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詐行為與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的衰變

摘要:欺詐行為是近代鄉村手工業中廣泛存在的丑惡現象，表現形式多種多樣#65377;本文在全面梳理史料的基礎上，重點分析了欺詐行為產生的根源及其所造成的危害，文章認為尋求短期利益動機的驅使#65380;殘酷的市場競爭與商人的過度剝削#65380;有效管理的缺失是欺詐行為產生的顯性原因，社會轉型時期誠信意識的弱化與少數商人道德的敗壞是其文化上的隱性根源#65377;欺詐行為是造成中國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衰變的重要因素，不容忽視#65377;

關鍵詞:鄉村手工業經濟;欺詐行為;衰變

中圖分類號:K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6)10-0062-09

鴉片戰爭后，中國近代鄉村手工業的總體趨勢是走向衰退，但并非直線下滑#65377;縱向來看，清末民初曾一度興盛，20世紀30年代初再次陷入衰退，可謂興衰交替，波瀾起伏#65377;從區域與行業上看，雖然某些行業#65380;某些地區的手工業相繼受到了沉重打擊，但若干地區#65380;若干行業中還曾出現了相當程度的發展，呈現出極大的不平衡性與差異性#65377;不過，近代鄉村手工業的一時發展也好，某些地區的一度興盛也罷，都無法改變其衰變的歷史命運#65377;從理論上講，在工業化已經啟動并得到一定發展的近代中國，鄉村手工業的落后性注定了它被淘汰的結局#65377;但揆諸近代中國的經濟國情，尚不能說鄉村手工業的衰變是由于工業化的高度發展已經到了近代鄉村必須放棄傳統增長方式的地步#65377;對近代鄉村手工業的衰變原因，學術界多有探討，一般認為，外國資本主義與民族資本主義機器工業的雙重打擊，是其衰變的主要原因，1929-1933年的世界經濟危機及隨后日本的侵華戰爭，是加速鄉村手工業衰敗的外力，鄉村手工業者的墨守陳規，技術落后，生產分散等因素從內部導致了鄉村手工業的衰弱不振#65377;不過，學術界對影響近代鄉村手工業發展的另一重要因素，即生產與經營中的欺詐行為，尚缺乏應有的重視^①，這就使得對鄉村手工業衰變因素的挖掘不夠全面#65377;本文不揣淺陋，擬在全面梳理相關史料的基礎上，對近代鄉村手工業生產中欺詐行為的表現形式#65380;負面影響及其產生原因作一簡要分析，以彌補這方面的缺失#65377;

一

欺詐行為是指在生產與經營中，采取不正當手段謀取利益#65380;減輕損失的現象#65377;造假者為了增加劣質產品的欺騙性，根據不同原料#65380;不同產品的特征采取了不同的作弊方式，或摻雜作偽#65380;以次充優#65380;或短斤少兩#65380;偷工減料#65380;或粗制濫造，假冒品牌，只要能獲取眼前利益，減少虧損，只要有助于蒙騙顧客，什么樣的手段都可以利用#65377;因此，近代鄉村手工業生產經營中的欺詐方式五花八門#65380;表現形式多種多樣，可謂無所不用其極#65377;

摻雜作偽是最常見的欺詐手段，各行各業廣泛存在#65377;如浙江吳興繅絲業中，生產者“以貨銷甚廣，獲利甚豐，于是作偽增膠之弊發生#65377;奸商用白芨膏，將搖成之經，于膠內重搖一次#65377;于是膠質黏附于經絲之上，分量加重，可省原料不少，甚至有以白絲七十五兩，搖為經絲百兩者#65377;”^②又如河北寶坻織布業中，“織布者漿紗之時，恒以白堊涂之，用增分量#65377;多增白堊一兩，即增棉紗一兩，即可多得一兩棉紗之利#65377;”^③ 江蘇通海地區的手工織布業者通常的作偽手法是“漿紗”與“作潮”，漿紗就是“把緯紗也照經紗一樣，輕加漿水，織在彎頭里(折迭處)”，作潮則是“把布折好，將下手布豎立在噴過熱水的地上一夜，聽其吸收潮氣，加重細微分量#65377;”^④山東繅絲業者則在生絲中摻雜漿糊:

它們摻雜著所謂的漿子——即用豆粉做的一種漿糊#65377;一包次等繭綢打開檢查時，會弄得滿屋粉末，這些粉末就是漿糊變成的#65377;……英國商人強烈地抱怨中國絲商或經紀人的無情和輕率#65377;他們說，他們從不相信他們的定貨能夠得到滿意的履行#65377;中國人并不努力使產品質量符合要求，他們對于約定期限也很少考慮#65377;此外，他們不注意給市場配備在質量和數量方面適合需要的貨物#65377;這主要是由于中國商人的漠不關心，這種漠不關心更是山東人的特色#65377;

^⑤清末直隸鄉村的軋花業者則以攙水增加棉花的重量，其內幕經時人揭露，頗為驚人:

軋花販對于摻水作偽情形甚為普遍，當地有“撒水不算假”之謂，可見內地對于攙水已成為公開習慣#65377;軋花販攙水之方法，有于軋花時隨軋隨加水分者，但此法攙水不多，約可加百分之二之水分#65377;如欲加多量之水分，則于軋后行之，其法先將皮棉鋪于地上，厚約二尺許，然后用噴壺盛水，勻酌澆于花層上，水須開水，否則不能吸入纖維中，出售

