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前妻的那些無聲較量

1

六年前，我經人介紹和林放相識。他離過婚，還有一個七歲的兒子，離婚時判給了前妻。本來我是礙于介紹人的面子才答應和他見面的，沒想到我們卻一見傾心。

我因為自幼父母不和，他又有過前一次婚姻的失敗，我們決定先同居半年，然后再決定是否結婚。林放就這樣帶了簡單的生活用具搬到我獨自租住的房子。

一個月后，每逢雙休日，林放都會把他七歲的兒子接來，他兒子名叫天天，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最初，天天每個周六早晨來，吃過晚飯，林放就把他送回他媽媽那里。四五次之后，每個周六的晚上天天開始耍賴不走，偏要住在這里。怕林放為難，我總是趕緊答應他，每次，林放都會用無限感激的眼神看我。為了天天，我們又買了一張單人床放在隔壁房間。沒想到，天天一到晚上非要和爸爸睡在一起，不肯一個人去睡小床。林放呵斥他，孩子不說話，一個人吧嗒吧嗒掉眼淚。我埋怨林放小題大做，不就是每周一晚上嘛，我去睡小床不就得了？我是個不拘小節的人，這件事我并沒多想。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無意之中聽到他們父子倆的對話，才恍然發現，事情遠沒有我想象的那樣簡單。

天天問：“爸爸，你是不是要和阿姨結婚了？”

林放答：“是啊，怎么啦，天天？”

孩子沉默了片刻，說：“媽媽說你們這樣是耍流氓，不結婚不可以住在一個屋子里?！蔽抑桓械筋^“嗡”的一下，逃一般回到小床上，瞪大雙眼對著天花板。怪不得這孩子每次來非要拆開我們不可，原來是他前妻的主意。

那晚我越想越氣，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滿臉掛霜，他們誰和我說話我都不理。

這也太欺負人了，住在我家里還要算計我。

林放發覺我的臉色不對，早早地就把天天送走。返回來時，他剛一進門我就大發雷霆，質問他和前妻到底是不是已經完全斷絕關系。我說，既然你們已經離婚了，她還有什么權利干涉你的私生活？還派那么小的孩子來攪局？

林放一副百口莫辯的樣子，他可憐巴巴地看著我，眼睛里滿是乞求。我一陣心疼，不忍心再責難他。

晚上，林放把我緊緊地攬進懷里說：“小晴，我們結婚吧。你不知道，我多怕失去你?！彼穆曇敉蝗贿煅?。那一瞬間，白天所發生的一些煩心事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我心疼地抱住他，毫不遲疑地說：“我們明天就去登記。”是啊，既然彼此如此相愛，為什么還要等待？

2

本以為結婚之后，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可是，從我和他同居直到我們結婚，他的前妻和兒子幾乎無時無刻不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我不知道他和前妻究竟見不見面，不過因為孩子，他們經常通電話。林放有一點做得比較好，就是他前妻打電話，如果碰巧我在旁邊，他從來不會刻意回避。好幾次，他們說了沒幾句話就開始吵。吵完之后他總會有十幾分鐘心煩意亂，我每次一見他為和前妻吵嘴煩惱，心里就莫名其妙地不高興，其中隱含著妒忌。我總覺得，如果林放真的已經不把他前妻放在心上，就不會因為她影響到情緒。他之所以心煩，是因為上心了。

有一天晚上，他們在電話里吵完之后，我冷冷地對林放說：“請你們以后有事白天聯系，不要影響到別人的生活?！绷址陪读艘幌?，終于什么都沒說。

此后，他再也沒在我面前和前妻通過電話，我卻又莫名地失落起來，猜測他們是不是每天白天都會以孩子的名義通電話或見面，漸漸地，我開始變得憂郁起來。原本以為他們離了婚，孩子又判給了前妻，撫養費他也是一次付清的，不會再和他們有這么多瓜葛。誰知如今，原本應該清閑自在的二人世界，卻像是一個鬧哄哄的四口之家。

