介”(14)。讀者與作者,在“中世紀文學”中是“處于未分化的狀態”。他顯然認為,解放區文學所具有的“作者與讀者”的“這種未分化的狀態是有意識地造成的”,“所以,他(趙樹理)就能以此為媒介,成功地超越了現代文學”。竹內好接著分析,正是由于人們忽視了趙樹理文學對“中世紀文學未分化”狀態作為媒介的使用狀況,因而才會出現對《李家莊的變遷》“傳統”與“現代”屬性上的認知差異——有人甚至懷疑“這是不是現代文學之前的作品”,或者相比于有著“固定坐標”的“現代小說”,斷言“作品是不成熟的”等等。竹內好認為“這些看法就是這種錯誤認識造成的結果”,“從不懷疑現代文學的束縛的人的觀點上看,趙樹理的文學的確是陳舊的、雜亂無章的和混沌不清的東西,因為它沒有固定的框子”。
在趙樹理對“現代文學”成功地實現了超越這一現象里,竹內好的評價甚至不無溢美之嫌:
粗略地翻閱一下趙樹理的作品,似乎覺得有些粗糙。然而如果仔細咀嚼,就會感到的確是作家藝術成功之所在,稍加夸張的話,可以說其結構的嚴謹甚至到了增一字嫌多、刪一字嫌少的程度!趙樹理以中世紀文學為媒介,但并未返回到現代之前,只是利用了中世紀從西歐的現代中超脫出來的這一點,趙樹理文學之新穎,并非是異教的標新立異,而在于他的文學觀本身是新穎的。可以舉出大量的證據來說明他是自覺地從現代文學中擺脫出來的。僅就《李家莊的變遷》的結構來看,也可以一目了然了。這部作品無論從手法還是文體來看,盡管在很大程度上承襲了中世紀小說的形式(如《水滸傳》),但二者之間卻存在著根本性的差別,這差別只能看作是作者有意識努力的結果。因為《李家莊的變遷》在結構上一次也沒有出現過重復的現象。無論是《水滸傳》還是其他小說,都是以結構的重復來展開故事情節的……在所謂的人民文學的作品中,這種小說體的作品很多。但是,只有《李家莊的變遷》沒有結構上的重復。(15)
無疑,竹內好在他的研究中,提出了一系列相當重要的問題。
這一研究成果的深刻性在于,竹內好對趙樹理文學“新穎性”的確認,是在與歐美文學的“虛無主義”、“存在主義”、“現代文學”的啟蒙主義和“人民文學”的“類型化”以及中國“中世紀文學”的“平面重復”等多個范疇的比較中獲得的,鮮明地提出了趙樹理文學的“超現代性”和對“現代文學”、“人民文學”的雙重超越——這些“問題”至今在我國的文學研究界尚未得到解答。
(二)“現實主義”問題。
有關趙樹理作品的“現實主義”或者趙樹理與延安文學以來的現實主義文學的關系問題,似乎已在過去人們那種把趙樹理與《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聯系在一起時就已經解決了——至少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在中國大陸是這樣認識的。其實問題并不是這樣簡單。日本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在關注趙樹理文學的“現實主義”問題時,并沒有簡單地把它置于“新民主主義文化”范疇或“新民主主義意識形態”范疇予以比附,而是把它置于與“現代文學”、“人民文學”(革命文學)的對等位置上,看到了趙樹理對二者的超越。這為鑒別趙樹理文學的“現實主義性質”提供了一種新的范疇,是值得我們充分注意的。
日本學者竹內實講道:如果魯迅的作品可以叫做“主觀現實主義的話”,那么“趙樹理的作品不就是客觀現實主義了嗎”。他在聯系中國傳統藝術手法分析趙樹理文學這一特征時說:“客觀現實主義描寫人物時,不直接觸及人物的內心世界,而是根據描繪人物身體的行動來理解人物的內心世界。不只是行動,對話也起著重要的作用”,“我想這個客觀現實主義可以說是中國傳統的藝術手法”。“那些人物的描繪方法即是客觀現實主義的,憑借行動和對話展開情節”,“為了追求情節展開的有趣,為了追求多姿多彩、千變萬化的人物的命運的有趣程度,首先必須十分用心地設計好開始的場面”,“如果不是先說明戲劇的背景、布景,就不能明顯地襯托出人物的心理和性格。