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孩子的親爸爸

雖然現在人們對血緣關系仍然很看重，但發展方向卻是，生物學上的血緣關系在減弱，社會學意義上的親子關系越來越重要

“在這小小的采樣室里，人生百態體現得淋漓盡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鬧，還有人悲傷無語。”上海博星法醫物證司法鑒定所所長江斌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說。他這樣描述鑒定結果出來時的情景：“年幼的孩子往往要面對戲劇化的場面：媽媽號啕大哭、爸爸不斷道歉的，自己一定是親生；若爸爸甩手而去，媽媽默不作聲，那自己的爸爸可能就另有其人了。”

上海青浦的典型案例

2006年8月7日，上海市青浦區法院就朱家角鎮一樁普通的民事糾紛案作出一審判決，判決女方賠償男方撫養“兒子”所支出的經濟費用15000元，并賠償精神損失費20000元(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現年27歲的吳賢經朋友介紹與劉艷相識，一年后開始了甜蜜的夫妻生活。結婚三年后等來了劉艷懷孕的喜訊。吳賢全家異常興奮，吳賢的母親逢人便講好人有好報。吳賢對妻子也愈加關心了，甚至下樓梯都要在旁守護。吳賢的母親把賣菜生意停了下來，騰出時間專心專意伺候懷有身孕的兒媳。

2005年4月6日，劉艷不負眾望生下了一個男娃。吳賢一家人欣喜若狂！孩子滿月時，吳賢更是大擺宴席、遍請賓朋慶賀。但妻子對好不容易得來的寶貝兒子和全家人的興奮心情都不以為然。面對妻子毫無理由的冷漠，吳賢覺得非常窩火。孩子兩個多月時，兩人因為對待孩子的態度問題吵了一架，正在氣頭上的吳賢，順手打了妻子一巴掌，怒氣沖沖地出門給自個兒消氣去了。

氣憤的娘家人很快過來了，他們找到吳賢的父母，“要把這事講講清爽”，后來兩家人發生了激烈爭吵。

在外邊消完氣的吳賢正要回家，忽然接到了父親的電話稱自己挨了親家人的打，迎面又見到怒氣沖沖的岳父岳母、大姨子一家人及其他親戚，吳賢不顧一切沖上去就廝打起來，但對方人多勢眾，把他打倒在地，滿臉流血!鄰居們連忙報警，聞訊趕來的警察制止了這場惡斗，吳賢立即被送到醫院，面部縫了幾針。

劉艷一怒之下帶著兒子回了娘家，從此常住了下來。

“賠了夫人又折兵”，吳賢越想越窩火。他隨后將此事交朱家角鎮司法所調解，要求對方賠償醫療費、誤工費等。尚在怒氣中的劉艷，將不滿三個月的兒子放在司法所，稱這兒子她不要了，要怎么辦由司法所處理去，司法所無奈只好在當地村委會、派出所干警的陪同下將孩子送到了吳賢家。

吳賢的母親多日不見孫子，十分想念，就把孩子抱來自己撫養，而劉艷則是任吳家人百般相勸，也不愿再回來。轉眼10個月過去了，撫養孩子的艱辛自不必說，爺爺奶奶卻發現，這個寶貝孫子長得跟父親相像的地方一點也沒有。聯想到兒媳的反常表現，他們對這個孩子的來路產生了懷疑。

后來經過打聽，他們得知親子鑒定向社會開放，吳賢決定帶兒子到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法醫學鑒定中心做親子鑒定。2006年4月3日，鑒定結果出來了，“吳賢不具備‘兒子’的遺傳基因，排除其間的父子關系”。這才有了青浦區法院8月7日的這一判決。

港臺商人、民蕾企業家及打工者是主要客戶

華東政法學院司法鑒定中心主任閔銀龍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說，親子鑒定也稱親權鑒定，是指用醫學及人類學等學科理論和技術來判斷父母與子女是否存在親生血緣關系。目前，DNA鑒定是國際公認的能夠以99．99％的準確率進行親子鑒定的惟一手段。

根據遺傳學的傳遞規律，子女的身份標記必定來自雙親，通過測試子女與父母的DNA模式是否吻合來確認親子關系，非親子關系的排除率為100％，親子關系的確認率為99．99％。

閔銀龍說：“目前，私自來做親子鑒定的人主要是港臺富商和民營企業家，大部分都是因為包二奶出了問題。這部分人中又分男的懷疑‘二奶’不忠，子女不是自己親生的，不想付‘冤枉’的撫養費；一部分是‘二奶們’見男人變心想做個了斷，討筆‘青春損失費’和孩子的撫養費。”

8月下旬，一個50多歲的浙江男子和一個23歲安徽女子來到華東政法學院鑒定中心，女子懷里抱著兩三個月大的嬰兒。“不用問，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閔銀龍對本刊記者說，后來鑒定結論證實小孩和該男子為親子關系。

閔銀龍還透露，華東政法學院一位退休教師的女兒，和一位臺灣的商人戀愛后生下一子，但后來該商人否認孩子與他有關系，但鑒定結果證實兩個有親子關系時，這位商人卻神秘失蹤。

民營機構“深圳太太鑒定所”的鑒定人員日前向媒體表示，在他們那里做親子鑒定的香港人，幾乎可以占總數的65％。“鑒定中心目前也在設計一個相關的宣傳網頁，準備掛到華東政法學院的網站下面，還打算到江蘇昆山打一些廣告，那邊富人多。”閔銀龍說。

