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驚失色,昔日慈父竟開始嗜賭
2005年五一前夕,在成都某商貿公司工作的賀小雯,與男友陽明回重慶探親。她惦念著父親。父親賀延年過去在街坊中是有名的樂天派,成天笑聲朗朗,但自從工廠被兼并,他不到55歲就退休,去年年初老媽萬淑芬久病不治去世以后,父親整個人突然變得委靡不振了。
父親愁眉苦臉地告訴女兒,因買藥治病,已欠下兩萬多塊錢的債,拖得太久,不好意思不還。
“怎么還欠這么多?”賀小雯大吃一驚。
“都是些奸商!如今藥比黃金貴!”父親嘟嘟囔囔地埋怨。
賀小雯犯疑了,雖然父親有病,但只是慢性胃炎,何況春節期間才給了他3000元。但她沒再多問,想想父親退休了也只七八百元工資,母親在時長年病休在家,治療費花了不少,自己上學又曾靠他們供應,一個普通工人之家,會有多少積蓄呢?雖然自己也才工作兩年,手頭并不寬裕,還是給父親按月寄回300元。但過節了,總不能讓債主找上門來吧?咬咬牙,她和男友陽明商量一下,幸虧都帶了信用卡,便取光各自的積蓄湊足兩萬元交給了父親。
出于特殊的身世?熏賀小雯對父親的感情非同一般。
25年前一個深秋之夜,賀延年下班回來,突然聽見路旁樹叢中有微弱的嬰兒啼哭聲。他晃著手電尋找,卻見一床毛毯緊緊裹著一個孩子,胸前有張紙條——請好心人收養這個苦命的孩子吧!是個棄嬰?選見孩子已奄奄一息,他動了惻隱之心。抱回家后,妻子萬淑芬見狀急忙找來奶瓶,這個善良溫和的倉庫女工,邊喂奶邊心疼地責怨誰這么作孽。他們已結婚6年,賀延年被診斷為不育。夫妻倆商量,干脆收養下來,取名賀小雯。
夫婦倆將這個養女視如己出。在賀小雯的記憶中,對于父親,有兩件事令她沒齒難忘。
幼兒園時,與鄰居小朋友爭玩具,她被一個叫童童的男孩掀倒在地:“撿來的野娃娃,爬開些!”旁邊的孩子們也圍著起哄,大呼小叫“野娃娃”?;丶液?,5歲的小雯哭告父母。父親的臉氣得發青。第二天,父親買回最好的童裝裙子,讓母親把小雯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鄭重地說:“小雯,本來要等你長大才告訴你,你是我領回來的!但你記住,你就是爸爸媽媽的親女兒!”言罷抱著她,走到樓下,沖著童童住的那幢樓高聲叫道:“各位街坊聽著,今后誰再說三道四,我姓賀的就不認情面!看看我家小雯,比誰過得差了?比誰長得丑了?”
那一刻,小雯覺得,父親的懷抱好溫暖好溫暖。
上小學三年級時的一個星期天,父親領著小雯去公園。行人突然鬧哄哄如鳥獸散,原來是個武瘋子揮著棍子見人就打。恰恰這時父親進街旁的小店給她買太陽帽去了。被嚇呆的小雯眼睜睜看著凌空掄下的棍子就要落在頭上時,父親一個箭步躍出來,來不及抱走女兒,毅然伸手彎腰母雞般將女兒護在身下,父親的背上挨了狠狠一棍。小雯想,即便是面對鋒利的尖刀甚至呼嘯的子彈,那一刻,父親也會毫不猶豫地挺身保護女兒的。
那一年高考前夕,賀小雯想到家里經濟拮據,想著就近報考一所院校,可省去許多費用。父母卻不同意。父親斬釘截鐵地說:“一輩子的大事,不能貪圖小便宜!”結果她考上了重點高校川大。母親去世后,賀小雯痛苦不已,深感還沒來得及報答養育之恩,自忖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父親以慰晚年。
5月3日下午,父親外出了,鄰居李嫂來和賀小雯拉了一會兒家常,幾番欲言又止,終于嘆息道:“小雯,知道現在人家叫你爸什么綽號嗎?叫賀雙棍啊!”