趙樹理的說唱故事就使用了這種客觀現實主義”。對趙樹理小說作品往往一開頭先介紹人物性格、職業、家庭關系等做法,竹內實認為,這恰恰體現了趙樹理文學“客觀現實主義”的特征:即“開場的說明”,看似完全規定了人物的行動,而實際上在情節發展中并沒有導致“性格固定化”。“某個固定的性格、人品不過是為了展開對話和行動。在這里產生出來的意外性,就是情節的意外性,而不是人性的意外性。”作者在分析了趙樹理文學與中國傳統說唱藝術的關系后指出,不僅可以“從這些作品中得到理解屬于同系列的人民文學的其他作品的一把鑰匙”,而且它就是“人民文學的一個原型”。趙樹理的創造體現為“使用了相當的現代小說手法,設置適當的伏線,充分推敲了構思”等。《李家莊的變遷》“可以說,正是一個現代小說手法與民族形式的手法相結合的頂點”(16)。小野忍也提出了同樣的看法,他是圍繞“樸素”這一審美范疇來看取趙樹理文學的“現實主義”美學品性的。“在作品的形式方面,趙樹理至今仍是一個無與倫比的、獨特的存在。用一句話來概括,它讓我們看到的好像是托爾斯泰在《藝術論》中‘明細、單純、簡潔’主張的樣本式的作品形式。某些短篇具有和托爾斯泰的民間故事相近似的風趣”。“由于簡潔,沒有多余的筆墨。語法極為正確,這是一字一句雕琢而成的作品,是與魯迅、毛澤東的文章一起,多次被引用為語法書例文的范文”。他還深刻地指出,在把“樸素”用作貶義時,并不能真正理解趙樹理文學,“這樣的看法是把過去的文學,特別是西歐近代文學絕對重視的文學觀,作為惟一的尺度來衡量文學作品而來的”——在這里,小野忍和前述的竹內好體現了同樣的深刻性:在以西歐文學及其西歐文學的中國翻版——“五四”文學為正統的價值視野里,學術界對趙樹理文學獨特性造成了長期的遮蔽!這就是中國大陸多年來在評價趙樹理以及解放區文學,乃至“十七年文學”和“文革文學”時一直奉行的“五四文學正統論”。他認為,即使把趙樹理置于“喜聞樂見”這個層面上來說明他的“通俗性”,也同樣無法否認趙樹理文學的“劃時代意義”。論者借用魯迅當年批判蘇汶的話申述道,“通俗文學”與“文學的偉大”并不矛盾,“而且我相信,從唱本說書里是可以產生托爾斯泰、弗羅培爾(福樓拜)的”。小野忍認為,趙樹理文學的歷史意義就在于“展示了擺脫西歐近代文學的方向”。趙樹理是“第一個”在“魯迅的預言完全實現”的征途上“樹立起路標的人”。因此,“趙樹理在文學上的功績很像魯迅的文學功績”,“可以說都具有完成了文學變革的意義”(17)。小野忍的這種觀點,在年輕的一代趙樹理研究者加藤三由紀對《三里灣》價值分析中得到了更加清晰地闡明,她干脆把趙樹理文學稱之為“樸素的現實主義”。不過,我們從她的論述中可以體會到,這一“樸素”既是“底層視角”的產物,又是趙樹理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呈現。她不同意過去《三里灣》討論中對趙樹理沒有表現農村階級斗爭“激烈性”的指責。認為他“根據樸素的現實主義,而直覺地在作品中沒作反映”。“他采取了更好地關懷幫助單干戶從而擴大了合作社的正確態度”。趙樹理“盡管對農民的進步一直抱有熱切地希望,但并不故意去捏造易于說服或對什么事都似乎理解正確的農民形象。趙樹理畢竟讓我們感到,他和那些‘局外人的文學家’或取材膚淺的文學不可同日而語”。這種“樸素的現實主義”,在具體描寫上就體現為“他精心深入描繪了猛一看似乎與主線無關”的,“被認為是無用的東西”,即大量生活細節及其細節關系的描寫。而這些描寫中恰恰蘊含著足以讓范登高、馬多壽轉變的巨大力量。因而在結構上,《三里灣》有意把“新舊摻和在一起”,從而寫出“合作化運動”中的“新舊結合的統一體”(18)。在分析這種“樸素的現實主義”藝術魅力時,日本學者深刻地指出:“作家的真情實感是感動廣大群眾的看不見的因素,理解不了這一點,就不能說真正看懂他的作品。”(19)趙樹理文學與時代主流意識形態的緊張關系,是國外學者普遍意識到的——比如英國學者約翰·伯耶指出:“從1958年7月發表《‘鍛煉鍛煉’》到1964年1月發表的《賣煙葉》,趙樹理始終如一地反對超樂觀主義的觀點,即農民們渴望戲劇性的社會變化特別是大躍進的觀點”。“任憑政治氣候風云變幻,趙樹理的確始終保持了一個公正的立場,這是根據他的作品和演講來斷定的。他的創作總有一個政治目的,他認為寫好的途徑,在于從個人經歷出發,而不是理論。”(20)