時易為人覺察，加水后再用細棒擊打，使水分散入花衣，此法可加水分至百分之十五，如欲再加多量水分，則可于攙水后之次日早晨在送至棉花店出售之前，再加水一次，加后用大木棒擊打，水分即均勻散布花衣中，出售時非有經驗而熟習之棉商，則難以覺察，此法可加水分多到百分之二十至三十，俗稱“加二潮，加三潮#65377;”^⑥

四川榨油業中，油販與油鋪均存在作偽現象，其中又以油鋪攙雜最為嚴重:

攙雜之方法，在清油月份:(1)將油簍下部裝久度油，上鋪油紙，上面再裝好油#65377;俟出口行收油前數分鐘揭去油紙，是時好油徐徐下流(純桐油較重)，底層及中部均為好油，收油者常被蒙混;(2)攙合其他植物油;(3)以油腳#65380;油渣等攙入(每簍通常有油渣半斤，有時多至一二斤);(4)以松香攙入，提高折光指數#65377;在凍油月份:(1)以木油熟化，攙入每簍之底或四周，中心與面上，則裝好油;(2)以熟洋芋#65380;紅苕#65380;稻草#65380;砂石#65380;油渣攙入，增加重量;(3)以盛過桐油之簍再裝#65377;^⑦

制茶業者則綜合上述各種方法，將摻雜作偽發展到極至，如在湖北羊樓洞制茶業中:

羊樓洞茶區，販戶資本十分有限，不過數元以至數百元，為獲取蠅頭小利，時有摻雜之舉#65377;其摻雜方法，約有數種:(1)摻灰，將干茶噴潮，將灰末篩上，蓋以麻布蘆席，俟茶發熱，灰末緊貼茶身，再以鈞松開，散去熱氣#65377;(2)摻水在新老茶及青茶中#65377;(3)摻次，在好茶中摻次等茶#65377;(4)摻假，將株葉樹制成茶葉形狀，摻入毛紅茶中#65377;以上偽劣茶，雖然均有辦法鑒別，但是茶號在察破后，仍欲賤價收買，因其價格較低，可以獲利也#65377;且茶販勾結茶號中職員，故雖明

知其偽，尚給予好茶同樣之價碼#65377;^⑧

以次充優是商人欺騙客戶#65380;詐取利潤的慣用伎倆#65377;20世紀初年廣州的地席出口十分暢旺，為了應付這種局面，“遂有鋪戶攙用次等之貨，發售與人”^⑨#65377;鄉村榨油業者作偽的方法通常是將低價油摻合在高價油中混同出售，如四川萬縣桐油加工業中，“因賣幫價漲，農家榨房或收買鄉販，圖一時之私利，舞弊#65380;摻假，有以菜油混合(因菜油價較低)，或以桐籽夾雜煙籽或者夾花生籽合榨者，而各商號亦未嚴加檢驗，積弊已久#65377;”^⑩ 有時，農民小生產者采取以次充好的手法應對商人的剝削，如盛澤手工紡織業中，機戶為了彌補綢莊過度剝削所帶來的虧損，維持簡單再生產，“唯一的辦法只有減輕綢的分量，或縮短綢的丈尺，以次充好#65377;聲譽所關，盛澤的紡綢市場自然日趨衰落#65377;”^{11}

短斤少兩是小生產者的一種欺詐手法#65377;在造紙業中，“業此者景況之佳，逞駔詐之伎倆#65377;每塊海紙本應在三千三百四十張，彼之所制者，則每塊之中，全張者僅一千二百張，半張者數亦如之，乃至運至市場，無人過問”#65377;^{12} 湖南鞭爆生產中各個環節上的短斤少兩行為已經形成為習慣，“如紙之槽坊，含意減輕每擔紙之重量或減少其紙張，如引之作戶，任意刻減引內之硝斤#65377;再就鞭爆作坊言之，則任意增加裁破數目，以減小爆竹筒子紙之寬長，如裝藥，則有所謂抹硝之弊，至于爆莊，其最大弊病，為折扣子頭，如買進十足數目之子頭，而賣出名實不符之響數，不惜犧牲同業信用，以求私利#65377;”^{13} 湖南醴陵夏布原本“品質之佳，冠于全國”，然而，由于“短尺減扣，空紗爛尾，或表里異色，以是布值益減”，據記載，“光緒初，醴布每匹定為四丈八尺，名曰加二扣，寬一尺四寸#65377;光緒末，減為四丈四尺#65377;近(1926年前后——引者注)則僅及四丈#65377;”^{14}

偷工減料#65380;粗制濫造往往發生在市場價格高漲#65380;產品供不應求時，由于產品不愁銷路，質量稍次亦能獲得較好售價，使得生產者與經營者有恃無恐#65377;如在東北市場上十分暢銷的通海關莊布，在“九一八”事變的沉重打擊下，20世紀30年代初期一落千丈，為了重振關莊布市場，地方同仁采取了各種措施，但不久生產者故態復萌，粗制濫造，致使關莊布信用喪失:

布業同人提倡一種改良布(亦名雪恥布)，長八丈，寬二尺二寸，重八十兩至一百兩，以謀救濟#65377;兩年之間，每年銷數達百余萬匹#65377;農商經濟，為之一振#65377;銷路既廣，而同業競爭，機戶作弊，日以改劣取巧圖利為能事，漿潮短狹，層出不窮#65377;至于今日，其布長不及六丈，寬不及二尺，重不及五十兩，品質日趨次劣，價格日漸低落，對外信用掃地無余#65377;