2004年，我們的女兒藍藍出生了。女兒的名字是林放起的，我也很喜歡，可是當我有一天看著酣睡在襁褓中的女兒，輕輕低聲喚著藍藍的時候，猛地發現林放之所以給女兒取名藍藍，很可能是因為他的兒子叫天天。兩個孩子的學名一個叫林天，一個叫林藍，合在一起就是天藍，藍天，一生都有著糾纏不清的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樣想著，我心里有些不高興。潛意識里，我一直渴望有和別人一樣甜蜜的三口之家，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被別人打擾。但是，如果為這些就給孩子改名字，又未免太小氣了，于是我就隱忍著。漸漸地，林放的一些做法開始讓我忍無可忍。

一天晚上，他一進門就心事重重，我和他說話他也心不在焉，也不像從前那樣進門就逗女兒，而是站在陽臺上吸煙。我跟過去問他發生了什么事。起初他不肯說，后來告訴我，天天近來在學校總被同學欺負，徐敏（他前妻）在電話里說，在學校里，沒有爸爸的孩子總是會被欺負的。

我一聽就火了，質問道，她這是什么意思？你難道不是天天的爸爸嗎？她憑什么說天天沒有爸爸？如果你們想復婚那就隨便，我一個人帶著女兒也能過。她一直不結婚，還隔三差五打這種電話，不就是想著有一天和你復婚嗎？

林放可能萬萬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些話，他驚奇地看著我。良久，他一語不發地想把我攬進懷里安撫我，我一把甩開他的手，轉身氣呼呼地進了廚房。這算什么離婚？每周接送孩子至少得見兩次面，還時不時打電話，既然這樣還和別人結什么婚？何不分居一段時間然后復婚多好？我邊做飯邊想，不經意中下手就重了，把鍋碗瓢盆磕碰得叮當亂響。猝不及防地，林放從外面沖進來一把抱住我，沒等我反應過來，他把我死死地摟在懷里不停地嗚咽道：“小晴，求求你別這樣。”一個大男人，此時此刻，竟然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我被他嚇壞了，趕緊連拖帶拽把他扶到臥室坐下，我把他的頭緊緊貼在胸口，林放停止嗚咽，滾燙的淚水卻一刻不停地隔著我單薄的睡衣透進來。好不容易等他慢慢平息，我問他究竟怎么啦，他聲音沙啞地低聲對我說：“和她還沒離婚的那幾年，總是吵架，每次吵完她都會拿東西撒氣，在廚房里摔盆磕碗地發泄。這些年我一聽到那種聲音就心驚肉跳。小晴，你以后如果生氣就打我兩下吧，千萬別再拿鍋碗瓢盆撒氣了，我真的太害怕聽到那種聲音。”看著他哭紅的眼睛，我心如刀割。趕緊蹲下身，雙手搭在他膝上發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

3

然而，煩惱并沒有從此消失。對于林放的許多做法，我越來越覺得匪夷所思。

女兒藍藍過百天的時候，我們帶她去照相館拍了一套紀念冊，影集做得很精美。拿回來翻看的時候，林放突然對我說：“沈晴，下個星期我們帶天天也去照一本吧?！?/p>

我忍不住笑道：“天天明年就要升初中了，我們帶他去拍百日照？”他想了想可能自己也覺得好笑，就沒再吱聲。

端午節的時候，林放單位分福利發了兩箱梨，晚飯后我們吃梨的時候他說：“要不，我給天天送去一箱吧?！蔽铱纯寸姳矶伎?點了，對他說：“外面那么黑，你騎摩托車我不放心。再說超市什么樣的水果沒有，他想吃什么他媽媽會給他買的。”他沒有去，也沒反駁什么，但我看得出他有些不開心。