無論是“客觀現實主義”還是“樸素現實主義”,他們對趙樹理文學的“現實主義”特性的體認邊界是鮮明的。顯然,他們注意到趙樹理文學的這種自覺追求與其“預設”讀者的關系,注意到趙樹理文學的“真實性”與時代意識形態所要求的本質化敘事之間的關系以及它與民族藝術傳統的多方面勾連等。我們也遺憾地看到,他們并未深入探究這一追求與作家本人自覺的藝術理性之間的種種深在的互相指涉性,即未能從一個知識分子的角度看到趙樹理從“底層視角”出發而可能引發的悲劇以及甘愿承擔悲劇后果的悲壯情懷。但他們畢竟看到了趙樹理文學的“現實主義”特性與“現代文學”和“人民文學”模式的巨大差異——這是我們應當繼續探索的課題。
同樣是關注趙樹理文學“現實主義”特性的美國學者馬若芬,則是從我們所習慣“意識形態”批評視角,看到了趙樹理作品一些長期被忽略的或者在中國當代語境中難以發現的問題。比如她對《催糧差》、《劉二和與王繼圣》兩部作品的解析就顯得相當深刻。她認為“這兩篇小說被忽視的一個原因是”,作品并沒有“把社會主義思想明白地顯現出來”,“沒有描寫社會改變的波折,只是給鄉村生活動態攝了一個‘快照’。這兩個故事跟趙樹理其他作品的另一個明顯的區別是,其中的人、事、活動,都是在短短24小時之內,這兩個故事的主要人物的表現場合沒有受到戰爭、革命和反傳統觀念的影響,這兩個場面是報道過去人生插曲的自身完整的場面”。“這兩篇作品既然不擁有藝術本體之外的目的——我認為它們代表了趙樹理本人對舊農村社會的透徹看法”。“我從社會學分析出發的一個結論是,《催糧差》的主題是貪污滿天下。《劉二和與王繼圣》的主題是天真的夭折。這兩者間的共同主題是,有權者濫用職權的行為和社會對這種濫用職權的默許”。《催糧差》主要描寫司法警察崔九孩本該自己去“催糧”,可是他嫌“油水太少”不愿去,便臨時雇了個煎餅店的伙計去替他催糧。這位“伙計”不了解催糧“內幕”,得罪了有錢人,末了還得崔親自來賠不是。崔知道如何區別地對待富人與窮人。他到窮人家里,捆人就要帶走。懂“行情”的鄰居們,最后湊了五塊大洋行賄了事。作者指出,正是“在這種社會默許的風氣中,使崔九孩在濫用權力時仍同時有正直、無罪和不虧心的感覺。貪污腐化使個人在道德上毫無責任。個人不認為自己的非法行為是不道德的。這是因為人人如此的緣故”。《劉二和與王繼圣》中的劉二和則是“通過發現社會中并無正義,而失掉了他的天真單純的觀念”。兩部作品里,濫用職權均受到了被侵害人的默許,他們已把這種行為視作慣例,“他們實際上是幫助催糧者延長貪污制度”。馬若芬認為在這類作品中,趙樹理表現了他驚人的現實主義“深度”——他揭示了“一個促使人民堅信濫權會綿延下去的氣氛”。對1949年后趙樹理作品的“現實主義追求”,馬若芬談道:“趙樹理遭遇有別于他的理想,他終于了解主動指出問題,就等于自討苦吃”。“農民受苦,那是他忍受不了的事。為此,他繼續在寫作上保持現實觀點”。“他堅強的現實主義明顯地反映著他對文藝功用性的基本概念:他把文藝視為政府的同伴,兩者合作為社會服務,不把文藝處于從屬地位”,而是聽命于“內在聽眾”(即被傳達的利益主體)的要求,因而,“趙樹理的現實主義不僅是一個表達政治觀點的工具,而也是他藝術創作上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這一“現實主義”特性表現便是,“他塑造的眾多人物形象的一個共同特征,是從故事的開頭到結尾,其性格是一致的”。她分析說,即使像趙樹理經常采用的“大團圓”的“喜劇樣式”,也“沒有影響他的藝術構造的健全性”。