見她一臉迷茫,李嫂搖搖頭:“光棍加賭棍,不是雙棍嗎?你得勸勸你爸,該剎車啦!”
原來父親已嗜賭成性,而且是賭注很高的“斗地主”,一夜下來千兒八百,而且屢斗屢輸。
“他又不是不知自己家底,怎么玩那么大?”賀小雯大驚失色。
李嫂看看身邊的陽明,說賀延年老在街坊中炫耀有個當市長的親家公(陽明父親系四川省某市副市長),女婿也快當處長了。于是別人拉他“斗地主”時便常常激將:“現在你有女兒這個堅強后盾,還怕什么?”
賀小雯注意到男友的臉一下子拉長了。
晚飯后她把父親叫到一邊,正色詰問:“爸,你打打小麻將消消遣,完全可以,怎么與一些有錢人甚至是賭棍混在一起去了?”
父親臉色驟變:“怎么啦?我孤苦伶仃在家干什么?你怎不回重慶工作,也好監督我啊!”
賀小雯一時語塞。是的,父母都曾巴望她川大畢業后回重慶。但為著愛情,她還是隨男友留在了成都。她寬慰二老:“重慶這么近,我常回家就是。以后接你們來成都住也行!”
當晚父親又不管不顧地出門打牌去了,而且是個通宵。
這個節日賀小雯過得一點滋味也沒有。
不堪其苦,養女一張“告示”激怒賭父
2005年10月16日,賀小雯出差到重慶,辦完事便急匆匆趕回家。她實在放心不下父親。
就在9月間,父親再次找她要錢,聲稱又借了街坊8000塊。賀小雯急了,這才多久啊?“爸,您又賭輸了吧?”父親咕噥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賀小雯在電話里數落了父親一頓,還是將最后的家底5000元寄給了父親。
當賀小雯心事重重地敲開家門,屋里竟坐著兩個街坊。一個姓張的街坊如獲救星:“小雯回來啦,你爸正等你呢!”
原來這又是兩個債主!
賀小雯幾乎一口氣接不上來,但她還是尷尬地賠著笑臉:“兩位大伯,我是出差,手頭真的沒帶錢,這樣吧,我只有3000塊出差借的公款,你們先拿著,回頭我再給湊齊!”
兩個債主不情愿地氣哼哼而去后,父女倆言詞激烈地爭吵開了?!鞍?,我可是燈枯油盡了,你再賭,我只有將自己賣了!”女兒幾乎聲淚俱下。父親卻大不以為然:“你現在是大樹底下好乘涼,有陽明家呢!”
父親的話更讓女兒傷心,為這事,陽明一直耿耿于懷。
父親還正色宣稱:“我辛苦了一生,退休后就這點愛好,誰有權剝奪?”
不行,父親的賭資,全是在街坊中借的,必須斷絕他的債源!長此以往怎么得了?她實在無力負擔,并且男友已對此十分不快,何況賭博還嚴重危害了父親的身心健康!
沖動中一個未計后果的決定形成了。
翌日,宿舍區大門左側出現了一紙告示——
聲 明
各位街坊:
我父親長期沉溺牌桌,精神頹廢,身體也每況愈下,敬請大家再不要借給他錢打牌,否則,本人一概不予償還,后果自負。
你們看著長大的賀小雯
2005年10月17日
在當天返回成都的路上,冷靜下來的賀小雯又懊悔不已——這樣做無異于在公眾面前傷害父親的自尊?。?/p>
想到父親被債主連連討要的窘困,回到成都的當夜,賀小雯鼓足勇氣找著男友陽明,希望他能再幫她湊一些。陽明在省直機關工作,家境好,收入也比小雯高。賀小雯聲明——是借。不料陽明當時就火了:“賀小雯你聽清楚,我可不是大款!就是有錢也不會給!他到處炫耀什么親家是市長,有錢供他賭,那我爸成什么了?不成貪官污吏了嗎?那影響多壞!我爸要知道了,非拆散我們不可!”