“來我們所做親子鑒定的還是打工者比較多，成千上萬的男性民工擁入城市打工掙錢，他們的妻子則留守家中，收入的不穩定導致婚姻狀況不穩定，非婚生子情況頻繁出現。北京是個流動人口比較多的城市，隨著資訊的發達，更多打工人群將選擇做親子鑒定來求證真相。”華大方瑞市場部負責人于曉光對本刊記者說，這些人有的是湊錢來做鑒定，交錢的時候100塊整張的都不多，都是10塊10塊的湊起來。

華大方瑞負責人鄧亞軍此前也對媒體表示，如果親子鑒定的收費能降低到一定程度，廣大的農村“市場”將被激活，而這將會是個非常巨大的群體。在華大方瑞做過的一些農村案例來看，排除率接近50％。

于曉光還說，另一部分是非婚同居型，兩人感情出現裂痕，男方懷疑女方或女方懷疑男方。還有一部分是濫交型，女性不能確定孩子父親是誰，生怕紙包不住火而早做準備。

江斌說：“也有一家三口同來的，為的是證明清白。有位女士結婚多年，兒子今年都上小學了，一家人生活很美滿。但自從有親戚無意中說了句‘孩子怎么一點都不像你’，和諧的生活被打亂了。丈夫時常會有意無意地問她‘孩子出生時好像沒足月吧’，或是‘開玩笑’地說：‘我看這孩子怎么有點像某某啊(女方前男友)。’妻子忍無可忍提議做親子鑒定，丈夫想都沒想就同意了。結果證明妻子是清白的，丈夫面露喜色，難堪的妻子卻扔下丈夫孩子走了。”

七成以上的家庭是在疑神疑鬼

江斌回憶道，來做親子鑒定的當事人各式各樣，有些鑒定者知道結果后會非常感激，而有的人則內心非常矛盾，中途就會來電話要求“不要再做了”，甚至還有測試都做好了，當事人卻拒絕知道結果的情況。

“這孩子不像你嘛!”也許就是這樣的一句玩笑話，往往會讓做父親的頓生疑竇。懷疑成為引起人們想做親子鑒定的第一誘因。北京華大方瑞司法鑒定中心做了5023例親子鑒定，約有22％～25％的案例排除了親子關系，但這也意味著七成以上的家庭是在疑神疑鬼。

心理學家們一般認為，目前社會中婚姻狀況的不穩定、婚外性行為的增加和非婚生子情況的頻繁出現，才造成了親子鑒定如此備受關注。實際上，這也反映出社會傳統倫理道德的危機，人們對鑒定結果的關注，更多的是對配偶“清白”的關注。

“不論鑒定結果如何，走到這一步都很傷感情，一般建議咨詢者不要輕易嘗試。”德瑞姆心理咨詢培訓機構資深心理咨詢家劉永信對本刊記者說，這些問題絕不是一次親子鑒定所能承載的，而根本的解決之道，只能依賴于社會、輿論和道德的約束。

于曉光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說，社會輿論也不是要批評親子鑒定，親子鑒定是科學的東西，是一種解決辦法。社會誠信的缺失，產生了這個市場，有了這個需要。更多的父母是想求證“孩子是不是我親生的”、“他是不是孩子的親爸爸”。更多的民營親子鑒定公司宣稱，這種民間鑒定組織可以對夫妻間感情出現危機時有一個緩沖作用。

但更多的反對者認為，親子鑒定的結果，盡管可以證明孩子與父母是否存在血緣關系，但卻不能由此斷定一個人的忠貞。即便親子鑒定的錯誤率低至千萬分之一，但一次錯誤的結果對一個家庭來說都是100％的不幸!

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顧駿贊同親子鑒定對公眾開放，“既然發明了這項技術就該應用，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但他也指出，親子鑒定的背后是信任度在削弱，整個誠信體系的缺乏。當夫妻缺乏誠信產生懷疑，才會提出親子鑒定，反過來也證明如今女性地位的升高、自由度在提高。

顧駿建議，對待親子鑒定的結果要有平常心，雖然現在人們對血緣關系仍然很看重，但發展方向卻是，生物學上的血緣關系在減弱，社會學意義上的親子關系越來越重要。此外，若婚姻關系處理不好時，雙方也沒必要以親子鑒定結果為借口離婚，更沒必要疑神疑鬼。

此外，親子鑒定在法律層面也存在諸多問題。本刊記者從上海市青浦區法院了解到，在親子鑒定業務對私開放以前，它主要是應用在離婚訴訟中。多為丈夫懷疑妻子不忠、子女非親生，在申請離婚訴訟時由夫妻雙方或一方提出鑒定申請，如果是單獨請求親子鑒定，法院不會受理。但即便是離婚訴訟中的親子鑒定申請，法院也要審查情況再決定是否準許，如子女年齡在10周歲以上的，應當尊重子女的意見；對于子女堅決不同意鑒定的，不能鑒定。至于一方不配合親子鑒定的，法院一般也不會強制實行。

上海匯業律師事務所律師吳冬告訴本刊記者，法律學上的父親該不該對非親生孩子盡撫養義務，或生物學父親該不該對非妻生的孩子盡義務，這仍然存有爭議。親子鑒定更多的只是迎合了當事人求證心切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