那么,趙樹理如何平衡“現實主義”的嚴峻性與“喜劇樣式無沖突”之間的“悖論”式傾斜?她分析道,趙樹理在人物的轉變描寫上,“從來不超出人性的現實境遇”。“從《小二黑結婚》到《賣煙葉》中那些角色的最主要和最顯著的共同點是:他們處在人物性格一致的這個原則的范圍之內。在行為與思想轉變的表現上,這些為數眾多的人物都受最古老也最原始的動機支配:即個體的切身利益。”為此,三仙姑的轉變,緣于她已認識到自己的年老色衰;“能不夠”的轉變,則是想透了離婚對于一個女人來講,意味著生命的艱難與羞辱。“常有理”則是為了避免損失而繳械。上述三位中年女性,“她們的生存作風的轉變,從政治意識形態,思想立場的角度來測驗,無疑是中立的。這種意識形態中立化的變化,在趙樹理的虛構境界中,是經常重演的現象”。“她們變化的過程與下場是另有來龍去脈的。即每個人物的覺悟都是性格的啟發,起點和催化反映一系列社會與心理因素的影響。”
“切身利益”在這里顯然被馬若芬當作表達現實主義深度的核心概念。“轉變人物”或“中間人物”的“覺悟動機”,在當代同類型的很多作品中是與作品人物親身體會到“社會主義優越性”而形成因果關系,由此表達中間人物對政治意識形態的認同,從而使文學的本質敘事合法化、真理化。但趙樹理沒有這樣做。他總是把人物的“覺悟動機”與“追求切身利益”結合在一起,在利益權衡中讓人物做出自己的選擇。“被迫”和“自愿”都應當看作是“利益動機”的直接后果,——這正是趙樹理“現實主義”的巨大“真實性”和“客觀性”(21)。
馬若芬還看到了“切身利益”在正面人物描寫上的廣泛運用。她以《三里灣》的范靈芝為例說:“只在她家庭生活氣氛和平,或她的婚姻可能性不受政治理想破壞的前提下,她才盡力爭取政治目標的落實。”論者認為,在這一點上,她與馬有翼在“革命性”方面“差到底了”。《表明態度》里王永福的“轉變”,則是他“認清追求個人主義的打算是極其得不償失的”。論者認為,“喜劇樣式”的“轉變”,意味著趙樹理的表達隱藏著“批判性”。在《“鍛煉鍛煉”》這部作品中,趙樹理對“小腿疼”的故事敘述,“是一種意味深長,充滿許多含蓄意義的手法”。論者把它命名為“結構批評”的寫作手段。所謂“結構批評”,我們從論者的分析中可以理解為,雖然作品帶有喜劇調子,但干部與“小腿疼”的緊張一出現,喜劇性就不存在了。而當作者把“小腿疼”、“吃不飽”列入“諷刺”對象后,也使她們的“罪行顯得輕微,同時使社會的罪過顯得重大”。論者認為,趙樹理以這樣的喜劇的“樣式轉變”,促成了“極其尖銳寫作方法”的形成,“是個批評現實社會內惡現象的生動妙筆”。即從“小腿疼”視角看來,“時代的現實社會并非無辜”。“趙樹理所看到的社會罪惡是對婦女武斷的看待和壓抑的態度”。“趙樹理這樣操縱故事的結局顯然的原因是,他不但對政府的一些政策有意見,也知道直接提出自己的看法是不智之舉,因此只好采用巧妙的、間接地表達筆法。即用微妙的樣式轉變,來引起讀者內心的波動,讓讀者自己動動腦筋來領會到內涵的批評”。因此,趙樹理并沒有在作品中展示她們的轉變。“《‘鍛煉鍛煉’》的結構本質包含的意義是,給我們提供足夠的理由來做個斷定:趙樹理雖然渴望社會主義的圓滿建設成功,可是極不同意強迫平民這一舉動,非得他們志愿走上社會主義道路,才能達到真正的社會主義社會。”(22)從這些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論者有意的把社會學批評、結構主義批評以及敘事學批評結合了起來,相當深刻地揭示了趙樹理“十七年”小說創作的極為獨特的修辭行為。
正像魯迅的偉大恰恰在于一代代人對他的不斷闡釋一樣,趙樹理在外國學者那里的“價值形象”不能不引起我們深刻地反思。雖然我們還不能完全說這一“價值形象”是被我們完全遮蔽了,但至少可以說明,對趙樹理研究的價值指認有著多種可能性。那種要么肯定與否定,或者依照“五四文學正統論”的一元價值論來壓抑趙樹理文學的做法早該結束了。