標準為“長八丈#65380;寬二尺二寸#65380;重八十兩至一百兩”的改良布，粗制濫造的結果，竟變成“長不及六丈#65380;寬不及二尺#65380;重不及五十兩”的劣質布#65377;因此，有識之士痛心疾首，不無憂慮地指出:“若不亟謀改善，則土布消滅，即在目前#65377;”^{15}浙江草帽編織業的出口市場主要在英#65380;美兩國，運往倫敦和紐約市場上銷售，“由于產品暢銷，不愁賣不出去#65377;生產者發覺那些編織得又快又松的草帽也同精工細制的一樣容易出手，當然編織者就盡量趕快而放松了對質量的講究#65377;而草帽市場里已形成‘不怕編織差，只怕沒有貨’之局面”，這樣一來，“老毛病——拼命追求數量#65380;重量不重質，一味生產，結果是粗制濫造自欺欺人#65377;”^{16}

從上述種種作偽方式及其表現形式看，欺詐行為其實是小生產經營者對市場的一種不良反映#65377;它多發于市場興旺時，由于產品供不應求，小生產經營者往往有意無意地采取作弊方式，達到虛增產品數量的目的，這樣既暫時舒緩了供求矛盾，又獲得了可觀的市場利益#65377;此外，欺詐行為在市場不景氣或市場競爭激烈時也時常泛濫，在市場不景氣時，小生產經營者往往陷入異常困難境地，為了減輕虧損，他們自覺或不自覺地選擇了投機取巧，形成欺詐#65377;在市場競爭激烈時，小生產經營者制假造假，屢試不爽，以此作為戰勝對手，占領市場的手段#65377;鄉村手工業生產中的欺詐行為，無論發生于何時何地，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都表明了小生產經營者缺乏應對市場挑戰的膽識與勇氣，給近代鄉村手工業生產及其對外貿易造成了極大危害#65377;

二

欺詐行為伴有欺飾性，顧客或買方容易上當受騙#65377;然而，欺詐行為即便得逞于一時，也是以出賣誠信#65380;喪失市場為代價的，這是一種犧牲長遠利益#65380;甚至于自絕后路的自殺式行為#65377;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中的欺詐行為視其嚴重程度而造成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輕則遭受客商退貨，蒙受由此帶來的損失，重則毀掉信譽，在國內市場上失去顧客，在國際貿易中失去市場，從而削弱行業競爭力，導致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的衰變#65377;有人總結四川夏布業在1931年后趨于衰落的七大因素，其中第二條就是欺詐行為，原文謂:“偷巧取利#65377;機房織布，在銷市稍快時，一切工作，皆極草率，且常少牽經，少織緯，布匹兩端，更以較劣麻線，稀稀織就，至所縫衣服，各幅判然不一#65377;”^{17}河北威縣土布業的衰落部分原因是“由于布質劣而信用失，浸被銷場之壓棄#65377;清季每匹布重二斤，面寬線密，今之業是者徒飾外觀，經緯稀而灌以米漿，每布一匹約需米一斤，既失信用，又妨民食#65377;”^{18}江蘇常州湖塘橋農村織布工業曾在抗日戰爭時期因市場的大量需求而顯示出強勁的發展勢頭，但在抗戰勝利后急劇衰退，“其衰退的最大原因，不是因為大工廠的大量生產而被壓倒，實在是農村人民祇貪圖目前的近利，粗制濫造，長短闊狹不劃一的緣故#65377;”^{19}具體說來，欺詐行為給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造成的直接影響具有三個維度，即手工業品出口貿易下降#65380;國內市場萎縮#65380;從業者受損#65377;

首先，欺詐行為給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造成的最大負面影響莫過于手工業品出口貿易的下降#65377;眾所周知，近代鄉村手工業產品在國際貿易中占有重要地位，雖然面臨著印度#65380;日本等國家的激烈競爭，但在中國出口貿易中仍占據大宗地位#65377;不過，這種地位時刻面臨著威脅，原因之一就是欺詐行為所導致的信譽危機#65377;在國際上享有盛譽的茶葉#65380;生絲是由于惡劣的欺詐行為，逐步喪失信譽，致使出口下降#65377;以平水茶的交易為例，“早在60年代(指19世紀60年代——引者注)，運來上海的平水茶葉，品質優良不摻雜，在倫敦和紐約市場上賣得相當好價錢#65377;以后需求增加到超出該地區實際生產的程度，即每年約20萬余箱#65377;結果是為完成定單起見，中國商人逐漸地給茶葉摻雜，直到最后低劣到美國進口商不得不促使政府通過法律，拒收一切沒有達到一定質量標準的中國茶葉#65377;中國商人對必須轉換為絕對純粹品種茶葉的反應遲緩，以及雖經在上海的茶葉收購商精心選擇之后，仍遭過度熱心的美國海關查驗員拒之門外，因而使貿易停滯，給相當人士造成重大損失#65377;”^{20}也許美國商人的確有些苛刻，但質量的低下終究給他們的苛刻要求留下了口實，授人以柄，正如時人所言，“奸商作偽攙雜，故授洋人以口實，任意挑剔，顛之倒之，一任洋人之所為，播弄華商”#65377;^{21}又如攙合白芨膏的經絲，“洋商購運本國，以經過時日稍久，及打開絲包，悉為膠汁黏結，不能應用，于是輯里絲經之名譽大壞#65377;加之日絲之競爭，及人造絲之銷行，輯里經絲銷路從此大減矣#65377;”^{22}山東草帽緶編織業的衰敗在很大程度上也歸因于生產中的欺詐行為#65377;19世紀90年代煙臺草帽緶的出口減少，雖有日本草帽緶的競爭，“不過這項貿易的低落，主要還是由于中國編制工人和商人的草率#65377;編制工人不顧各種的警告，照舊拉長草帽緶，并且在緶捆里放上次品#65380;廢品”，^{23} “結果國外市場，特別是美國市場，就劣貨充斥#65377;……直到1888年年終，外國商人幾乎全部拒絕購買”#65377;^{24}時人在分析20世紀初年山東草緶業衰退的原因時曾指出:“此項生意逐年遞減，推原其故，總由編制之人，希圖小利，往往減少尺碼，攙雜他草，以致各國洋行漸向他處收買#65377;”^{25}四川萬縣桐油因夾雜低價的菜油，“外人因有雜質，不能制漆，概不收買，于是國際之信用既失，而商號收集之油無法銷售，同時各鄉鎮農家榨房產出之油，自亦不能銷售#65377;”^{26}19世紀30年代有人調查湖南鞭爆1924-1925年出口衰退的原因，粗制濫造#65380;質量低下也是其中之一，“海關乘機取巧，竟扣子頭，以謀私利，作坊方面，亦以刻減材料，濫事制造為能事，結果鞭爆貨色日差，銷路隨之亦減，故十三#65380;四兩年(指1924-1925年——引者注)，鞭爆出口大減#65377;”^{27}可見，欺詐行為是造成近代中國鄉村手工業品出口貿易起伏不定的內在因素之一#65377;

