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密加凡同志

加凡同志是我敬仰的革命前輩，是我參加工作時的直接領導，是教我做人做事的啟蒙老師#65377;

一

加凡同志和我父親早年相識#65377;1938年#65380;1939年，在湖北省石首縣，加凡同志是共產黨的縣委書記，我父親是國民黨的縣長#65377;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旗幟下，他們攜手并肩，團結合作，跟國民黨反動派進行了堅決的斗爭#65377;他們的革命事跡，在湖北省抗日戰爭歷史上留下一段佳話#65377;我當時年紀很小，不了解父輩的活動#65377;后來我父親多次對我們講過在石首的故事#65377;這不僅感動和教育了我們，而且在我們心中刻下了一個名字——密加凡，一位令人由衷敬仰的共產黨人的名字#65377;共和國建立后，加凡同志和我父親分別在湖北省委#65380;省府的部門擔任領導職務#65377;他們終生是好朋友#65377;1999年，石首市政協文史學習委員會編輯出版了一本書:《抗日戰爭烽火中的劉俊縣長》(我父親曾用名“俊”，后來改為“勁”)#65377;這本書收了加凡同志的文章:《抗戰初期石首黨組織活動追憶》#65377;文章相當詳細地記錄了加凡同志和我父親合作的經歷#65377;我在這里抄下那段歷史記錄的開頭和結尾#65377;加凡同志寫道:“1938年3月，我到了石首，劉俊把我分配到民眾教育館當館員，不久就叫我代理館長#65377;”“1938年12月，成立了石首區委#65377;”加凡同志任區委書記#65377;“1939年3月，成立石首縣委#65377;”加凡同志任縣委書記#65377;“1939年5月，劉俊終于被國民黨撤職了#65377;”“劉俊被撤職是國民黨縣黨部#65380;三青團和被打死的劣紳家屬告狀的結果#65377;”“劉俊在接到他撤職的通知后，即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65377;他勸我早些離開石首#65377;”寥寥數語，當年的革命風云和戰友情誼清晰可見，至今感動我們#65377;

二

解放前我在武昌加入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地下組織#65377;解放初期我先后在華中團校和武漢大學學習#65377;1950年我因肺結核病倒#65377;從治療到休養，綿延至1956年#65377;我父親跟加凡同志說，我想工作#65377;當時加凡同志是湖北省委宣傳部副部長#65377;7月18日，加凡同志約我談話#65377;上午，我去省委宣傳部機關#65377;加凡同志讓我先看看報，等他有空#65377;他忙了一上午，抽不出時間來#65377;中午下班，加凡同志領我去他的家#65377;加凡同志跟我談了一個多小時#65377;他開頭問了我的身體情況和學習情況#65377;我報告了自學的經歷#65377;他對我加以鼓勵#65377;接著他引導我談了一些有關思想認識的問題，討論比較具體，好像是在對我進行考試#65377;后來他表示可以幫助我解決工作問題#65377;他要我寫一篇三千字的自傳，還拿上我寫的文章，一起給他看看#65377;那天，加凡同志留我在他家里吃了午飯#65377;回來后我馬上動筆寫自傳，而且按加凡同志的要求，力求寫得“活潑些”#65377;寫完自傳，抄寫清楚，又挑了三篇我寫的文章，一一抄清#65377;這三篇文章是《百家爭鳴是否要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思想》#65380;《關于真理和科學》#65380;《評<全行業公私合營是質變嗎?>》#65377;過了兩天，我把自傳和文章給加凡同志送去#65377;我忐忑不安，一再解釋說，文章是習作，寫得不好#65377;加凡同志收下了我的自傳和文章，對我說:這些材料我看看;你的工作，等我和有關同志商量之后通知你#65377;又過了兩天，省委宣傳部辦公室鄭澤民同志找我去，安排了我的工作#65377;他告訴我，省委宣傳部辦了一份刊物，叫《宣傳工作》，編輯出版工作放在辦公室#65377;我的任務就是做好《宣傳工作》的編輯出版工作#65377;1956年7月27日，我第一天上班#65377;編輯，這是我的第一個崗位#65377;接下來在省委宣傳部的《學習生活》#65380;省委的《七一》雜志#65380;省委辦公廳的《湖北通訊》，直到我調離湖北，我的崗位都是編輯，前后9年#65377;有意思的是，我的最后一個崗位是中國編輯學會會長，前后14年#65377;我和編輯職業如此有緣，追根溯源，要感謝加凡同志領我進門#65377;

