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以其特有的文本語言服務于社會,由于其內容新、傳播快、可信度高、影響范圍廣使其角色地位在信息時代顯得分外重要。它承載的信息緊扣時代脈搏,其傳播的方式靈動、活潑、不拘一格,其所負載歷史使命的特殊性決定了其表達方式(文本制作)具有了雙重品質——既樸實又新穎,既簡潔又獨特,新聞標題是這一品質的典型代表。本文擬以標題為例談談新聞語言修辭的差異性。
一、傾向性
(一)受眾傾向性
對于伴隨新聞產生的政治傾向性我們在此不談,只考慮大眾傳媒的大眾性特質。盡管新聞采編受歷史事件發生時間、空間及背景環境等因素的限制,是新聞人從即時發生的大量的歷史事件中篩選、剪輯、整理出來的素材。但新聞文本中卻很少有新聞人的主觀評判,他們只是將原生的歷史事件以直白的語言展現出來,而其中的評判或結論主要由受眾來下。也就是說,新聞人傳達給大眾的主要是事實(盡管其中凝結著新聞人的心血或情感)。從這個角度說,新聞撰寫、編排是以受眾為本位完成的,對此理解可從以下兩方面來進行:其一,新聞注重歷史事件描述的真實性,任何不必要的修飾都有可能使受眾對其本來真相的理解發生偏移,并可能引起損害新聞的可讀性、降低信息的準確度、造成傳播過程的不順暢等一系列的連鎖反應,這樣的反應對于新聞傳播來說往往是致命的。而言語作品的另一個極端——文學作品中的語言描寫以追求偏移為宗旨——既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文學的現實主義、浪漫主義兩大流派也是根據其作品對現實偏移量的大小來劃分的。其二,文學作品語言與新聞語言的另一個截然不同之處是:后者時時以受眾為主體來組織文本語言,并將復雜繁瑣的事件清楚化、條理化,使深奧晦澀的理論淺顯化、具象化;而前者卻是以作家為主體創作的,作家是先將自己的情感融入到生活、歷史事件中,然后才宣泄到筆端的,其中的語言已經浸透了作者的感情,美與丑、真與假、善與惡、卑瑣與崇高等審美意識以及個人的價值取向已不自覺地與語言融為一體,成了有感情的語言。從理論上講,讀者在讀文學作品時只能理解其中的一點或幾點而決非全部。所以,歸根到底文學語言修辭傾向于作家,而新聞中語言的修辭傾向于受眾。
(二)“新”的傾向性
說新聞語言不需修飾是相對其它言語作品來講的,這也絕對不等于說新聞語言不講究修辭。相反,新聞語言不僅僅講求修辭,而且有時比其它言語作品中修辭的要求更高。對于前一點比較好理解,只要是運用語言的地方就有修辭的存在,在言語作品中根本就沒有用還是沒用修辭的差別,只有修辭用的是高明還是拙劣的差別。對于后一點的理解:新聞可看作是幫助人類探索未知的一雙眼睛,以其“新”(內容上和形式上)來滿足人們對未知的渴求。內容上“新”的要求還是較易滿足的,隨著產業革命向縱深發展,行業間的壁壘在不斷加大,也增加了人們對行業外的陌生感,這造成了潛在未知領域的增加。但信息時代信息的密集性以及信息傳播的多渠道性,想讓受眾從鋪天蓋地的新聞中擷取預期的一條,其困難程度可想而知。而且,并非所有的新聞都能靠內容吸引關注的,在此情況下要想提高新聞的“受視率”,修辭的運用便顯得比任何時候都重要的多。如
(1)施羅德為中國而“戰”(法國《法蘭克福匯報》05/04/02)
(2)血與火的“顏色革命”(美國《觀察家》05/03/28)
新聞內容的“新”固然是第一位的,而其形式的“新”也常常是不可或缺的,這也從反面說明了“新內容呼喚著新形式的出現”。而后一種情況至少包含了兩方面的意義:一是修辭形式給人的感覺新——即這樣的語詞或表達法早已出現,但在新聞特定的文本環境下使用卻讓人感到似曾相識,又耳目一新。如例1中的“為中國而戰”,印象中的西方列強從未為中國而戰過,以此為題新意倍增,并給人以疑問。讀過方知:德國總理為解除對華軍售而與議會據理力爭,究其緣由恐怕也未必確為中國。二是新聞標題修辭的創造性運用使語言的邏輯、表達法或構造單位實現了突破。如例2中的“顏色革命”,這樣的組合肯定是超常搭配,但絕非隨意捏造,有很強的理據性。在吉爾吉斯斯坦的革命之前接連發生了一系列的國家暴動,專家根據革命的性質、表現形式的差別將烏克蘭的稱為“橙色革命”,格魯吉亞的為“玫瑰革命”,吉爾吉斯斯坦的為“粉紅色革命”,既然革命的性質上有相似點,故可將其歸為一類——“顏色革命”。
