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蛋子

我的新兵連生活在南京一個叫張王廟的地方。營區三面環山，走出大門外那條曲曲折折的小巷，就能融入都市的繁華。但是，對我們新兵而言，那一帶就像雷區一樣不能擅自逾越，除了訓練場，可自由活動的范圍只限在營區。

秋深了，營區內那幾棵高大的懸鈴木上，不時飄下片片的黃葉，把我的思鄉情緒懸得很高。江南的空氣濕漉漉的，一如我的心境。訓練的間隙，我常會抬頭看著天空那飄蕩的白云，是故鄉飄過來的云彩嗎？

最不服老兵叫我們“新兵蛋子”!老兵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穿了兩套軍裝，臉皮黑點，吐出的煙圈圓點嗎？有一天，部隊組織我們新兵觀看老兵的表演，隊列，投彈，刺殺，格斗……老兵們做起動作來干凈利落，就像喝一碗稀飯一樣輕松，讓我們這群新兵開了眼界!同時暗暗在心中掂出了自己的份量!但我們不服輸，他們能做到的我們也一定能做到!我們這些新兵都在心中憋著一股勁呢!

我們知道連長是個偵察英雄，盡管這樣，我們還是有點恨他，背地里稱他為“殺手”。投彈時，他搬一張椅子坐在前方60米的地方，讓我們對著他投!事先他聲明過，砸到他沒有關系。就這般訓練，誰敢懈怠？

入伍10天后，我們開始進行夜間緊急集合訓練。白天就夠累的了，晚上熄燈后頭腦一片空白，班長的口令還時時在耳邊縈繞。提心吊膽地睡著，最怕半夜來個緊急集合!

有一次才入夢鄉，就被一陣急促的哨音驚醒!營房內頓時一團慌亂!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在黑暗中穿衣、打背包，站到外邊整隊報數。從晚上10點多出發的，一直跑到天亮!有幾個戰友背包沒有打好，跑了沒有多遠就散開了，只好用手抱著，因為時間不允許他停下來重新再整理，偷偷地掉著淚。由于慌亂，我的一條腿伸到了棉褲的外邊，跑起來那條褲腿圍著我的腿打轉，使不上勁。

夏天，戰術訓練場上沒有一棵樹，地上的雜草在烈日的暴曬下蔫幾幾的。草叢中像一個大的蒸籠，而我就像進了蒸籠的包子。我感到地上一股股熱浪正一絲絲地浸透著我的身體，穿過我的皮膚、內臟，然后在背部凝聚。

我感到口干舌燥。兩套擒敵拳打過，體內的水分早已順著我的迷彩服褲腳，灑在了腳下的土地上。帶來的水早就喝光了。那一壺水也僅夠我們喝兩次的。在衛生員每人發了幾片消毒藥片后，我們一直都灌自來水。在此之前，我就有過腸胃不適，一夜起來數次去衛生間。第二天上山打靶，我的那支沖鋒槍還是連長代我扛的。

每天都盼望伙房的煙囪早一點冒煙，太陽早一點墜落西山。盼望唱著歌走在去飯堂的路上。飯后10分鐘，要進行的是5公里武裝越野，而這也是我的強項，見我跑得輕松，連長就鞭打快牛，別人背4枚手榴彈，他讓我背8枚。這還不算，又在我的子彈袋里插了3枚，讓我負重練習，說能提高我的水平。快沖刺的時候，我感到很難受，胸前那3枚手榴彈好像別在我的肺上一般。

每晚在做過200個伏臥撐，200個仰臥起坐，200次馬步推磚之后，就到了自由活動的時間。隊友們有的下棋，有的唱歌，南腔北調侃大山。笑聲一陣又一陣從宿舍傳出，打破夜晚的寧靜。這時，我總是纏著連長教我練刺殺。他曾參加過院校為駐華武官舉行的刺殺表演，還協拍過電影，當過群眾演員。他往往用木槍一個突刺，就能刺中那只趴在墻上的蚊子!

