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珍
科研道德失范、學術腐敗現在已經成為倍受關注的社會現象。心浮氣躁、急功近利導致弄虛作假,影響到中國科學技術長遠健康的發展。對當前這些現象的關注、反思和處理關系到建設創新型國家目標實現的百年大計。
在過去的教育和學術文化氛圍中,說謊、作弊被認為是極其可恥、絕對不能容忍的;但是現在說假話、謊話比比皆是,不少人對作弊行為也已經見怪不怪了。這說明人們的廉恥感正在逐漸淡化,這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來說是很危險的。例如,抄一篇文章或翻譯一篇文章,換上自己的名字,把完全是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剽竊。比較高級一點的,把已經發表過的數據改頭換面再加點什么,又變成一篇新文章,一稿兩投,是典型的作假。作為領導,底下的人做的工作都要署上自己的名字,實際上自己并沒有做出什么貢獻,完全是人家的科學思想、人家做的實驗、人家寫的文章,這純粹是搭車、沾光,變相剽竊。現在有些國際雜志,文章最后必須注明每位作者對此論文做的具體貢獻。好像還沒有看到我們國內的雜志有這種做法。
還有一種現象,導師跟學生的比例不正常。現在一個導師帶20~30個學生十分平常,多的甚至有50~100個學生。據說那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某導師××× 問一個學生:“你是哪位老師的學生啊?”學生答:“我是×××的學生。”不要說導師不認識學生,學生還沒見過老師的面呢!諾貝爾獎得主李政道先生曾說,學生跟導師應該有面對面的交流。現在一個導師帶那么多的學生,怎么可能實現面對面的交流?更談不上手把手的指導了。擴大招生后,導師帶的學生越來越多,但無論是軟件還是硬件都沒有跟上,怎么“導”,怎么“教”,怎么“為人師表”,這是可想而知的。
有人利用國內外體制的不同,鉆名詞翻譯的空子在國內蒙騙,抬高自己的名聲,耍《圍城》中方鴻漸的招,把國外野雞大學的所謂文憑拿到國內招搖撞騙。但隨著中國學術界和教育界走向世界,與國際交流、接軌,這樣的騙術已越來越難以得逞。
基礎研究必須參與國際競爭,就像運動員必須要參加奧運會、世界錦標賽等國際比賽才能贏得世界認可一樣。基礎研究的成果應該在國際刊物上發表,這就要求遵守國際刊物的“游戲規則”。改革開放前,中國科學家的論文很少發表在國際刊物上。現在,關于基礎研究的成果應該到國際舞臺上去競爭已得到共識,中國科學家被SCI收錄的論文數量近年來大幅度增加。但也出現了一些偏向——拿到幾個數據就急于發表文章,還有本來應該是一篇文章的卻拆成好幾篇去發表。實際上,另外兩個指標——引文數和篇均引文數更能代表一個國家科學的實力和影響。1994~2004年的10年中,中國在SCI收錄的雜志發表的論文數量世界排名第9,但是引文數排名第18,篇均引文數排名第124位。兩年前,鄒承魯先生與我一起寫過一篇文章《科學研究成果質與量的辯證關系——現在應該是強調科研成果質量的時候了》,呼吁重視和追求真正有科學價值的文章,要踏踏實實、持之以恒地做艱苦的工作,不要追求論文的數目。
有些人愿意做一些小的容易發表的文章,而不敢或避免去攻克有重要意義但非常艱難的科學問題,表現為浮躁、急功近利。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與現行各種政策的弱點也有關系。有人認為目前評估太多,有些單位設置的評估標準又片面強調論文數量;學生迫于畢業必須有論文發表,也只好“及時”成文了。最近我們看到一些評估標準已大有改進,強調成果的科學價值、創新性和系統性,以及成果的影響力。雖然要營造寬松的環境和自由的發展空間,鼓勵科學家進行創新性的勞動,然而辯證地看,在中國現階段,我認為還是需要一定的壓力,不能取消所有的考核和評估。我們的科研經費是中國老百姓給的,要有交待。在寬和嚴之間做到張弛有度——既有一個寬松自由的學術空間,又要給科學研究工作者一定的壓力。另外,科學獎勵也必須提高質量,數量太大就濫了,起不到獎勵作用。
還有一些現象與我們國家的政策有關系,也跟我們社會的官本位特征有關系。大學爭行政級別,合并后就可提高級別,獲得資源,問題是合并對提高教學質量到底有否實質性的意義。大學校長本來就是一個令人崇敬的職務,為何一定要和“部長”、“副部長”連在一起?一些從國外回來的科學家出于各種原因,有無奈的也有很愿意的在國內有個官位。在國外科研官并不好當,當了也并不能得到什么個人實惠。
在國外開學術會議,參加的人多半從頭到尾非常認真聽報告、提問題,熱烈討論,體現了對科學的熱愛和敬業。最近我們的一些學術會議開得不錯,但還是經常發現開幕式尚還像樣,幾個大報告以后,小報告就沒人聽了——很多人溜出去玩了,這也是學風問題啊!