三

湖北省委宣傳部辦的《宣傳工作》是份黨內刊物，發到全省每個黨支部一本#65377;每月一期#65377;工作放在辦公室#65377;編輯部就我一個人#65377;我的任務包括組稿#65380;選稿#65380;編輯加工#65380;撰寫評論和按語#65380;排版#65380;校對#65380;聯系通訊員#65380;分發稿費，等等#65377;在編輯工作流程中，我是責任編輯#65377;辦公室副主任鄭澤民同志負責復審#65377;出版處處長林達同志負責終審#65377;他們還要和我一起商定每期內容的中心#65377;部的領導很重視這份刊物#65377;1956年9月，宣傳部部務會議討論了《宣傳工作》的工作，指示:要努力提高刊物的質量，要切實加強編輯工作，要發展通訊員#65377;我列席部務會議旁聽#65377;幾級領導的幫助對我辦好刊物至關重要#65377;即便如此，對初出茅廬的我來說，這個擔子實在不輕#65377;加凡同志對我，一方面放手使用，一方面切實幫助#65377;我上班之后，他關切地問我，對目前的工作有沒有興趣#65377;我說，我很愿意學習做好這項工作#65377;他提醒我，要努力熟悉情況，特別是當前實際工作的情況#65377;開頭我寫的評論，常常是一般化的道理多#65377;他說，這不行，“寫得不好”，“一般的道理誰不知道”，要緊密結合實際，要有的放矢#65377;有一次他看了我寫的評論稿以后，笑著對我說:“《人民日報》的社論要抄一點，你抄得太多了#65377;”所以，我經常被派下鄉下廠調查研究，使勁補課，以克服青年學生脫離實際的毛病#65377;他常給我出寫評論的題目，啟發我的思考#65377;比如，那年10月，他出了個評論的題目:《認真學習‘八大’文件》#65377;我寫了草稿#65377;第一次送去，他說不行，沒有結合我省宣傳“八大”的實際#65377;第二次送去，他說還不行，篇幅太長，要壓縮#65377;第三次送去，他才動筆修改定稿#65377;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他要我為刊物寫一篇評論，給的題目是《從匈牙利事件看黨的思想工作》#65377;這題目夠大的#65377;我硬著頭皮寫了#65377;當然，最后還是加凡同志修改定稿#65377;他還一再提醒我，“編刊物要好好修改稿件，發表的文章要通順”#65377;我一直努力這樣做，不過成績不是很好#65377;那年11月，根據省委意見，《宣傳工作》停刊#65377;隨后，宣傳部成立了調查研究組，楊中岳同志任組長#65377;我被調進這個組#65377;加凡同志抓這個組，做過“農業合作社的政治工作”的專題研究，發過《農業社政治工作調查提綱》，還做過《農村各階層的思想分析》#65377;1957年12月15日，我被調到宣傳部辦的另一個刊物《學習生活》#65377;刊物的任務是輔導理論學習，公開發行#65377;到了《學習生活》，我只是編輯之一，壓力明顯減輕#65377;加凡同志找我也少了些#65377;只記得1958年5月，他曾布置我為《學習生活》寫社論:《為實現黨的總路線而斗爭》#65377;為此他約我去他家談了一個多小時#65377;在我開始工作的那個時期，加凡同志就這樣手把手地教我#65377;

