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火”在現代漢語里是一個基本詞匯,其基本意義指的是自然界的一種物質。作為基本詞匯,“火”在日常生活中被人們廣泛應用,而動態(tài)的使用則是促使詞義發(fā)生“變異”的最重要的動力和最活躍的因素。例如:我們經常在報刊或雜志上讀到下面的話:
(1)超女今年火了。(網易)
(2)所謂樹大招風,因為生意火,也就引起了一些人的眼紅,徐承平就是其中的一個。(《法制周報》2006年6月5日)
在以上兩個句子中,首先“火”的意義已經發(fā)生變異,已不再表示其原本的靜態(tài)意義。其次作為名詞的“火”在句中充當謂語成分。本文嘗試從隱喻認知的觀點來解釋以上現象的發(fā)生。
一、“火”的意義演變
《漢字源流字典》(2003)對“火”字有以下幾條釋義:
①象形字。
②《說文·火部》:“火,毀也。南方之行,炎而上,象形。”本義為燃燒時產生的光焰。
③燃燒發(fā)光的東西。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
④槍炮彈藥:軍火
⑤戰(zhàn)爭:上火線,交火,開火
⑥紅色:火樹風來翻絳艷,瓊枝日出曬紅紗。
⑦緊急:火速
⑧暴怒:發(fā)火
從以上的解釋我們可以看出,“火”是漢語系統中發(fā)生極早的修辭原型。它不僅可以指稱具體的事物即“燃燒時產生的光焰”從而表示物理方面的概念范疇,而且在諸多領域得到了充分的形象展示。例如:
(1)表示色彩:火紅的玫瑰花,火狐,火鳥
(2)表達情緒:火冒三丈,火燒火燎,發(fā)火
從“火”的詞義的發(fā)展過程中我們可以追尋到“火”修辭觀念發(fā)生的軌跡。
“火”作為一種修辭原型,其指稱意義大致經過以下變化:
火 → 燃燒發(fā)光的東西 → 槍炮彈藥→ 戰(zhàn)爭
“火“的理解意義則發(fā)生了如下變化:
火 → 紅色 → 緊急 →暴怒,急躁
將“火”意義演變的兩條線索綜合起來如下:
戰(zhàn)爭 ←槍炮彈藥 ↖↗燃燒發(fā)光的東西
火→紅色
急躁,暴怒↙↘緊急
由上圖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火”的詞義在演變過程中是輻射式的引申。所謂輻射式引申是指從本義出發(fā)向不同方向發(fā)展出直接引申義,形成輻射狀的意義結構。
“火”的靜態(tài)詞義在動態(tài)的使用中意義逐漸發(fā)生了變化,這是從兩個方面實現的:一是同客觀的物質的聯系,外部世界發(fā)生了某些變化,需要靜態(tài)詞義做出相應的調整。如:火 →槍炮彈藥 ,槍炮彈藥這種新生事物的產生必然要求有相應的詞匯來指稱它們,這就促使了“軍火”這個詞匯的產生,從而使“火”的指稱意義得以擴大。二是與語言交際過程的詞匯的動態(tài)使用有關。如:火→ 暴怒。是什么促使詞義向這兩個方面發(fā)生引申呢?它們內在的動因是什么?傳統的詞義發(fā)展理論認為原因有二:
第一,由語言表達的“求便”原則決定。生活里出現了新的事物,人們往往傾向于沿用某個舊詞加以表達。如“火”指稱意義的擴大。
第二,語言運用的“求新”原則。出于語言生動性、鮮明性的考慮,說話人會主動賦予詞語一種臨時的新義,或將詞語用于某種全新的語境中。而當人們的理解系統將這種臨時新義評價為一種“正規(guī)“的詞義時,這種意義就固化成了詞的一個義位。如:火→ 暴怒。
除了以上所述的原因之外,我們還可以從一個新的角度來解釋這種現象,即隱喻認知的角度。
二、“火”字指稱意義演變中的隱喻認知
萊可夫認為“隱喻根植于人類的概念結構,它是深層的認知機制,組織我們的思想,形成我們的判斷,使語言結構化,從而有巨大的語言生成力。”從“火 → 燃燒發(fā)光的東西 → 槍炮彈藥 → 戰(zhàn)爭”這個指稱意義的演變過程中,我們可以總結出如下隱喻表達式:火是燃燒發(fā)光的東西。