根據對這些“新”修辭形式識別的難、易可將其分為表層修辭和深層修辭。對于前者,由于新聞語言受其題材性質、文本風格等因素的制約,其修辭的方法、手段、格式與通常言語作品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有些辭格(如擬人、夸張、排比等)在新聞標題中很少出現,而有些辭格卻是新聞標題中特有而又使用頻率極高的修辭形式。(如會同,例3中cctv-2《中國新聞》3月21日媒體鏈接部分就采用的是典型的會同格式;凸現,如例4中使重要信息提至行首,實現信息焦點化;例5在原有位置上利用形體變化實現重點信息突出。對此類辭格我們在以前的文章中已有論及,這里只舉例說明)這些修辭手法多為顯性的,易于察覺、識別的,故稱之為表層的修辭。
(3)a.賴斯中國行
臺灣問題 朝核問題
唱主角 (新加坡《今日報》05/03/21)
b.賴斯訪華
表演走鋼絲外交技巧(德國《德國之聲》05/03/21)
c.賴斯訪華:
用總統的聲音說話(《中國青年報》05/03/21)
d.賴斯:
給外交一個新的重點(美國《華盛頓郵報》05/03/21)
e.稱朝鮮為“主權國家”的賴斯(韓國《韓國日報》05/03/21)
(4)七噸半!收購站一次吃進忒多井蓋(《遼沈晚報》02/12/23)
(5)草原綠了牧民富了(《中國環境報》03/09/09)
事實上,造成新聞標題形式上“新”的原因應更多歸功于隱式的、深層的修辭,由此構成的很多標題讓人倍感新穎別致,卻一時又難以說出別致之處或別致的緣由,給人一種清新、舒爽的意蘊美。如:
(6)水危機籠罩下的童心(意大利《日報》05/03/24)
(7)“通向和平之路的一小步”(新加坡《新海峽時報》05/03/23)
例(6)中通過整個結構營造一種的意境來達到“新”,例7的點睛之筆在“一小步”上。深層修辭使新聞標題“新”意盎然卻又不失準確,活潑靈動又不失明晰,此效果的產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隱喻式修辭的充分運用。新修辭學以為:人們把概念話語意義的特征稱為“隱喻性的”,而且人們也越來越多地承認了語言中一般性的隱喻意義。隱喻深入到了語言的各個角落,以至于達到了使我們忽略它存在的地步。而且它能把我們的思想“從一個領域帶到另一個領域,也就是說,只要記住背景本身,就能記起意義的原初領域”①,理解時我們只需從中截取相關意義,復合到話語中去即可進入一個新的領域。新聞標題中采用深層次的修辭,這并不與后面將提到的可讀性相沖突。深層修辭不是為了降低可讀性,相反,深層修辭能幫受眾在已知和未知之間建立起深層次的聯系,正是這樣的聯系常常會在不知不覺間將受眾帶進一個新的領域。
二、超常性
修辭研究放到語言學的背景下,將其作為語言學的一個部分或一個分支來談,這容易使人產生錯覺,誤以為修辭學是語言學的一個子系。那么語言學研究中得出的一般性的東西就會很自然用來規約修辭,將修辭看成是邏輯、語法規則掌控下的修辭,甚至試圖以邏輯或語法規則去推演修辭。這樣做的結果是,修辭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學科,是邏輯、語法壓制下的修辭。在這樣思想指導下的修辭研究也不可避免的帶上了教條的色彩。以海德格爾、德里達為代表的當代哲學突破了傳統修辭的局限,打破了“修辭只是修辭手法”意義上的教條,而是將所有的言語行為都納入修辭學的研究視野中來。因為所有的這些都有可能是修辭性的,這是對傳統的一次超越。
所有的言語行為都有可能是修辭性的,實現修辭的研究從關注語言內到既關注語言內又關注語言外的轉向,使言語行為中所有可能影響言語或言語作品表達的因素都參與到了修辭的活動中。在所有的參與因素中,語境可能是我們最熟悉、最常用的手段,而這在新聞標題語言中只能算作參與修辭的因素之一。除此之外,新聞標題還有一些是其獨有的、靈活的修辭的手段,其中較為常見的一種是利用斷句或肩題、分行、形體、話題化等方式實現。
(8)中關系良好 對全球都有好處(馬來西亞《光華日報》05/03/22)
(9)美國、加拿大
和墨西哥
必需要更加靠近(俄羅斯《真理報》05/03/24)
(10)痛心!教育基地沒人管?(《遼沈晚報》03/06/10)