四

除了編刊物，加凡同志還給我一些另外的工作任務和學習機會#65377;他有過幾次到群眾中去講演，直接宣傳黨的重大方針政策#65377;比如，1956年11月7日，十月革命節，那天晚上，在武漢工人俱樂部，到了幾千人，連過道都站滿了人#65377;加凡同志講演的題目是《從匈牙利事件得到的教訓》#65377;他帶我去了#65377;看到加凡同志和普通老百姓那樣親切交流，我激動不已#65377;后來我為《宣傳工作》寫評論《從匈牙利事件看黨的思想工作》，基本思路就來自加凡同志的這次講演#65377;又如，1957年3月31日，在漢口民眾樂園京劇院，加凡同志講演的題目是《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65377;聽眾也是非常踴躍#65377;我去做了記錄#65377;回來之后，我按記錄整理了《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宣傳提綱#65377;加凡同志約幾位同志討論宣傳提綱，隨后他自己動筆修改定稿#65377;《長江日報》約他寫文章，他讓我按宣傳提綱精神先寫一稿，我寫了一個問題:《什么是當前人民內部矛盾的根源》，約4000字#65377;他親自修改，壓縮了約1000字，用李揚的筆名發表#65377;加凡同志在每次講演中突出表現的激情#65380;睿智和口才，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65377;像加凡同志那樣，領導干部到第一線，向群眾做宣傳，是我們黨的優良傳統#65377;可惜現在這樣做的領導干部太少了#65377;加凡同志還讓我協助他起草文件#65377;這當然是我難得的學習機會#65377;比如，“八大”之后，召開全省宣傳工作會議，加凡同志要做報告，報告的題目是《新形勢下黨的宣傳工作的任務》#65377;9月25日開始，他先對我講他的想法#65377;我們討論，其實是他測試一下別人的反應#65377;然后他比較系統地口述，我記錄#65377;我把記錄整理成文稿，他修改，提請部務會議討論，我列席#65377;根據部務會議的意見，再修改#65377;這時到了國慶節，加凡同志帶著我，整個假期都在他家里加班#65377;10月4日，我們完成任務#65377;到作報告時，加凡同志又有許多調整和發揮#65377;所以，10月10日，我又根據會上報告的記錄，再一次進行了文字整理#65377;任務重#65380;時間緊#65380;加班加點，這幾乎是家常便飯#65377;在加凡同志手下工作很累，也很鍛煉人#65377;我很感激他當時在工作上給我的強化訓練#65377;

五

除了工作以外，在其他方面，加凡同志對我也很關心#65377;他常問我，最近寫什么文章了?看什么書了?他的督促，使我不敢懈怠#65377;他跟我說，不能只看那些“輕飄飄的書”#65377;那時候，人民文學出版社的10卷本《魯迅全集》正在陸續出版#65377;他問我:你買《魯迅全集》了嗎?我說:沒買，我有一些單行本#65377;他說:單行本不一樣，還是應該買全集#65377;我說:一套全集很貴#65377;他說:你又沒有家庭負擔，為什么買不起?我說:那好，我買#65377;我也是崇拜魯迅的讀者，既然要買，就買最好的#65377;我決定買精裝本，大32開，灰色封面，很氣派#65377;隨著書的陸續出版，我陸續買了前8卷#65377;最后兩卷我沒有買，對加凡同志的承諾，我打了折扣#65377;什么原因我已淡忘，可能是缺錢#65377;這8卷《魯迅全集》一直跟著我#65377;看見它，我就想起買它的故事#65377;

1957年我和盧邦驥結婚#65377;9月30日晚上7點多鐘，在宣傳部的會議室里，我們舉行了婚禮#65377;我在宣傳部的同事到了二十來人，盧邦驥在武昌棉織廠的同事也到了二十來人#65377;在中間的大桌子上擺了好些瓜子#65380;花生#65380;糖果#65377;我的父母出席，是主婚人#65377;加凡同志出席，是證婚人#65377;加凡同志即席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給了我們感人的祝福和勉勵#65377;不知是哪位同志的主意，在會場的一張桌子上鋪了一大塊紅綢子#65377;上書“劉杲盧邦驥同志結婚紀念”，請到會的每位客人在上面簽名#65377;加凡同志也在上面簽了名#65377;他的毛筆書法剛勁有力#65377;多年以后，結婚證不知搞到哪里去了，而這塊紅綢子我一直當寶貝珍藏#65377;

