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政府不知道該怎么做的時候,可以去研究它的客戶
在小國,不知道南海的人也大都對兩個南海人的事跡耳熟能詳:康有為和黃飛鴻。
“南海無海,心中有海”,李貽偉說。海納百川的包容精神正是嶺南文化的精髓。
令李貽偉感到驕傲的是,南海100多萬人口,有近8萬戶工商法人,平均15人中就有1個老板。
2005年南海實現GDP772億元,工農業總產值1651億元,全部財政收入98億元,其中地方財政收入38億元,金融部門本外幣存款余額1252億元,其中城鄉居民本外幣存款余額873億元,經濟發展實現高基數上高增長。
政府的兩大客戶
《瞭望東方周刊》:南海民營經濟很發達,政府也一直以不干預著稱,現在的政府在新一輪發展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呢?
李貽偉:以前的確經過一個無為而治的時期,歷史上對南海經濟發展產生過積極的作用,但同時也帶來一些問題,比如企業整體素質不高,強勢產業不突出,整個城市顯得比較凌亂,給環境也造成一些負面影響。現在我們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更加強調“有為”。為什么?打個比方,北方種植玉米,往往一排種得很多,長到一定程度,二三十厘米必須要間苗;任由它長,收成一定不高。同樣道理,政府也要規劃統籌,經過了出苗期后就要間苗,給企業創造更好的成長環境。
為此,南海提出了打造“四有政府”:有為,有限,有信,有效。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該政府做的一定要做好,該市場做的一定要放手。
《瞭望東方周刊》:我們常常把政府的調控比喻為一只無形的手,這只于伸進去容易,退出來難,南海政府怎么把握“有限政府”這個度?
李貽偉:政府首先要清楚老百姓心里想什么。政府要在公平與效率之間平衡,我提出一個概念——心在左邊跳,路往右邊走。心在左邊跳的意思是要政府提供更完善的公共服務,做老百姓想要而做不到的公共事業,這也是政府存在的根本價值;路往右邊走是盡可能采取市場化的道路,向經濟自由度最高的美國等地方學習。
還有一點,當政府不知道該怎么做的時候,可以去研究它的客戶。政府有兩大客戶,一大客戶是企業家。政府不是財富的直接制造者,政府是創造環境者。另一個大型客戶是廣大的公眾。只有明白自己的客戶,才會明白自己的努力和行動方向。否則,不考慮怎么服務于顧客,沒有客戶意識,政府會很容易滋生官僚主義。這只手是該伸進去,還是該退出來,標準除了“三個代表”,主要就是要研究這兩個客戶的具體情況。
科長只能辦事,不能說不
《瞭望東方周刊》。如何理解“有為政府”?南海政府在這方面有哪些作為?

李貽偉:舉個例子,比如前幾年有一些民營企業離開南海到其他地方投資去了。于是南海政府研究這些客戶為什么離開,難道對方土地就一定便宜,企業家就寧愿為這兩三萬地價跑出去?后來分析發現還是政府對企業關心不夠。于是政府著力打造服務的軟環境,深化行政審批改革,取消區一級的行政事業性收費,精簡和規范審批程序,調整審批權限,公開審批事項,減少層次,實行“兩收兩放”,即收回鎮(街道)部分初審權和科長否決權,下放鎮(街道)和科長部分終審權,有效解決“科長現象”和“中間環節辦事難”問題。
過去我們發現一些事情到了科長這一層就阻塞了,局長也往往有大局觀念,但科長提前給你否了,到不了局長那里。我們把這叫做“科長現象”。怎么辦?我們就取消了科長的終審否決權,科長只能辦事,不能說不,這樣就有效地解決了機關的效率和作風問題。
關于“有為”和“為什么”的問題,我經常告訴我們的干部,什么是公務員?它有個最新的定義:如果這個社會一天都不能離開它,沒有第二個提供者,它就是“公務”的。郵政和電信過去我們認為不能有第二者,但發現后來多幾個公司競爭也挺好,它們就不是公務。如果一個政府部門能夠被人家取代,那么你以后生存就可能有問題,你要使得自己的單位不可被取代,社會不能一天離開你,就必須為社會增值服務。
觸及某些干部的利益怎么辦
《瞭望東方周刊》:去年鎮街撤并調整,在很多地方都碰到了阻力,牽扯到很多分流的干部安置,南海是怎么做的?
李貽偉: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后,鎮與鎮連接得太密會產生很多矛盾,比如說市政建設這一塊每個鎮都要搞污水處理廠,A鎮在郊外發展的工業園區可能正好就處于B鎮的中心,這樣很不經濟也不合理。有的三個鎮合并后同建一個大的污水處理廠,同修一條黃金主干道,節省成本的同時還使效用最大化。有的四鎮合并成立管委會,書記鎮長合理調配,誰工業抓得好就放到工業口上,誰商業搞得活就派去做商業。小鎮成立服務辦公室,有點像街道居委會。鎮街撤并,公務員并沒有被解雇,而是不斷地分流到基層和服務機構,這樣也使得政府能夠提供更加直接細致的服務。
《瞭望東方周刊》:這樣做觸及某些干部的利益怎么辦?
李貽偉:去年我們把17個鎮街合開成8個,力度是相當大的。的確也有極個別干部認為把他安排得不夠好,但我們通過做工作,說明政府要從鎮的發展方向來選干部,在這方面不能講私人感情,后來他們自己也接受了。同時,我們在這一過程中只是調整崗位,并沒有裁減人員。因為我們基層干部配備總體來說是不夠的,所以我們只是充實了基層,讓更多原來坐機關的人流動到基層的服務窗口部門,這樣也強化了政府的服務功能。
《瞭望東方周刊》:你說到工作中的私人感情問題,中國傳統文化講究一團和氣,你好我好大家好,在決策執行中碰到這種情況你怎么辦?