例(8)中以斷句的方式使前后兩部分之間的邏輯關系得以彰顯。例(9)采用分行的方式改變了視覺的效果,將信息的重點、內部的邏輯關系以及層次都直觀、清晰的展現出來。北約內部的關系(除美國和加拿大以外)無法與東盟相比,更不能與歐盟相比。要面對未來,增強經濟、政治的競爭力必須走得更近,尤其是與墨西哥之間。例(10)采用因果倒置的方式突出重要信息。從以上的各例中可以看出,這些標題所采用的修辭手法已超出了傳統意義上的邏輯、語法范疇。
另一種方式是利用通常言語作品中所忌諱的殘缺(12)、搭配不當(11)或邏輯混亂(13),造成怪異的新聞標題,并利用新聞語言的特殊性令它們揚長避短,而且常能收到極好的表達效果。如:
(11)兌現“希望”不再遙遠(《遼沈晚報》03/07/30)
(12)見縫插針 流汗 健康并快樂著(《人民日報》03/08/13)
(13)他失去了視力,卻開拓了視野——盲人畫家繪出光明(《每周文摘》03/09/30)
對于新聞標題中所運用的有特色的修辭手段,如果進行深入的考察會發現:這樣的修辭形式已不僅僅只是一種手段、一個形式,修辭的本身就已經蘊涵一定的意義。因為它們產生于語言以及受語言影響的思維模式的背景下,因此它們必然與孕育它們的語言、思維模式、文化傳統有著一種互動或互文的關系,而它們所蘊含的意義就體現在這種互文或互動性的關系中。它們不僅成了新聞語言修辭獨具特色的一個標識,而且此類修辭形式的合理運用既簡化了標題又降低了理解的難度,同時還增強了新聞文本本身的內在張力,使其外延得到了有效的擴大,收到一石多鳥之功效。
三、過程性
(一)新聞存在于一定的歷史時空中,是歷史的前狀態,其生存周期極為短暫,也只有在這短暫的生命周期允許的范圍內,才會產生出新聞獨特的傳播價值與歷史文化蘊涵。為確保新聞價值的實現,不僅要考慮到新聞自身的價值,還必須要保證傳播過程中各環節的順暢性,新聞語言的修辭也正是應傳播過程的需要產生又服務于這一過程的重要手段。從采編——發布——傳播——接受的各個階段,文本的修辭都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這就是說新聞語言的修辭是為傳播的整個過程服務的,屬于過程性修辭。而且,在新聞傳播過程中,標題采用恰當的修辭方式不僅會起到引起注意的作用,還有提取要點、輔助理解之功效。一旦傳播完成,新聞便進入了準歷史階段,也就超出了新聞修辭的作用域,這標志著新聞修辭使命的完成。也可以說新聞標題的修辭只關注信息文本傳遞的過程,而很少關注超出文本或文本背后的意味。盡管新聞語言的背后往往浸潤著宣傳者的態度,而態度中又可能暗示著某種行為等等,這一切都已不屬于新聞(比如央視的《央視論壇》、《與主編面對面》等都是如此),只能算作是伴隨新聞而產生的副產品。對于此類與新聞傳播無關的成分修辭可以完全置之不理,這也是新聞傳播唯一性和排他性的一個表現。
相對而言,其他言語作品的修辭很少服務于文本發行、傳誦的過程,而且它們也并不過多地表現在這樣的過程性之中,而是關注“語言指向背后的意味”②。在這樣的言語作品中,創作者的道德的、宗教的、政治的信條或審美判斷、價值觀念、文化取向等必然會在修辭中留下或多或少的印記,恰恰這些印記可以為我們探尋修辭背后的隱含成分提供線索。在新聞語言中往往是不必要甚至干擾性的成分,而在此卻成了營造意境或通向意境深處的一把鑰匙。
(二)對于新聞語言修辭的過程性特征,還可以換一種方式理解,從宣傳者(創作者)、修辭文本、接受者(讀者)的關系切入。新聞是以宣傳為終極目的,因此新聞傳播往往體現為文本與接受者的關系。所以新聞語言的修辭一開始就必須站到接受者的立場上,直到受眾接受了信息才算結束,它要服務于傳播過程的始終。對此評判的標準是:看它在傳播過程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效力有多大。而通常的言語作品是以表情達意為本位的,創作者對言語作品創作、修飾時很少關心讀者是誰,而只注意自己與描述對象的關系,此時修辭的運用更多服務于創作者的表達而不是讀者的理解。因此,對通常言語作品中修辭運用好壞的評判表現在:創作者怎樣表達內心,表達的程度有多深。
四、可讀性