其次，致使國內市場萎縮#65377;由于近代中國城市機器工業的落后，鄉村手工業品主要承擔著滿足國內居民城鄉生活需求的角色，不過，由于欺詐行為的盛行，這一角色在逐步弱化，市場在逐步萎縮#65377;如涂用白堊的寶坻布匹，“因是之故，信用喪失#65377;近來銷路，頗受惡劣影響#65377;”^{28}前述通海地區的改良布自20世紀20年代銷量大增后，“商人投機取巧的經營作風，乃益囂張，終以濫收次貨，帶買漿潮，詎以南方氣候濕熱，發生霉變，退貨止辦，信譽掃地，以至一蹶不振#65377;”^{29}這些偽劣的土布，“只可欺人一時，萬不能維持長久的#65377;因為這種作弊漿重的布，經過時間稍久，便變成黃色或發霉了，從此土布到處削莊(即沒人要而退回)#65377;”^{30}銷量一路下跌，“一般織戶見利忘義，竟將通布用漿作潮，欺騙顧主#65377;結果關莊布銷路，由十萬包而八萬包，而六萬包，迄二十二年(1933年——引者注)，僅三萬三千余包#65377;”^{31}銷往浙江#65380;江西的通海土布，由于布商“放手濫收，希圖多獲暴利，從此布色更差，門面越來越狹，尺稍越來越短，分量不足，織戶就漿紗作潮，毛病百出#65377;原闊一尺的縮至九寸，原長二丈四尺的縮至二丈”，結果，“南通提布的信譽，在浙贛路上就此一蹶不振，幾于無人過問#65377;”^{32}可見，國內手工業市場的萎縮，欺詐行為難辭其咎#65377;

第三，受害最深的還是廣大的從業者#65377;欺詐行為給手工業造成致命性的打擊，甚至使其一蹶不振，原先在該業就業的農民小生產經營者失業，貧困化程度進一步加深#65377;棉花加工業中摻雜作偽行為給棉農#65380;棉商所造成的影響則是多方面的，時人從三個方面進行了總結，“(1)棉花攙水‘夾雜’過多，足使纖維軟弱，光澤消失，而‘品質’損壞，棉花價格因以減跌，棉商棉農皆受損失;(2)棉花因攙水混雜而重量增加，于販運之時則需多費傭金，稅捐#65380;運費#65380;檢驗等費用，而運動賄賂等非正當費用耗損尤多，若棉花之出口者，常因水分雜質過多必曬干揀選夫雜后方可出口，則又需相當加工費用，皆足使運輸費用額外增多而影響棉農收入;(3)攙水混雜之棉于紡織時對于和花及清花工程發生困難，且易蒙紗機器生銹毀損，紗廠蒙其損失，凡此諸端，皆發生于攙水夾雜之弊#65377;”^{33}由于欺詐行為多發于需求旺盛時，立竿見影的影響便是造成市場疲軟#65377;如山東煙臺的手工絲織業向以質量優良著稱，然而，“任何需求立刻就引起破壞的結果#65377;隨著1908-1909年銷路大旺，造成制作上的偷工減料，繭綢業要恢復舊觀還須一些年月#65377;”^{34}這樣，那些依靠繭綢業為生的小生產者要想在該業中再就業也“還須一些年月”#65377;這種情形同樣發生在浙江，由于草帽緶的需求遠遠大于供應，“以致上市的質量低劣，工藝粗糙，許多批貨物檢驗不合格遭退貨，因此以后完全停滯，使一項能夠雇用成百婦女和兒童的工業受到迫害#65377;”^{35}

總體上看，欺詐行為使鄉村手工業市場變小乃至完全喪失，小生產經營者部分或完全失去手工副業#65377;時人在調查20世紀30年代初高陽織布業減退的原因時曾一針見血地指出:“如今高陽的布匹，織造時漫無標準，沒有一定尺寸重量和商標，甚且偷工減料，假冒牌號，所以名目是八斤布，但實際上還不足七斤，口頭說長一百二十尺，實際有不到一百尺的#65377;要知道貨品不標準化，市場上決沒有明白一定的行市，那末它的銷路，也一定不會發達，以欺騙主顧為賺錢的手段，雖然可以求售于一時，究竟還是長久之計#65377;”^{36}鄉村手工業經濟由盛而衰，由衰而竭，一旦遇上經濟恐慌，很快就會陷入困境，乃至一蹶不振，這也許是欺詐行為不得不付出的代價#65377;近代鄉村手工業衰變原因固然很多，但欺詐行為的負面影響亦不能忽視#65377;

