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讀者早聽厭了宏大敘事,他們覺得最爽口的是那些被正史忽略的小細節
當所謂的“讀史熱”正被讀者追捧的時候,我徜徉在各大書店,卻找不到一本歷史書來讀。
越來越多的平鋪直敘,越來越多的絮絮叨叨,你不得不佩服中國出版人以及寫手們對市場的敏感和對讀者歷史常識的大膽低估。于是乎細說唐朝,細說宋朝,細說……二十五史幾乎都小了白話文本,盡管毫無創建,盡管從沒有人給李百藥、歐陽修和脫脫他們開過版權費。
出版家們忽略了一個生活常識:專業的廚子在大宴開場的時候,常常被滿漢全席的標準套路丟了味覺,端不出一般好菜來。這時候,青菜豆腐這些家常菜反而能出其不意,當代讀者早聽厭了宏大敘事,他們覺得最爽口的是那些被正史忽略的小細節。
所以,一個奇怪的現象產生了:科班出身的治史者往往隔著毛玻璃清點歷史,自得其樂;而那些別有風味瞬間,事微旨遠的奇聞軼事,卻被一些似乎與史無關的人細細推敲或揪住不放。
執教于中國人民大學的張鳴,奉是政治系教授,對晚清以來的中國政治生念進行了一次個人閱讀,并把自己的歷史觀察,附上了“另類”二字。

張鳴告訴我,他把此書和以前那本《歷史的壞脾氣》統稱為文化隨筆,刻意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不是汲汲于“讀史熱”中的追風族,而是一個政治學學者在做業余功課。張鳴可能不知道我這個讀者的感受:這樣切近歷史與現實的觀察比那些專業人士的老一套更吸引人。
像流氓頭子杜月笙替碼頭上人“維權”,建立了近代中國警察制度卻被這個制度弄下子臺的趙秉均,身兼土豪劣紳和著名藏書家的葉德輝,都反映出了歷史的復雜一面,讓我這個非專業人士信服原來歷史從來不是“清一色”。
最體現作者功力的是,他把人頭像章、義和團的藥方都拿來當題目,卻又能發揮出其中深意。在“穿長衫的軍人”、“合法化的黑社會”、“有兵便是草頭王”這些篇章里,讀者讀到了別樣風情的民國史。與我以前的歷史閱讀記錄兩相對照,誰真誰幻?還真難斷言。
至于“雙槍兵與雙槍將”和“瞄準射擊”,則近乎魔幻現實主義,在哈哈一笑過后,又分明能感受到作者對近代中國積貧積弱的無奈和嘆息。
當然,讓人羨慕的往事,也常被他引來,發一發感慨。錢穆先生由私塾轉中學,僅憑一篇作文,就可以連跳兩級。胡適參加清華留美生資格考試,第一場國文,作文題目是“論無規矩無以成方圓”。老兄一時興起,在考場上考證起“規”和“矩”的起源來,將一個帶有道德性的論述題,做成了考據文章。那場考試的判卷人閱卷之后大喜過望,提筆給了胡適100分。這篇跑題的作文,把胡適先生送到了美國。張鳴述說這些故事,或許并不是對個人命運的感慨,他向往的是那時候的兼收并蓄,百花齊放。
(《歷史的底稿——晚近中國的另類觀察Ⅱ》張鳴著 中國檔案出版社2006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