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蟻對話錄

一只大螞蟻正在東張西望尋找食物，正在花心采蜜的小蜜蜂看見了，打招呼說：“蟻兄您好！好久不見了，最近有什么新聞說來聽聽，好嗎？”

大螞蟻抬頭望見小蜜蜂，高興地說：“蜂妹您好！新聞沒聽說，倒是發現了一樁趣事。我們螞蟻族經常串門入戶，走訪了許多人家，發現人類社會和我們螞蟻族社會很相似：工人和農民是工蟻，士兵是兵蟻，我們的蟻后就是他們的女王陛下。人類社會和我們螞蟻族社會一樣，分工合作，各司其職，業有專精，井然有序。實際上人類社會是向我們螞蟻族學的，卻自詡為萬物之靈。” 天真的小蜜蜂問道：“你們的工蟻會不會罷工？兵蟻會不會倒戈叛變？”大螞蟻驕傲地說：“當然不會！我們螞蟻族社會對每一個成員都照顧得很好，有吃有住，老有所養，幼有所育，各得其所，皆大歡喜，為什么要造反？”小蜜蜂說：“蟻兄說得對！看來螞蟻族社會在這方面比人類社會更高明。”大螞蟻高興地說：“謝謝夸獎！”

小蜜蜂接著說：“發明社會組織之殊榮不能由你們螞蟻族獨享，蜜蜂族的社會結構與你們的類似。但有一差別，我們未設置專司打仗的兵蜂，而是大家隨身自帶防身武器。”大螞蟻說：“這叫做寓兵于民。我想請教：你們的女蜂王傳宗接代生下新蜂王以后，會不會為爭王位而發生宮廷政變？”小蜜蜂笑道：“還虧你是男子漢吶！怎么不懂得‘大丈夫四海為家’之理？新蜂王會率領部屬遷出另筑新巢，才不會干那種傷天害理同族相殘的蠢事呢。”大螞蟻說：“我對女大丈夫的寬廣胸懷和仁愛心腸十分欽佩。”小蜜蜂說：“謝謝！我們的本領確實比你們高強。螞蟻族只會打地洞，蜜蜂族卻是高明的建筑師，發明了六邊形薄壁構成的蜂巢，既實用又美觀。人類的數學家和工程師們為此計算了好久，結果證明六邊形的蜂巢結構是既省料又堅固的最佳設計，連他們探月的登月艙壁也學我們采用六角形蜂巢結構。”大螞蟻說：“他們有沒有付專利授權費？”小蜜蜂哈哈大笑道：“想得倒很美！蜜蜂族到哪兒去申請專利啊？不僅如此，人類吃我們辛辛苦苦釀成的蜜，也從來不付分文。”大螞蟻說：“這叫做吃白食。”小蜜蜂頻頻點頭說：“對！對！可不是嗎？”

大螞蟻說：“你們的建筑設計及材料利用技術確實很高明，但就建筑物的規模而言，你們還差得遠啦。我們螞蟻族在中美洲的一支名叫切葉蟻，他們的蟻穴有足球場那么大，深入地下18英尺，分割成幾千個房間。”小蜜蜂贊嘆道：“好偉大喔！”

大螞蟻接著說：“我們螞蟻族還懂化學，早就發明了一種具有特殊氣味的化學示蹤劑，工蟻們外出覓食時，將之一路撒過去用來示蹤引路，并作為同穴伙伴的識別標志，好比是人類的身份證。你們蜜蜂族懂化學嗎？”小蜜蜂說：“我們釀出來的蜂蜜既香又甜，比蔗糖更富營養而且沒有副作用，還有那被人類奉為健身至寶的蜂王漿。不懂化學能做到嗎？”大螞蟻說：“蜂妹說得對！蜜蜂族不僅懂化學，而且專精有機化學。”

小蜜蜂接著說下去：“我們工蜂出外采蜜，會根據太陽定向導航，找到蜜源采到蜜后，飛回家用獨特的花式舞姿指示蜜源的方位，轉告眾姐妹一起去采蜜。如此高明的技術比人類的天文導航早多少年已不可考了。”大螞蟻說：“蜂妹！你們是天文導航的先驅。螞蟻族的地面導航技術也不遑多讓，我們工蟻出外覓食，邊走邊計算走過的腳步數，覓到食后回來時，按記住的來時所走的腳步數，一步不差地走回家。這是人類科學家最近才發現的。”小蜜蜂說：“你們的腦袋比米粒還小，竟然能計算還記得住。真不簡單！”

大螞蟻得意地說：“謝謝！我們還懂得從蚜蟲身上取甜汁，這是螞蟻族的畜牧業。熱帶叢林中切葉蟻經營的大型地下蘑菇農場已有兩千三百萬年歷史，這是我們的農業。蜂妹！你們懂化學，我們螞蟻族懂微生物學。經營農場的切葉蟻為了防治一種侵犯所種蘑菇的有害霉菌，早就知道使用不會導致抗藥性的鏈霉素，那時人類尚未在地球上出現，而且他們至今尚未解決抗藥性難題，”小蜜蜂驚呼：“真的？”大螞蟻說：“不相信可去問多倫多大學的居理（C. R. Currie）博士，他花三年時間對包括切葉蟻在內22種螞蟻進行仔細觀察研究后發現的。哈佛大學著名生物學家威爾森（E. O. Wilson）認為切葉蟻的成就很了不起，他說：‘這是動物進化的重大突破之一。’”

小蜜蜂說：“農牧業的祖師爺和微生物學的先驅，螞蟻族當之無愧！但你們在道德方面尚有欠缺，螞蟻族兇狠好斗，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非殺個你死我活決不罷休，人類之好戰可能最早是從你們那里學來的。再說，切葉蟻貪得無厭不顧林木的死活，將大量樹葉切下搬入穴中據為私有，還有那成群結隊摧屋毀物的白螞蟻，這種損人利己的不道德行為無異盜竊掠奪。我們蜜蜂族則不然，采花釀蜜不僅對植物無害，而且傳授花粉作良媒，有利于植物傳宗接代。我們蜜蜂族在道德方面比你們螞蟻族好多了。”

大螞蟻笑道：“可愛的蜂妹！別只揀好聽的說，你尾端的毒針怎講？蜇人一下輕則受傷，重可喪命，難道這也算有道德嗎？”小蜜蜂分辯說：“毒針確實厲害，但我們從不主動攻擊，只是在受到侵犯時奮起自衛，與敵同歸于盡。蜜蜂蜇人后失去毒針，自己也活不成。有道是：‘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尚書·湯誓》）”

大螞蟻反唇相譏：“別掉書袋好嗎？你們這種神風突擊隊式的自殺行為并不可取。我們螞蟻族的人生哲學，不！蟻生哲學是：螻蟻尚且貪生。這充分體現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小蜜蜂伸出前肢刮臉羞大螞蟻說：“蟻兄你好不害羞！自己貪生怕死卻說成是好生之德，那些打仗被咬死的兵蟻又算什么呢？”

大螞蟻不服氣說：“如無好生之德，我們螞蟻族能存在億萬年嗎？”

……

我一直在悄悄地偷聽蜂蟻對話，開始覺得很有趣。越聽越感到慚愧，我們人類在某些方面并不比蜜蜂族和螞蟻族高明多少。“萬物之靈”應改一字：萬物有靈。物種差別不在靈性之有無，而在于靈性各異。

選自《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