三

近代政府與社會對欺詐行為所產生的危害有著清醒的認識，對其泛濫亦并非視而不見#65377;商人對欺詐行為更是切膚之痛，在分析商業不振的原因時，他們指出:“揆情實同業參差，因無分定規則，售價不一，甚有巧計營生，或跌價放秤，拌攪生意，或次貨混沖，欺謊顧客，各種技巧，奸偽百出，貪圖目前之小利，不顧永遠之大局，信實全失，致買客疑竇叢生，外負重利之虛名，內受虧蝕之實害，況來源貨價日增，近時銷路日減，似此互相傾扎，受耗無窮，以致虧本倒閉者，年有所見#65377;”^{37}痛定思痛，近代政府與民間均采取了一些措施予以打擊和取締#65377;晚清時期，一些舊式行會組織就在行規中列入了反欺詐條款，如湖南洪江油蠟行規定:“灌賣支油，務宜割腳提盡，照志稱足#65377;如有攙和枯楂水腳雜油以及欠秤等弊，除照價賠補外，公同議罰#65377;”^{38}益陽山貨行條規強調:“收各項貨物務必全干潔凈，倘有潮濕及攙伴泥沙等弊，無論多寡，即罰一臺#65377;”^{39}湖南瀏陽夏布曾暢銷一時，但“城鄉機司，取巧短尺窄扣，濫沙皮面而零販買賣#65377;今有以長剪短，甚至三丈六七接布弊端，希圖漁利”，在這種情形下，行會重訂章程，嚴禁收買短尺窄扣，“倘有貪圖便宜，混買三丈六七尺者，將布充公，有指明混收者，查獲罰錢八百文#65377;”^{40}清末民初的商會#65380;同業公會等民間組織也加入到反欺詐的行列中來，如“寧波棉花公所步上海商會整頓棉花摻水辦法發出章程，凡做棉花生意者，須依章程而行#65377;本處所出棉花有八成裝上海轉運日本，此等棉花摻水甚多，寧波棉花公所洞悉此情，力為整頓#65377;”^{41}重慶毛巾業是一個新興的手工業行業，發展很快，由于缺乏行規約束，無序競爭和假冒偽劣盛行，“織造取巧，賤價濫市，尤有奸狡工匠，買水濕霉濫洋紗織造欺騙，遠商抵制，好貨不能行銷”，整個行業的生存受到這種無序競爭和假冒偽劣的威脅，于是“毛巾各家，及工匠人等，公同妥議莊會幫規章程”，并得到地方政府“準予立案出示曉諭”的批示#65377;^{42}常州土布業中有布販“濫放劣紗，換取好布，致令各女工送莊之布，斤量加漿，布匹短狹”，于是，安尚#65380;政成#65380;豐南#65380;豐北#65380;升東#65380;大寧六鄉布業公所針對布販經營中的欺詐行為，議訂規章十二條，予以防范或懲罰#65377;^{43}萬縣市社會局為了取締榨油業中的制假行為，“為維持民生，維持國際貿易起見，除設法檢驗，實行取締外”，并曾于1930年發布《勸告桐油商及榨房切勿滲假書》，“務望農家不早收桐籽，榨房不榨雜油，鄉販不販雜油，各商號不收買雜油，如此一致共謀油業之發展”#65377;^{44}

但是，政府與民間反欺詐的成效似乎并不明顯，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中的欺詐行為依然十分猖獗，原因何在?我們認為，欺詐行為的形成既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因素，上述措施并未完全鏟除它賴以滋生的土壤#65377;其中，短期尋利動機#65380;小生產經營者追求手工業的眼前收益是欺詐行為產生的內在驅動力，應對殘酷的市場競爭與商人的過度剝削，是欺詐行為發生的推力，缺乏對鄉村手工業生產經營的有效管理是欺詐行為形成的制度缺陷，此外，誠信意識的缺失及商人道德的敗壞助長了欺詐之風的盛行#65377;

首先，追求短期利益動機的驅動#65377;近代中國的基本經濟國情就是人均耕地嚴重不足，農村中存在著大量的相對過剩人口，勞動力閑置情形比較普遍，依靠農業的收入極其有限，因此，除非舉家離村進城，完全脫離與土地的聯系，否則，開辟戶內或跨農戶合作經營的非農產業領域是解決勞動力閑置與提高農家經濟收入的有效手段，尤其是技術較為簡單#65380;投資較少#65380;市場需求較大#65380;比較利益相對突出的手工業行業如手工紡織業#65380;編織業等成為農家的主要選擇，這是近代中國鄉村手工業長期存在的最基本原因#65377;對大多數小農而言，鄉村手工業是農戶經濟的重要補充，甚至是農家主要的經濟支柱，千方百計提高手工業的經濟收益，成為小生產者最現實的愿望#65377;但是，如何達到這個目的呢?最為有效的手段當然是提高技術水平#65380;或擴大經營規模，但是作為近代社會中的貧困化階層與弱勢群體，在沒有外力介入時，小生產者是很難有足夠的資金投入，通過技術改造或規模經營來實現收益最大化的#65377;于是，采取欺詐行為#65380;謀取短期利益，成為鄉村手工業生產經營者的主要手段#65377;如鄉村織布業中，“自布廠興盛以后，土布的銷路陡落千丈，鄉下又因滯銷的關系，賺錢不易，乃不惜自壞根基，盡量摻雜面粉漿在織紗中間，以期布的重量可以加增，售后可得高利#65377;”^{45}如果說這還只是小生產者在市場殘酷時應對競爭的一種消極方式的話，那么在市場景氣時，生產者與經營者尋求貪圖近利的短視性就更為嚴重#65377;“布商在營業佳好之時，因為得盈利容易，便增加其求利心理，因求利心切，使彼等想到各種求利之方法，其中最接近而方便之方法，厥為減低成本，減低成本除以低價收買農家織布外，更以成色低之布冒充成本高之布出口#65377;”^{46}又如在制茶業中，茶農亦深知采茶“以愈嫩為愈貴，若多延數日，則葉片已老，便成無用”，然而為了提高產量，希圖多獲利益，在茶樹鮮嫩的時節，他們“故意不去采摘，以圖長得略大，可以增加重量”#65377;^{47}