1958年6月9日晚上，在王任重同志家里開會，加凡同志到會#65377;會上宣布，省委決定創辦理論刊物《七一》，把《學習生活》移交給武漢市委，《學習生活》編輯部的同志參加《七一》的工作#65377;我和《學習生活》編輯部的同志都參加了這個會#65377;會后，我們馬上轉移到加凡同志家里，研究如何落實省委的決定#65377;就這樣，我去了辦公廳，調入《七一》編輯部，離開了宣傳部#65377;我有些惜別，想找加凡同志好好談一次#65377;可是大家都忙，緊急任務沒完沒了，就是抽不出時間#65377;我期望的和加凡同志的談話，終于沒有談成，留下了永久的遺憾#65377;

六

我和加凡同志一別多年，音信不通#65377;1992年或者1993年的一天，辦公室的秘書告訴我:湖北有位密加凡同志到了北京，他要跟你約時間來看你#65377;我聽了大叫一聲:他是我的老首長!哪能讓他來看我，我應該馬上去看他#65377;我隨即坐車趕往白石橋湖北省駐京辦事處，到了加凡同志的住處#65377;久別重逢，我們都很高興#65377;談過一陣之后，我問:您老遠來北京，有事吧?加凡同志說，他正在抓湖北省地方志的編纂工作#65377;一些項目陸續完稿，出版很困難#65377;他們申請新聞出版署批準建立湖北方志出版社#65377;希望我幫忙#65377;我當時在新聞出版署分管這方面的工作#65377;聽完加凡同志的話我犯難了#65377;我知道他的性格，決不為私事求人#65377;這次是為了工作#65377;他對我有恩，而且從來沒有求過我#65377;老首長開了口，我怎么辦?猶豫了一會兒，我開始把署里研究的意見向加凡同志作解釋#65377;我說，中央一直強調嚴格控制新建出版社#65377;地方志的出版，各省都有需要#65377;如果批準湖北省建方志出版社，馬上全國各地援例，會增加20到30家方志出版社，這是根本通不過的#65377;可是地方志的出版困難是個實際問題，應該解決#65377;與此相近的還有地方黨史著作出版困難的問題，也應該解決#65377;署里考慮采取給各地人民出版社擴大出書范圍的辦法#65377;由新聞出版署發文件通知各地，今后各地的地方志和黨史兩個方面的著作出版，由當地的人民出版社負責安排#65377;這可能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65377;聽了我的解釋，加凡同志有點失望，隨即表示理解#65377;他顧全大局，沒有讓我為難#65377;我非常感激他的理解，同時又覺得很對不起老首長#65377;談完公事我就告辭走了#65377;我甚至沒有請他吃一頓飯#65377;后來每次想起來，我都罵自己死腦筋#65377;

七

這幾年我有點空閑時間#65377;每逢新年我都要給親友們分發賀卡，就是郵局發行的最便宜的那一種#65377;我當然給加凡同志也發了#65377;每次他都給我回了賀卡，也是最便宜的那一種，不過有他的親筆字#65377;見了他的親筆字，知道他還健康，我感到寬慰#65377;有一年他在回我的賀卡上，風趣地自稱“老而未朽”，再次顯示了他一貫的灑脫#65377;今年，我照例給加凡同志發去了賀卡#65377;不料回復我的不是加凡同志，而是他的家屬#65377;我有了不祥的預感#65377;后來，楊中岳同志來信說，加凡同志已在去年病逝#65377;

我二十多歲的時候，在加凡同志直接領導下工作只有兩年，可是他對我的教育和培養#65380;他的言傳身教，卻影響了我的一生#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