①復旦大學中文系編《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資料·趙樹理專輯》(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黃修己編《趙樹理研究資料》(北岳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以及山西作協《趙樹理學術討論會紀念文集》(1982年內部出版)等,都有意識地收錄了國外趙樹理研究的資料。
②參見《趙樹理在國外——賈植芳同志的發言》,載《趙樹理學術討論會紀念文集》,中國作家協會山西分會1982年內部版,第22—26頁,其他有關這方面的著述有:陳嘉冠《趙樹理研究在日本》,載《晉陽學刊》1981年第3期;《一本明麗多彩的作家傳記——評介日本釜屋修的〈趙樹理評傳〉》,載《山西師范大學學報》1981年第9期;(日)小野忍:《論趙樹理》,一鷗譯,載《外國文學研究》1982年第3期;(日)荻野修二:《談趙樹理作品札記》,高捷譯,《山西大學學報》1983年第1期;黃修己:《關于趙樹理三篇外文的譯文》,載《山西文學》1983年第9期;(日)巖峙富久男:《趙樹理在日本》,華隆譯,《文藝論稿》,吉林文聯理論研究室編印(1983年);(日)釜屋修:《日本的趙樹理研究》,張謙譯,載《沁水》1984年第1期;(日)小野忍:《趙樹理評傳》,黎喬譯,載《外國問題研究》1984年(譯文增刊);(日)林千野:《趙樹理作品在日本》,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85年第1期;(日)洲之內徹:《趙樹理的世界》,石野譯,載《延安文藝研究》1985年第2期;《趙樹理作品在國外》,載《文科月刊》1986年第8期;董大中:《趙樹理研究在國外》,載《山西文藝報》1986年9月16日;(日)加藤三由紀:《趙樹理文學在日本》,載《熱流》1986年第9期;(美)馬若芬:《趙樹理筆下的舊鄉村人景——談談〈催糧差〉與〈劉二和與王繼圣〉》,載《批評家》1987年第1期;(日)加藤三由紀:《關于〈三里灣〉的評價》,高捷譯,載《山西大學學報》1987年第2期;(蘇)《趙樹理作品的新譯本》,載《延安文藝研究》1989年第4期;守紹香:《趙樹理文學在日本》,載《延安文藝研究》1990年第1期;(日)荻野修二:《“文革”對著名作家趙樹理的批判》,林治祖譯,載《趙樹理研究》1991年第3期;董大中:《十五年來趙樹理研究的回顧與展望》,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5年第2期。
③新時期以來,我們看到大量的研究成果,由于研究主體缺乏對國外趙樹理研究成果的了解,形成了簡單重復的狀況。
④加藤三由紀:《趙樹理研究在日本》,載《熱流》1986年第9期。
⑤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主要有:P﹒基姆:《巨大的變遷》,載《文學報》1949年10月26日第86期,此文重點評介了《李家莊的變遷》;M﹒切恰諾夫斯基:《中國作家的兩本書》,載《文化與生活》1949年10月31日第30期,此文分析了《李家莊的變遷》和丁玲的作品;B﹒托克馬科夫:《評描寫新中國的兩本書》,載《西伯利亞之火》1950年1期;西維特洛夫、烏克倫節夫:《關于中國農村的小說》,載《新時代》1949年第30期;K﹒布可夫斯基:《評〈李家莊的變遷〉》,載《星火》1950年3期;杜勃洛維娜:《新中國小說》,載《新時代》1950年第40期,此文評價了趙樹理《小二黑結婚》等四篇作品;克里夫佐夫:《〈小二黑結婚〉短篇小說集前言》,《真理報》出版社1950年版;B﹒克里佛佐夫:《〈李家莊的變遷〉譯者序并后記》,載《遠東》1949年2期——以上情況可參閱申雙魚等編《趙樹理資料索引》,山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⑥《趙樹理研究文集·外國學者論趙樹理》,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262—263頁。