沒想到陽明竟是這種態度,賀小雯扭頭就走,她以為陽明會追出來解釋勸慰,要知道自己本來心頭就難受。但陽明并未這樣,她不禁一陣惆悵。從內心深處,她深愛著才華橫溢的陽明,從大三時她便熱烈地追求著他。
第二天上班后,她硬著頭皮找到老總,吭吭哧哧半天,說能否預支兩個月工資。老總說預支工資沒有先例。賀小雯急了,聲稱父親病了急需錢。老總沉吟一陣:“這樣吧,要多少,我私人可借給你!”
賀小雯連連婉謝,紅著臉狼狽地退了出去。心急如焚,她必須馬上弄到一筆錢。這倒不是父親的賭債急需馬上還,而是她隱隱感覺,父親那顆被自己傷害的自尊心急需撫慰。
情急之中,賀小雯將去年公司以最佳員工名義獎給她的一臺心愛的東芝手提電腦,拿到了舊貨市場,以3000元的低價匆匆拋售。
這兩天,賀小雯一直在往家里打電話,卻總沒人接聽,打父親的小靈通?熏老是關機。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便給姑母打電話讓她趕快去看看。
這是10月19日下午,賀小雯上街去,準備給父親速匯這筆籌措得她傷心不已的錢??斓洁]局時,手機響了,接聽后,賀小雯腦袋嗡的一聲,眼淚嘩地涌了出來。
電話是姑母打來的。
姑母壓低聲音說:“小雯,你惹大禍啦!”
父親竟已絕食兩天悶頭躺在床上,聲稱沒臉活下去了。
姑母告訴她,那張告示在街坊中間像炸開了鍋。父親看到那張聲明是10月17日下午,當時就氣得差點兒栽倒在地,憤怒地一把將它撕得粉碎,回頭躲進屋里不再露面。
“姑姑,我實在也是氣急了。”靠在行道樹旁,賀小雯泣不成聲。
“趕快回家吧,認個錯,讓爸消消氣兒。”姑母勸道。
“你讓她回來干什么?”
賀小雯突然聽見一聲怒喝,是爸爸的聲音,顯然姑母在外間打電話時,讓臥室里的父親聽見了,出來制止。
“哥,小雯已認錯了,娃娃畢竟年輕嘛!”
賀小雯聽見姑母在向父親乞求,緊接著,話筒被父親搶了過去。
“賀小雯你聽著,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別再進這道門!”她聽見父親咬牙切齒地咆哮,“但我還想再羅嗦幾句,你沒錯,都是我的錯!”隨后是父親一陣失去理智的發泄。
賀小雯淚流滿面靜靜地聽著,在大街上,在電話中,她不爭辯也不反駁。令她心碎的是,盡管自己錯了,但作為父親,怎么能這樣冷嘲熱諷極盡挖苦之能事,這哪是在對女兒說話?
她正想說您要打要罵都成但不能絕食,父親已暴怒地撂了電話。
未及多想,賀小雯忐忑不安地隨即跳上了回重慶的長途汽車。
雙雙斷指,養女濺血喚回慈父情
趕回重慶已是晚8時。賀小雯用鑰匙打開門,屋里沒燈,她怯怯地叫一聲“爸”,沒回應,但里間有電視聲。她小心翼翼地推開,不禁嗆了一聲,滿室濃重的煙霧,只有父親斜靠在床上,姑母已經離去。
一見是女兒,賀延年啪地關了電視,臉朝里躺下閉上眼睛。
“爸,我給你帶的蜜餞,嘗嘗吧,這是你最愛吃的。”見父親仍不吭聲,賀小雯裝作撒嬌,剝開蜜餞,扳著父親的肩要喂給他,卻不料父親暴怒地一揮手擋了回去:“你是誰?你姓什么我都不知道呢!”