火是槍炮彈藥;火是戰(zhàn)爭。
這些隱喻表達式的出現源于人們對“火”這種自然物質特性的感性認識。火,是人類祖先賴以生存的一種物質。正是由于有了火,人類的祖先才得以吃上熟食,原始人的壽命才進一步延長。而“火”同時又是人們的照明和取暖的工具。“火”的語義特征可以表示為:[熱度+紅色+危險]。正是由于有了對火的特性的這些感性認識,當新生事物出現時人們思維活動中的相似聯想就發(fā)揮了作用。人們開始用火來隱喻擁有這些特征的事物,而隱喻本身又恰恰反映了人們對世界的認知。隱喻使“槍炮彈藥,戰(zhàn)爭”這些事物形象具體化。當這些隱喻在語言中經過長期的積淀之后,人們就逐漸意識不到其中的隱喻,而這些意義也上升為“火”的一個義項。
綜上所述,“火”字的指稱變化是以其所代表的具體事物為基礎的,“火”所代表的物理現象不僅是修辭活動發(fā)生的根基,而且是隱喻認知活動的基礎。
從認知的角度看,隱喻就是使抽象的事物具體化。而從“火”指稱的變化,我們可以總結出人們對“火“的指稱意義演變的隱喻認知模型:
(1)熟悉的某具體事物A
(2)具體事物A和抽象事物B在同一個認知框架內
(3)A與B具有某種相似性,由于A的激活,B的感性度增強
(4)A是一個隱喻原型
三、“火”字理解意義演變中的隱喻認知:
“火 → 紅色 → 緊急 → 暴怒,急躁”火的理解意義的改變也是建立在隱喻認知的基礎之上的,“火”意義演變的思維過程的本身就是隱喻性的。“火”由于其語義特征不同,就產生了不同的概念隱喻。每一個概念隱喻都說明了“火”一個方面的屬性。正如我們上文所總結的那樣,“火”的語義特征之一便是“紅色”。人們很早就開始用“火”表示“紅色”如:
(1)風翻一樹火,電轉五云車。(唐·元稹)
(2)火色的大旗現在中間。(殷夫《‘三八’們》)
這兩句話中就用“火”來比喻紅色。
“火 → 緊急”意義的演變則是人類在使用火的過程中漸漸意識到了火的危險性以及火燃燒時蔓延的速度很快,這可以從《尚書·盤庚上》的句子“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得到證明。當人們對“火”這種具體的實物的特性有了以上感性認識之后,我們就會把這種感性認識映射到較抽象的“火”的隱喻認知模式中,就形成用“火就是緊急”這種概念隱喻,從而讓一個抽象的概念變得具體。例如:
(3)帝特愛非時之物,取求火急,皆須朝徵夕辨。(《北齊書·幼主紀》)
(4)莊客報知史進,史進火急披衣,來到莊前。(《水滸傳》第二回)
(5)我學得現在以襲擊敵人為第一火,但此說似孤立。(魯迅《書信集·致胡風》)
“火→暴怒,急躁”意義的演變則和色彩以及人的生理變化有關,人“生氣”時就會“面紅耳赤”,而紅是“火”的語義特征之一,并已成為其義位之一,相似性聯想促使人們開始用“火”來表達“暴怒,急躁” 還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人們生氣時“眼前會感到出現了像星一樣的火點”,基于對以上兩點的認識,早在唐代就出了用“火” 比喻“暴怒”的現象,并在語言的運用中逐漸成為其的一個義位。例如:
(6)中夜恨火來,焚燒九回腸。(唐 李群玉《自澧浦東游江表途出巴丘投員外從公虞》)
(7)剛至大門前,早遇見薛蟠在那里亂嚷亂叫……柳湘蓮聽了,火星亂迸,恨不得一拳打死。(《紅樓夢》第四十七回)
(8)我聽說這孩子打了金八爺一巴掌,金八爺火了。(曹禺《日出》)
現在“火是暴怒,急躁”這個概念隱喻已包含如下子隱喻:
a.火爆:他的父親是一個老鐵匠,性格也很火爆。(胡萬春《特殊性格的人》)
b.火冒三丈:她一句話把他說得跳起來,火冒三丈。(周而復《上海的早晨》第一部,第九章)
c.火沖沖:你何必這樣火沖沖呢?