以后又有過幾次類似的事，我開始分析他這樣究竟是為什么。藍藍出生之前，林放好像不是這樣。后來，我終于想明白了，他做這一切是因為內疚，他想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我真是粗心大意，竟然會對林放說出那樣的話，那根本就不是一箱梨的問題，而是林放對兒子的一片苦心，他時時刻刻都想用行動告訴天天，爸爸其實無時無刻不在惦記著他。

所有的事情只要明白了道理，自然而然就會有解決的辦法。此后，我每次都在天天來的周日做最豐盛的飯菜，平時如果有朋友送的東西，我總會記得先給天天留一份。漸漸地，我自己也開始有一種錯覺，覺得天天好像就是自己生的一個兒子，因為沒有精力而寄養在別處，什么時候都不會忘記他。

4

一個星期天，林放在家照看藍藍，我帶天天出去逛街。在商場，我讓天天試衣服的時候，他不肯試，而是對我說：“阿姨，我媽媽讓我告訴你，只有星期天我們才允許穿自己的衣服，平時學校只準穿校服，衣服買多了全浪費了。媽媽讓你以后把錢留著給妹妹買好吃的。”我愣了一下，心里倏地感動起來，這是幾年以來，她讓孩子轉告我的唯一的一句話。

出人意料的是，那天我和天天在商場的門口竟然遇到了徐敏，這個城市實在太小。

我和徐敏彼此并不認識，天天喊媽媽的時候，我們倆頓時都愣了。相互說了兩句客氣話后，氣氛便變得有些尷尬。正巧天天說餓了，徐敏問他想吃什么。我笑道：“還不是洋垃圾？”我們三個人去麥當勞吃午飯，其間，徐敏對我說：“沈晴，其實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你對天天這么好，而且是真心實意的。如果我是你，也許我做不到。當初因為賭氣做的那些事你不要見怪，現在自己想想都覺得像個瘋子。”說這些時，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對她說：“天天本來就懂事，他對妹妹很好。那天我看他趴在小床邊逗藍藍，突然就想，其實這世上所有的壞事都有可能變成好事。比如，天天和藍藍，別人家都是獨生子女，可他們卻有自己的親兄妹。到我們這些人老得撇下他們走了的那天，他們在這世上是彼此唯一的親人，相互也有個照應。想想這些，就覺得心安?！毙烀艨粗乙馕渡铋L地點頭。之前，我從沒想過和她的第一次會面是這種情形。那天，徐敏吃完飯順便把天天帶回了家。

見我一個人回來，林放嚇了一跳。

聽說我遇見徐敏，他問了一句話讓我很意外，他說：“徐敏看上去是不是已經很老了？我最后一次遇見她是前年?！?/p>

我驚訝地問他：“你們不是每周都會見一兩次？”

林放愣了一下，猛地醒悟過來，笑了笑說：“我每次去接天天時都在樓下打電話，然后他下來，晚上去送他時我在樓下等，天天安全到家后給我打個電話我再離開?！蓖蝗?，他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樣做有點小家子氣？”

我忍不住笑道：“原來這樣。害得我吃了好幾年干醋，生怕你們藕斷絲連?！?/p>

林放揪了一下我的鼻子，說：“在這樣的小地方，但凡能湊合著過的兩口子，沒人會離婚。都是實在湊合不下去了才離的，還會有什么藕斷絲連。那都是電視劇。”他吻了一下我的額頭輕聲說：“小晴，你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對你的感情。從前，那只是愛情，現在，還有一種很深的感恩之情在里面，你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蔽倚χ扑f，不要再肉麻了。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只是詩人的一種幻想?，F實生活中，一對哪怕再相愛的夫妻之間，經常性的語言和行動的交流也是不可缺少的，否則，縱使愛得再深，也不可避免地會讓誤解越積越深，尤其是像我們這樣關系有些復雜的家庭。想到這里，我暗暗為自己慶幸，雖然上天發給我一副不盡如人意的牌，但我還是努力把它打得很好。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