“形式服從內容”是修辭的首要原則,這對于新聞語言也不例外。但新聞語言又有其特殊性,從根本上說,新聞的編排、發布、傳播是以潛在的社會全體成員為受眾的,不分年齡、性別、種族、民族、出身,全民共享。因此,要保障社會所有成員均有權利、有機會、有能力獲取此信息,新聞語言必須做到通俗易懂、直白、簡潔。專業性強、晦澀艱深或模糊性的語詞以及復雜的結構盡量少用甚至不用,這是新聞文本中所特有的文體風格。因此,要實現新聞的全民共享,其語言的修辭必須滿足以下兩方面的要求:
(一)新聞文本傳遞信息真實性、準確性的要求
這使新聞語言通常呈現出單義化特征,這在新聞標題中表現極為明顯。盡管使新聞標題具有絕對的單義性是不可能的,但有時可以采用一些超常規的修辭手段(如違反邏輯、不合語法或造成病句、錯句式的表達等)使標題盡量趨于單義化。如
(14)中印尋求能源、安全合作 (韓國《財經新聞》05/04/05)
(15)江丙坤率團訪大陸 56年破冰(香港《大公報》05/03/29)
(16)地震過后 擔心生命(美國《華盛頓郵報》05/03/30)
例(14)中傳遞的信息極為明確,中印之間的合作僅限于“能源”和“安全”。例(15)是邏輯上不能連貫起來形成完整的意義,例(16)由于語法成分殘缺造成邏輯上的混亂。盡管例(15)、例(16)由于采用不合常理的修辭方法使其未能形成“整體大于部分之和”意義,但正是這樣使其核心信息得以清晰的突顯出來,避免了冗余信息的干擾,使整體的意義近似的等于部分之和。類似的修辭方式運用到新聞語言中,使其具有較強的單義性。
相比之下,通常文本中的語言則不然,對其修辭沒有單義性的要求,也決不允許出現病句、錯句以及類似的修辭方式,一旦出現這種情況不僅不會有像在新聞中的效果,反而會因為有此“敗筆”而成為別人的笑柄,此乃寫作大忌。相反,適當地運用多義、歧義或“言外之意”等方式的表達,不僅能增強文本的藝術色彩,并能造成含蓄雅致、意境高遠的表達效果。
(二)新聞第一時間性的要求
不僅指新聞采編、傳播的第一時間性,也指信息接收、接受的第一時間性。第一時間性的語言必須是可讀性強的;同時,只有可讀性強的東西才有可能被快速的、第一時間地傳播開來,它們是互動的。道理很簡單,只有容易理解的文本才有可能被更多的受眾在最短的時間內接收。如:
(17)令人心碎的地震(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05/03/30)
(18)保護好日本侵略的歷史證據(中國《國際先驅導報》05/04/05)
新聞不是廣告、不是傳道,沒有人能忍受拖泥帶水、羅羅嗦嗦或模棱兩可的信息。而且華詞麗藻對于新聞——尤其是標題來說,不僅不必要,用的過多反而有礙于對新聞的理解。但換成通常的言語作品,總是平鋪直敘式的語言會讓人乏味,枯燥得讓人厭倦。
總之,新聞文本語言因其價值取向的特殊性,使其標題修辭呈現出通常言語作品中很少具有的差異性,正是這些差異使新聞語言修辭有了自己獨特的理論品格。只有深入地理解了其文本自身的本質的、深層次的特征,才有可能打破常規,千人一面、千種文體一種方法的修辭學研究傳統,使修辭研究各有所適、各有所長、各有所用,真正達到百家爭鳴、百家齊放。
附注:
①張文喜.《修辭在多大程度上與真理有關》,《學術研究》,2004:5,55.
②席揚/翁強.《文學思維活動的修辭化探尋:“文學命名”初論》,《山西師大學報》, 2002:1,2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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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艾倫·葛絡斯著,陳汝東譯《當前西方修辭學研究的趨勢》,《暨南學報》哲社版2000年6期。
[3][美]肯尼斯·博克著,常昌富、顧保桐譯 1998《當代西方修辭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4]張文喜.《修辭在多大程度上與真理有關》,《學術研究》.2004年5期。
[5]席揚/翁強.《文學思維活動的修辭化探尋:“文學命名”初論》,《山西師大學報》,2002年1期。
(王恩旭 郭智輝,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