早晨起床是最困難的事，胳膊和腿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不聽使喚。穿上衣服也下不了床，要在別人的幫扶下才行。只有咬牙在操場上跑上400米后，才能恢復過來。我睡在班長的上鋪，有時中午不想睡，想找他聊聊，總見他睡得十分香甜。他胯部的傷疤還沒有愈合，那是一次在練習障礙時，從愛爾蘭高板上跳下時擦傷的，至今沒有好，引得幾只蒼蠅圍在那吸他的血，而他卻渾然不覺。

上山打靶的時間是不固定的，有時選晴天，有時選雨天，有時要在夜間。有一次在夜間打靶，小廣東就被毒蛇咬傷，多虧衛生員帶著蛇藥，才救了他一命。我們還是喜歡打靶的，在擊發的那一瞬間，子彈擠過膛線，沿彈道飛向目標，給我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就這樣，我們訓練到秋季，終于迎來了比武的日子。比武場設在南京一個叫鳳凰山的大山溝里，滿目的參天柏樹，青山翠竹。拾階而上，一排排營房在竹林中時隱時現。要不是心中惦念著賽事，這兒真是個讓人清心怡神的好環境呢！

從今天起，我們要在這兒進行為期5天的對抗角逐。為了這次比武，我們已在整個夏季進行了超強的訓練，成敗得失，在此一舉。剛進場，就仿佛聞到了硝煙的味道！

第一項是射擊，打的是移動靶。必須在10秒內擊發，否則，靶子將會隱去。當靶子剛一展開，我就據槍瞄準，一個點射，全部命中！其他隊友也感覺不錯，而兄弟部隊的一個隊員，沒有把沖鋒槍的保險打到位，結果一個連發射跑了幾顆子彈，當場就在那兒痛哭流涕。

在以后的幾天里，我分別進行了攀登、捕俘、器械、投彈等項目的比賽。我們隊一路領先，只要在剩下的兩項中發揮正常，我們就有奪冠的希望了！

400米障礙場兩邊，整齊地站著隊伍，各自為本隊的隊員搖旗吶喊，擂鼓助威。由于才下過小雨，為跳越障礙增大了難度。不少人在獨木橋上滑了下來，這對我們隊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壓力。輪到我們上陣的時候，隊長讓我先上，希望我能帶一個好頭。其實我心中沒有底，我不知道那獨木橋的斜面究竟滑到了什么程度。但我還是調整了一下呼吸，做好了準備。我知道，戰爭不允許你有選擇天氣的機會，真到了戰場上，面對著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當我青著臉，順利地穿越過400米障礙后，被隊友們抱起來拋出很高！

給我記憶最深刻的是另一個隊的一名隊員，當他爬上愛爾蘭高板，從高臺跳到低臺的一瞬間，不慎一條腿滑在高低臺之間，附近的人都聽到了他骨裂的聲音，但他還是咬牙跑完了全程，隨后被送進了醫院。這一次我們沒有誰感到高興，我們都被他的這種頑強拚搏的精神感動著，我們為他感到驕傲！

最后一項是5公里武裝越野。原計劃是在下午進行的，結果，軍里考慮到參賽隊員太疲憊，怕再出現事故，決定改在第二天上午進行了。早在訓練時，我們就進行了超強度超負荷的訓練。南京的郊外，山坡，叢林到處都出現過我們的身影。有一次在312國道上，幾個人騎自行車都追不上我們，留下一臉的驚愕！但不是所有的戰友都善于長跑。賽前，隊長就讓我放棄個人名次，保團體。比賽是按參賽隊最后一名隊員的成績來計分的。為此，我們要幫助那幾個不善于跑的隊友。在途中，我們相互鼓勵著，吶喊著。我一個人扛了三支沖鋒槍，在后面收尾。

那次有不少隊員跑得休克，被其他的隊友抬著，遠遠地就看到他們了，但是由于是在比賽中，軍醫急得直跺腳，又不好上前。地上還并排躺著好幾個隊員，光著上身，吸著氧氣。住在附近的老百姓看到這場面，在一邊掉淚，一邊用冷水幫著擦洗，還有的自發地在家中燒來了鹽水讓我們喝。那感人的場景，至今難以忘懷！

盡管后來我所在的參賽隊最終如愿以償，一舉奪冠！但由于我在最后一項比賽中放棄了個人成績，卻沒有拿到個人全能，著實讓我感到遺憾！畢竟，人生能有幾回搏！當我們站在領獎臺，接受首長檢閱的時候，我們這群在平日里流血流汗不流淚的軍營男兒也禁不住喜極而泣!互相擁抱著哭得像個孩子!

感謝當兵的日子！那些新兵訓練、比武，不僅強健了我們的體魄，還磨練了我們的意志。使我們充滿自信，變得堅強，勇于面對生活中的各種挑戰!為我們的人生積聚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編輯陳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