其次，殘酷的市場競爭及商人的過度剝削，促使生產者采取各種欺詐行為消極應對#65377;鴉片戰爭后，中國逐步成為世界市場的一個組成部分，尤其是隨著1869年蘇伊士運河的開通和1871年滬港及香港和倫敦間海底電線的接通，上海的行情便隨著倫敦行情的波動而波動了，中國不僅是世界價格市場上的被動接受者，更是不等價交換的受害者#65377;商人為了轉嫁部分損失，對處在近代市場底層的鄉村小手工業者百般挑剔#65380;殘酷剝削，于是，小手工業者則以各種欺詐手段予以消極反抗#65377;以鄉村織布業為例，其欺詐行為就與市場價格的波動有連帶關系，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的卷土重來，棉紗供過于求，價格猛然跌落，16支紗每包平均價格在1919年為268.40元，其后兩年每年以約30%的幅度下降，1920年為240.92元，1921年為210.28元，1922年進一步下滑到每包204.19元#65377;棉紗價格的急劇下降使得土布商人的利潤相應下滑，“于是收布時常多苛求抑價，而賣方亦于作偽欺騙，品質遂日趨劣下#65377;”^{48} 茶農往往在封建政府#65380;茶商#65380;茶販的層層盤剝下，“不得不遲摘粗茶，并以攙雜#65380;水濕充數，希圖多壓斤兩#65377;”^{49}江蘇南通#65380;海門織布區所產藍布，“原定每匹長度為五丈八尺，但后來事實上只有四丈八尺，甚至僅有四丈，闊度原為一尺零五分，結果僅在一尺以內#65377;概由同業不守信用，搶做交易，門收上壓低進價，收買次貨，便于廉售，造成‘以貨湊價’的現象，從而迫使織戶出現‘偷工減料’，以降低成本等種種流弊#65377;”^{50}在寶坻織布區，由于商人的剝削過重，織戶“乃以偷工減料相抵抗，甚至設法以油類肥皂及食鹽等滲入棉紗以增布量而減棉紗，或偷減經紗道數，因此往往布匹未經售出，即已腐爛#65377;”^{51}

商人往往以無端挑剔產品質量#65380;或巧立名目等方式達到壓價購買的目的，獲取超額利潤#65377;但是這種狡詐伎倆迫使小生產者以不正當手段消極應對，以欺詐反狡詐，形成惡性循環#65377;寶坻“商人為以劣代優起見，并不欲多出價錢收買較好之布匹，僅會以壞布去欺騙外地商人，結果亦因好布不能多售價錢，乃盡力摻假，摻假方法大半用‘土粉子’(亦名白土子)，在布織好以后，將其拉直，灑以少許水分，然后將土粉灑在表面，稍干后，即將其疊起，遂成一匹可出售或交活之布#65377;‘土粉子’灑在布上，可以使稀疏之布填密，可以使劣布變白，又可增加布之重量#65377;‘土粉子’復價賤非常，幾枚銅板可購一斤，而一斤之假，即可購下一斤之線，雖布價低廉，亦不無利益，試想布商將此種布運出去，對于本縣土布信用當然使之一年降低一年，是外邊市場上之需要愈縮小，出口愈銳減，商人收買之價格愈奇賤，農家之摻假與制劣布愈殷勤，故時至今日，寶坻土布已成為使人生厭之名字#65377;”^{52}在南通#65380;海門的土布交易中，土布商人常常以“匹余”#65380;“洋厘角色”兩種手段剝削小生產者，“農民在吃盡苦頭以后，只好走投機取巧的道路，用營私舞弊的辦法”#65377;^{53}南通興仁鎮是以手織紗帶聞名的專業鄉鎮，在眾多種類中，“連大”牌最為有名，此紗帶“原定每并長二丈四尺，后因價格被商人逐步壓低，不夠成本，造成偷工減料，以貨湊價的流弊，縮至二丈，甚至一丈六尺#65377;”^{54}

商人剝削過重，小生產者難以維持生活，如何反抗剝削#65380;維護自身應得的權益呢?無奈之下，欺詐手段就成為一種選擇#65377;如在包買主制下，“工廠對于工人之工資過廉，大抵每日一機可織布一匹，每日工資不過八百文，兩匹合計一千六百文#65377;而工人所需人工且在二人以上，為數甚微，不足維持生活，因此弊端遂生#65377;”^{55} 有時，小生產者和小商人以欺詐行為作為經濟恐慌發生時降低成本#65380;減輕虧損的手段，“每逢經濟恐慌，恒不免減低成本，使作物之品質，更趨低劣，而手工制造品所恃以暢銷市面之唯一優點，亦坐是喪失矣#65377;”^{56}又如浙江制茶業中，“據稱在平水#65380;紹興，商人烘烤平水茶之損失計達二成#65377;可是寧波商人以平茶為主(約75%)再摻入價格比較便宜之天童茶葉約25%，就不但不虧損反倒賺了錢#65377;有些平水茶葉就拿來摻入在當年的新茶葉中使用#65377;”^{57}這是一種明顯的以次充優的欺詐行為#65377;