一句話戳到了賀小雯的傷心處,眼淚嘩地漲潮了。但她強忍住:“爸,求求你,吃點兒東西吧!我知道你兩天都沒……”
賀延年恨恨地說:“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我都出不得門見不得人了,還吃什么飯?”
賀小雯撲通一聲跪下,痛哭著:“爸,我錯了,我不也傷心著嗎?雖傷了你的面子,可我也落得不孝……”
“你還說什么孝?”父親猛地翻身躍起,余怒未息地逼視著女兒,“要改過,你就拿出實際行動來!”
賀延年要求女兒仍在老地方貼出悔過書,并聲明是聽信了誤傳,父親借錢是為治病而不是賭博;三天內再拿出兩萬塊錢,用于還清債務,剩余部分還要打牌——
“我就不信手氣老是背!不撈回來,輸了的那些錢不是白白給狗吃啦?只要能贏回來,我就戒牌了!”
“爸,”賀小雯驚愕之余泣不成聲,“你還要打呀?悔過書我可以寫,但我實在再也沒有錢了!”說著掏出變賣手提電腦那3000元放到床上,“這是最后一點兒了!”
“陽明家也窮酸嗎?找個女朋友就這么簡單?”見女兒不吭聲,賀延年復又躺下去,冷冷地說,“哦,你心疼的是你將來那個家,我已經是外人了?那好,你走吧,把鑰匙留下!”
說什么也沒用了,要緊的是讓父親不再絕食,看這短短幾天他已憔悴不堪。賀小雯默默起身退出,咬咬牙,在外間撥通了男友的電話。
吞吞吐吐陳述了家里的景況,賀小雯幾乎是拼盡全身力氣向陽明提出借兩萬塊錢。陽明沉默許久,終于用一種決絕的冷冰冰的語氣說:“小雯,有你這樣的父親,我家里肯定要干預……我們兩家人,看來是捏不到一塊兒的,將來結婚后,不知還有多少麻煩事,等到那時,我們雙方不都覺得……你好好想想吧!”說罷竟撂了電話。
這分明是想分手的潛臺詞?。≠R小雯呆住了,前些日子隱隱預感的事終于發生了,而她,又是那么深切地愛著陽明!
絕望與悲憤緊緊扼住賀小雯的心,她反身走到門邊,對正在靜聽她打電話的父親冷冷地說:“爸,你收養了我,可你的恩情怎么像高利貸?我這一生拼命都還不清!早知如此,你又何必撿我回家!”說著說著,她發瘋一般順手操起茶幾上的水果刀,歇斯底里地哭叫道:“你不就撿了我一條命嗎?我還不起債,就拿我的命來抵吧!”猛一揮刀狠狠剁下,左手半截小指頭便慘不忍睹地跌落在血泊之中,她慘叫一聲昏倒在地。
賀延年目瞪口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跳下床連連驚叫著慌亂地抱起小雯,摟著渾身是血的女兒,賀延年這才突然驚醒,一邊悲愴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一邊老淚縱橫地痛罵自己不是人愧做人父。
看著面如死灰的女兒,賀延年心如刀絞:“小雯,該斷指的是我??!我這雙手再摸牌,就遭天雷打!”隨后也拿起那把刀,朝自己的右手食指猛力剁下……
風波過后的平靜
后來記者了解到,經歷了雙雙斷指觸及靈魂的家庭風暴,迷途的父親終于決心戒賭,并且做到了,父女倆重新找回往日的親情。賀小雯的男友也深受感動,放棄了分手之意,現在他們已準備結婚,還計劃將父親接到成都一塊兒居住。賀小雯告訴記者,一場風波已經過去,她和男友會盡其所能給父親一個溫馨的家,讓父親晚年能過上寧靜充實的生活。
“無論是否親生,有女就是福啊,可惜我一直沒感受到!”賀延年在接受采訪時眼角再次流下了淚。
編輯 / 蔡 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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