⑦參看杰克·貝爾登:《中國震撼世界》,邱應覺譯,北京出版社1980年版。
⑧(日)洲之內徹:《趙樹理文學特色》,王保詳譯,嚴紹校定,《趙樹理研究文集·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60—61頁。
⑨(12)(日)加藤三由紀:《趙樹理研究在日本》,《趙樹理研究文集·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198—199頁。
⑩西維特洛夫、烏克倫節夫:《關于中國農村的小說》,金陵譯,《趙樹理研究文集·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227頁。
(11)據蘇聯學者安德列·謝列茲涅夫在《趙樹理小說在蘇聯》一文介紹說,1949——1977年期間,蘇聯評介趙樹理的文章中,有關《李家莊的變遷》的研究就達十余篇。此文見《趙樹理研究文集(下卷)外國學者論趙樹理》,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95年版,第262—264頁。
(13)這一問題,直到20世紀90年代才得到中國現代文學界有限的關注。
(14)中世紀,論者指中國的魏晉至明代這一歷史時期。主要是指《水滸傳》產生的前后時代。
(15)以上竹內好相關資料均見其文:《新穎的趙樹理文學》,曉浩譯,嚴紹校定,《趙樹理研究文集(下卷)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68—79頁。
(16)(日)竹內實:《關于趙樹理型的小說》,董靜如譯,《趙樹理研究文集(下卷)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91—96頁。
(17)(日)小野忍:《趙樹理——20世紀作家評傳之一》,董靜如譯,《趙樹理研究文集(下卷)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80—90頁。
(18)(日)加藤三由紀:《關于〈三里灣〉的評價》,高捷譯,載《山西大學學報》1987年2期。
(19)駒田信二:《怎樣看趙樹理文學》,《趙樹理研究文集(下卷)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211頁。
(20)(英)約翰·伯耶:《〈三里灣〉與〈花好月圓〉之比較》,宋安啟譯校,載《批評家》1986年1期。
(21)以上均參見馬若芬《趙樹理筆下的舊鄉村人景——談談〈催糧差〉與〈劉二和與王繼圣〉》,《趙樹理研究文集(下卷)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26—32頁。不過,這里需要指出的是,馬若芬顯然有意地忽略了《劉二和與王繼圣》這部作品的后半部分內容。作品的后半部分,既描寫了劉二和等小字輩的揚眉吐氣,也同時有意地揭示包括他們在內的農民階級在“繼續斗爭”面前的短視與內在恐懼。筆者以為,這部小說分別在1947年和1957年兩次發表,在趙樹理是別有寄托的。
(22)(美)馬若芬:《意在故事構成之中,趙樹理的明描暗示》《趙樹理研究文集(下卷)外國學者論趙樹理》,第33—48頁。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 韋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