第三，缺乏有效管理所造成的制度缺陷也是鄉村手工業生產中欺詐行為形成的重要助力#65377;近代鄉村手工業是一種分散性的農家副業，各地#65380;甚至同一地區的不同農戶都生產著標準不一的手工業產品，使得欺詐行為者有機可乘，如果缺乏有效管理，難免使之愈演愈烈#65377;盡管如前所述，近代政府與民間組織雖然采取了一些措施防范#65380;打擊假冒偽劣，反制欺詐行為，但缺乏強有力的制度保障，效果不彰#65377;從總體上觀察，產品標準的缺失#65380;無序競爭的泛濫都是鄉村手工業缺乏有效管理的具體體現#65377;寧波鄉村是草帽業較為發達的地區之一，但是由于“土產草帽品質參差，無一定等級之厘定，鄉村婦女手藝既熟，不免生弊，有偷工減料等事發生，致信用大減#65377;”^{58}即使有了產品標準，如果執行不力，也容易產生欺詐行為，如在棉花加工收購中，天津就曾設立了專門檢驗人員，制定了統一的收購標準，但“內地入口棉花，其檢驗及格與否，全視繳付額外不正當費用之多寡而定”，據調查，“民國二十一年十二月由下西河趙縣運津棉花六十包經考驗三次，并賄賂洋二十四元，平均每包四角，又棉花五十六包經檢驗二次，賄賂洋三十三元六角，平均每包六角，而后方得檢驗合格#65377;每包入口棉花除需繳納檢驗費二倍或三倍外，尚須擔負四角至六角之額外費用，是以棉花成本增加，棉商無利可圖，祇得趨于攙假作偽之一途，以博微利#65377;此足見攙假作偽之惡習，不獨關系商人之缺乏道德，而檢驗人員實難辭其責也#65377;”^{59}

此外，小生產者#65380;小商人資本少#65380;規模小等客觀因素也容易引發中外貿易中的欺詐行為#65377;如草帽辮業中，由于“行棧本小利微，不能承辦大宗之買賣，或迫于期限，茍且以圖塞責，致有攙雜劣品，缺少尺碼之弊#65377;”^{60}在西方商人眼中，超過合約期限，已屬欺詐行為，根據合約應該受到懲罰，為了在規定的期限內交貨，不惜以劣充優，殊不知，這是一種更為惡意的欺詐#65377;商人為了減輕損失#65380;應對恐慌，有時也采取欺詐手段#65377;涪陵榨菜是一種頗有地方特色的手工產品，市場銷路好，小生產者缺乏資本，在生產旺季時不得不仰求于高利貸，“為了減輕高利貸子金的負擔，做戶多偷工減料，以‘水八塊’(水八塊是形容榨菜的榨干程度不夠，所含水分過多的意思—原文注)趕售市場，這樣的榨菜，品質窳劣，不能久藏，容易變酸#65377;”^{61}

如果說上述因素是欺詐行為產生的顯性原因的話，那么誠信意識的弱化與少數商人道德的敗壞，則是深層的隱性原因，它的存在助長了欺詐之風的盛行#65377;“我國商人無知，貪圖近利，慣弄騙技，源于商業道德之敗壞，固無可諱言#65377;”^{62}誠信是以社會信任為基礎的，中華民族有著誠信的傳統，商業經營中遵循“信義通商”#65380;“貨真價實”#65380;“童叟無欺”等規范#65377;但是，傳統誠信建立在與農業宗法社會和熟人社會相適應的習俗型信任基礎之上，隨著西方工業文明的輸入，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轉型，中外交往日益頻繁，國人面臨著一個全新的陌生人社會，尤其是外國資本主義的殘酷競爭與無情打擊，傳統信任基礎逐漸弱化，而新的信任文明#65380;即以契約為基礎的新型信任關系尚未建立起來，從而造成理性精神的缺乏，對政府與民間社會防治假冒偽劣的措施熟視無睹，失信與失范行為開始增多，行規中一些懲罰欺詐行為的條款屢屢被破壞，以至于行會常常哀嘆“人心不古”#65380;“人心不齊”，其實這就是近代誠信意識弱化#65380;商業道德參差的另類表述#65377;此外，西方資產階級唯利是圖本性的暴露，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中國近代商人與小生產者貪圖近利的行為#65377;在近代的早期中外貿易中，英國商人曾不惜以不正當手段謀求提高產品的市場競爭力，由于棉布成本較高，在中國市場上競爭不過美制棉布，于是在布料上加上很重的漿料和其他雜質，1879年輸入汕頭的一部分漂白布，其攙用堊粉#65380;面粉和膠料等雜物的重量，竟有高達布匹重量的25%者，“中國市場上的英貨，也就常常發生霉爛”#65377;^{63}這種不顧商業道德的不法行為，極易引起中國商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式的報復#65377;