現在的大學都在造大樓,有的可真稱得上是華麗堂皇。物質條件提高了當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第一位的應該是提高教學質量和水平。我們與國外大學應該是比教育質量、比科研成果,而不是比大樓的奢華。國外許多一流名校的校舍是很老很舊的,但仍然是世界一流名校。我們的國家現在還不是一個很富有的國家,要力戒華而不實的風氣,大力發揚實事求是的精神,發揚老一輩科學家們的艱苦奮斗傳統。實際上,我們現在的大樓和科研設備在世界上不是差的,有許多還是一流的,問題是做出了一流的成果了嗎?
反思造成當前這種狀況的根本原因,可能是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巨大的社會變遷過程而又沒有很好地把握其中的規律,沒有很好吸取發達國家的經驗教訓。最重要的問題還是教育問題。從前我們接受的教育盡管是一個非常模式化的教育,很少有個人發展的空間,但是基本上是一個正面的、傳統的教育;現在則不同,現在的年輕人在思想、概念、做法上都跟從前大不一樣。作弊竟然能夠成為一個不必大驚小怪的現象,這實在是現在教育的一個很大的失敗。當今,基本的道德教育做得不夠,很多時候道德教育是抽象的。我認為即便在大學教育和研究生教育階段,道德教育仍然應該是最重要的,而且是具體的。一位美籍華裔神經生物學教授主張在研究生教育中專門開一門科研道德教育課,告訴學生從事科學研究的國際“游戲規則”,應該怎么做,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我個人非常贊成。我們的教育很多時候都是口號式的而不是具體的,學生怎么學呢?
第二個原因就是我們對各種科研道德失范事件處理得不及時,不嚴肅。有的單位領導為了維護單位的“聲譽”,竭盡掩蓋包庇之能事,更談不上嚴懲,不能形成有效的威懾作用,也不能教育別人,懲前毖后。近年來,我們國家組織有關部門到國外考察,借鑒國外誠信制度的經驗,回來后制定了很多的相關文件,說明國家對此問題的重視,但是這些文件能否得到很好的落實呢? 科研道德失范和腐敗事件層出不窮,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缺乏處理或懲罰太輕。從小的方面說,這反映了單位領導對自己的單位沒有信心;從大的方面說,則反映了我們缺乏民族自信心。去年韓國黃禹錫事件,韓國政府一查到底并做出公開懲處,不但沒有損害他們的形象,反而更加向世界顯示他們有信心,能夠正視問題,能夠解決問題,并決心避免以后出現這樣的問題。美國貝爾公司公開查懲舍恩的數據造假也絲毫沒有損其貝爾一根毫毛,因為貝爾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為什么新加坡社會秩序很好?因為有嚴懲,人們都知道犯錯誤的嚴重后果是什么。由于缺乏嚴懲,久而久之就可能形成這樣一種陰暗的心理——我守規矩,我就倒霉,我就吃虧,所以就不要守規矩,不守規矩就能占便宜。在經濟領域,缺乏嚴懲就使制假販假泛濫,直至犯罪。蔓延到科研領域,就不能抑制學術腐敗。科技界雖然比其他領域做得要好,但也不是游離在社會的外面。
中國科學事業的發展,需要一大批真正熱愛科學、獻身科學的人。科學是一座神圣的殿堂,進入科學殿堂的人,應該具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真正盡到自己的社會責任。科學家最基本的一點就是要說真話,本著自己的良心,根據自己的知識和技術,認真地發表實事求是的意見,不要違背科學而屈服于任何勢力,更不能為了私利故意說假話。科學家另外一個社會責任就是要盡可能地多做一些科普工作,為全面提高公眾的科學素養做貢獻,這樣也有利于減少利用公眾科學素養低下進行欺騙和作假的現象。我們應該大力宣傳老一代科學家的愛國精神,學習他們嚴謹的治學態度和敬業責任心。科學家要積極履行自己的社會責任,科學界應該是實事求是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