李貽偉:以前西方很多企業選人時多考慮的是他的背景、學歷、經歷等等,現在補充了一條,看他是不是感情軟弱。因為你要推行一項決策,在落實計劃的過程中一定會遇到很多困難,這個時候各種反饋意見就會不斷出現,例如親戚朋友提醒你這樣做是不行的,哪一方面要注意了,往往使你的計劃開始打折扣,最后計劃會不了了之,或者達不到預期的目標。
凡做成事情總是要有人做丑人的。當然,我們不是要每個人都變得鐵石心腸,但是要有所作為,必須意志堅強。心理脆弱,各種意見一來你就改變,最后事業做不成,自己也感到很窩囊。
前兩年的南海,如果不是區領導班子下定決心推進東西板塊戰略,集中精力建設獅山園區,那南海的經濟就不可能達到今天這個水平。我們在考慮鎮街區劃調整的時候,也是這樣,在討論達到共識之后,一個星期就把這個事情拿下來了。我上次在電臺接受訪問的時候說過,這是“砍排骨”。你不可能使用切肉的方法來切排骨的,必須用砍,否則力量都浪費掉了,達不到目的。
創新執政
《瞭望東方周刊》:剛才談到招商引資,外資不是政府單方面請他就能來的,南海吸引外資的秘密在哪?
李貽偉:現在已經有18家世界500強的企業落戶南海,它們認為南海區政府是一個國際化的政府。企業給面子,政府就有信心。去年區政府提出“改革改善”,即重大問題改革,細微問題改善,提高政府自身能力。一個改革解決地域發展不平衡問題,抓住改善對企業的服務問題,一下子我們的整體吸引力就增加了。
《瞭望東方周刊》:如果說中央是宏觀,企業是微觀,那么地方政府如何在中觀領域創新性地執政?
李貽偉:我永遠不把南海當成一個大的地方。作為區長當然要胸懷祖國,放眼世界,但更重要的是在區里想問題。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先把自己的小家庭搞好,才有關心大家庭的能力。對于地方政府來說,創新就是結合自己的實際來發展,不搞千篇一律。比如,我們目前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就并不是只求發展速度,而是政府謀求各方共享南海發展帶來的成果和利益。對我們來說,不能只顧發展的速度,而不兼顧社會公平穩定。
再比如,在創新管理方面,我曾和我們稅務局說,稅局如果就是收稅上繳,這個人浪費才能了。在這個收稅過程中,含有豐富的資料。哪個行業稅收在變化?哪種企業在變化?變化的原因在哪?我們稅局就要進行分析,要像國家稅務總局一樣分析,既可以促進稅收征管工作,又可以為地方政府發展地方經濟提供決策參考,這樣的話稅局就不是一個出納,而是一個會計師、分析師,能夠把握市場脈搏,你說這個局長不就很厲害了嗎?除非法律上明文禁止不能去做的,其他的都可以放開去做,這才叫創新創造。有時候很多舊的條條框框已經過時了,文件已經廢除了,但是我們思想痕跡還沒有消除掉。所以能不能突破思想上的條條框框,這是關系到創造力的核心問題。
《瞭望東方周刊》:聽說南海為了解決征地過程中產生的各種矛盾,在土地開發利用上創新性地提出了利益共同體的概念。
李貽偉:很多人一直鬧不清政府辛辛苦苦征地招商引資,目的也是為了發展地方經濟,增加群眾的收入,讓他們得到更多的實惠,但怎么一些村民就是不能理解和合作呢?我也在一直思考這個問題。老百姓有句俗語:三棵樹從某一個角度看就是一棵樹。我看電視,歐盟憲法公投為什么在有些國家沒有通過,就是因為利益捆綁得還不夠緊密。所以后來就有了這個利益共同體的概念:我們把政府,企業、農民作為一個利益共同體,每做一件事,都想想對農民、對企業、對政府三方都有什么好處?這樣一來大部分事情就好辦了。
具體來說,我們改變了過去從農民手里拿地、然后再拍賣給企業的做法,而是和農民商量,看他們是和政府一起參與“三通一平”工作,還是愿意以土地入股企業,總之找到一個大家利益都最大化的方式,把三方都捆綁在一起,事情就好辦了。
利益共同體不僅是一種創新的舉措,也是一種創新思路。這種思路也可以用到我們工作的別的方面。
安心做好檀木和紅木
《瞭望東方周刊》:處處留心皆學問,實際上你的創新靈感是來源于很多被別人忽略了的生活和工作細節,
李貽偉:對。孔子、老子、莊子都沒有經歷過市場經濟,所以我們不能一有困難就找回孔子、莊子。善于觀察并謙虛地向自然和生活本身學習,是我近幾年最大的心得之一。比如,人的成長,正如樹木的成長一樣,有的像速生桉樹一類的生長得快些,有的則像紅木和檀木一樣,生長期很長,但木質卻更堅硬,更具有價值,一棵檀木就能頂十棵桉樹的價值了。無論哪一種樹,只是在大自然中有不同的活法而已。
換言之,這也就是人生的有趣之處:無論是桉樹還是檀木,無論你長得快還是長得慢,對社會都是有用的。所以我們的干部,要安心做好一棵檀木、一棵紅木,自我增值,這是大自然給我們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