d.火上澆油:還有東府里你珍大哥哥的爺爺,那才是火上澆油的性子,說聲惱了,什么兒子,竟是審賊!(《紅樓夢》第四十五回)
“火”的聯想意義的隱喻認知模型與其指稱意義的隱喻認知模型相同,上文已有總結不再贅述。
四、“火”意義演變中的語法隱喻:
請看下面的例子:
(1)這個商店的生意火了。(《法制周報》)
(2)喂,現在國債市場特火。(網易新聞)
(3)聽到這個消息,他不由地火了。
在例〔1〕例〔2〕兩例中,“火”的意義引申為“興旺”,而我們在《漢字源流字典》并沒有發(fā)現“火”有這種義項。在《現代漢語新詞詞典》中查找仍然沒有發(fā)現“火”的這種用法。可是在當今的口語和報刊中“火”的這種用法已不鮮見。更為特別的是作為名詞的“火”在句中充當了謂語成分。名詞做謂語在現代漢語當中是一種例外現象,“火”卻在實際的語言運用中充當了謂語。
以往的對名詞做謂語的解釋多是從名詞本身的語義特征角度進行闡述的。王玨(2001)認為:能做謂語的名詞有六類,它們分別是:階層角色特征名詞,聯想特征名詞,典型特征名詞,性狀化特征名詞,順序義特征名詞,量度義特征名詞。這些名詞之所以能做謂語是因為名詞在一定的情況下具有陳述義。可名詞做謂語的動力是什么呢?是什么促使了名詞臨時具有了陳述義呢?我們認為可以從隱喻認知的角度進行解釋。
BB波果斯洛夫斯基在其《普通心理學》中曾認為“任何新對象的知覺是在人已有的經驗和知識的基礎上完成的”。當人們對“火”的自然特性已經有了清醒的感性認識之后,人們就開始使用這種感性認識來隱喻一些抽象的事物,以便更清楚地認識這些抽象事物。王希杰先生曾認為:語言世界是人所建立的蘊含著人的全部精神創(chuàng)造的關于物理世界的鏡像。在物理世界中,人們認為“火”對人們是非常有用的,人類的“興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原始人對于“火”的使用,于是“火”在人們的心理世界中便具有了“興旺”的概念。作為人類認識物理世界模式的語言中就出現了用“火”來比喻事物的“興旺”。通過這種隱喻認知“火”就具有了敘述性的特征,做謂語也就順理成章了。韓禮德把由于隱喻而引起的詞的語法功能改變的現象稱為語法隱喻。而“火”在意義的引申過程中引起了語法功能的改變,名詞做謂語,我們認為其發(fā)生了語法隱喻。在一定的語境中,“火”的文化聯想意義得到凸現,隱喻認知又使“火”這個名詞可以充當謂語成分,但“火”的這種新增義點是否能夠上升為“火”的一個義位,這取決于在語言運用中“火”的這個義點是否能獲得人們廣泛的文化心理認同,而這有待于時間來證明。
“火”表達感情時也可以做謂語,如例〔3〕所示。這也是因為“火”在一定的語境中具有了陳述義,而促使“火”具有陳述性的動因則如我們上文所示,是隱喻認知的結果。
韓禮德曾總結了概念隱喻的13種類型,我們仿照他的總結認為“火”的語法隱喻類型應該為:
語義 語法功能
實體——→性質 主語,賓語————→謂語
結語:
本文運用隱喻認知的理論對“火”的意義演變進行了研究。結果表明,隱喻認知對于“火”的意義演變及語法功能的改變都起著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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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 捷,廣東省汕頭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