總之，欺詐行為是近代鄉村手工業經濟中廣泛存在的一種丑惡現象，是小生產經營者面對變幻難測的市場所表現出的一種膽怯行為#65377;從根本上說，它是社會轉型時期誠信意識的弱化與理性精神的缺失在經濟生活中的反應，它的泛濫既表明了手工業在面對機器工業競爭時的無能為力，也反映了手工業者在面臨商人殘酷剝削時的消極被動，盡管政府與社會也采取了一些措施防止#65380;打擊欺詐行為，但是對于如何扶持弱勢產業升級，如何維護弱勢群體的權益，并未采取真正有效的對策，由此所帶來的制度缺陷助長了欺詐之風的盛行#65377;然而，無論是小生產經營者的主動選擇，還是被迫之舉，欺詐行為都對鄉村手工業造成了極大危害，使鄉村手工業活動陷入了衰變的怪圈中，所謂“始創則爭烈，爭烈則制精，制精而廣銷，廣銷而濫造，濫造則業衰”，形成一種惡性循環^{64}#65377;在分析鄉村手工業經濟衰變的原因時，欺詐行為的影響不可等閑視之#65377;

注釋:

① 目前僅見陶德臣以《偽劣茶與近代中國茶業的歷史命運》(見《中國農史》1997年第3期)為題探討了近代制茶業中的欺詐行為#65377;但欺詐行為是近代鄉村手工業生產與經營中較為普遍的現象，尚須從整體上予以分析，總結其教訓，以作為當前建設誠信社會的歷史借鑒#65377;

②{22} 中國經濟統計所:《吳興農村經濟》，文瑞印書館1939年版，第12#65380;12頁#65377;

③{28}{31}{55}{58} 彭澤益:《中國近代鄉村手工業史資料》第3卷，三聯書店1957年版，第202#65380;202#65380;398-399#65380;202#65380;542頁#65377;

④{15}{29}{32}{50}{53}{54} 林舉百:《近代南通土布史》(未刊稿)，《南京大學學報》編輯部1984年刊行，第45#65380;311#65380;255#65380;209#65380;175-176#65380;45#65380;213頁#65377;

⑤{23}{24}{47} 姚賢鎬:《中國近代對外貿易史資料》第3冊，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492#65380;1457#65380;1458#65380;1213頁#65377;

⑥{33}{59}{62} 葉謙吉:《西河棉花之生產及其運銷概況》，載方顯廷輯《中國經濟研究》上冊，商務印書館1938年版，第206#65380;217#65380;217#65380;217頁#65377;

⑦ 張光梅編著《四川經濟參考資料·工業T》，中國國民經濟研究所1939年刊行，第5頁#65377;

⑧ 陳啟華:《湖北羊樓洞區之茶業》，《中國實業》第2卷第1期，1936年1月#65377;

⑨{12}{21}{25}{34} 彭澤益:《中國近代手工業史資料》第2卷，三聯書店1957年版，第291#65380;291#65380;296#65380;291#65380;361頁#65377;

⑩{26}{44} 李昌隆:《中國桐油貿易概論·附錄》，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6#65380;6#65380;5-6頁#65377;

{11} 河冰:《盛澤之紡綢業》，《國際貿易導報》第4卷第5期，1932年10月#65377;

{13}{27} 張人價:《湖南之鞭爆》，湖南省經濟調查所1935年刊行，第71#65380;29頁#65377;

{14} 傅熊湘編《醴陵鄉土志·實業·夏布》，1926年鉛印本#65377;

{16}{20}{35}{41}{57} 中華人民共和國杭州海關譯編《近代浙江通商口岸經濟社會概況》，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66，189#65380;44-45#65380;46-47#65380;333#65380;188頁#65377;

{17}張光梅編著《四川經濟參考資料·出口業T》，中國國民經濟研究所1939年刊行，第110頁#65377;

{18} 崔正春修#65380;尚希賢纂《威縣志》卷3《輿地志·物產》，1929年鉛印本#65377;

{19} 張千里:《湖塘橋農村織布工業》，《紡織建設》第2卷第4期，1949年3月#65377;

{30}{45} 《東方雜志》第24卷第16期，1927年8月#65377;

{36} 吳知:《高陽之土布工業》，載方顯廷輯《中國經濟研究》，商務印書館1938年版，第689-690頁#65377;

{37} 江蘇省博物館等編《江蘇省明清以來碑刻資料選輯》，三聯書店1959年版，第213頁#65377;

{38}{39}{40}{42} 彭澤益:《中國工商行會史料集》上冊，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226#65380;215#65380;262#65380;566頁#65377;

{43} 徐新吾主編《江南土布史》，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561-564頁#65377;

{46}{52} 蘇征祥:《寶坻縣土布》，《商學匯刊》1935年第1期#65377;

{48} 吳知:《鄉村織布工業的一個研究》，商務印書館1936年版，第20頁#65377;

{49} 張之洞:《張文襄公公牘稿》(光緒二十年二月二十七日)第25卷，商務印書館1920年版，第13頁#65377;

{51} 方顯廷#65380;畢相輝:《由寶坻手織工業觀察工業制度之演變》，《政治經濟學報》第4卷第2期，1936年2月#65377;

{56} 曾憲琳:《發展我國手工業之途徑》，《農村副業與手工業》，南京實業部統計處1937年印行，第53頁#65377;

{60} 葉春墀:《山東草緶調查記》，《東方雜志》第8卷第6期，1911年3月#65377;

{61} 匡盾:《涪陵榨菜業概述》，《四川經濟季刊》第2卷第4期，1945年10月#65377;

{63} 嚴中平:《中國棉紡織史稿》，科學出版社1955年版，第89頁#65377;

{64} 方鴻鎧等修#65380;黃炎培等纂《川沙縣志·導言》，1937年鉛印本#65377;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