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廚師揮刀覓尊嚴，血染的懺悔姍姍來遲

我們在譴責趙東等人殘忍傷害李松致死的同時，是否也應該問一句：說一聲“對不起”，對大學生來說是如此困難的事嗎？

——題記

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１０日，河北省秦皇島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一起傷害致死案。莊嚴的法庭上，原告之一、河北某大學大二學生安偉在當庭陳述時說：“被告人將我同學李松殺死，并將包括我在內的多人砍傷，相信法官會對此有公正的判決。但從良心上說，此案我也有責任，請允許我向所有當事人道歉……”言畢，淚水奪眶而出。而被告席上的趙東和李海濤聽后更是淚如雨下——為了一句“對不起”，他們和五名大學生付出的代價都太慘重了啊……

深夜突發驚天大案：五名大學生一死四傷

２００５年５月２３日晚上１０時許，一聲慘叫劃破了河北某大學夜空的寂靜。聽到叫聲的幾位同學跑到跟前一看，都被眼前的慘狀驚呆了：一名男同學趴在地上，鮮血正從他的胸腹部噴涌而出，四名男同學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呆立當場……

學校保衛處保安隊長黃健聞訊趕來，立即向秦皇島公安局經濟技術開發區分局報案，并撥打１２０請求緊急救護受傷的學生。

五名男同學是該校體育系新生安偉、李巖、李松、周浩和陳明。其中，安偉的門牙被打掉兩顆，左頸部和左腰部各有一處刀傷，李巖的手部露出了森森白骨，周浩的腹部被劃了一刀。李松傷勢最為嚴重，左腋下一處深深的刀傷不停地流血。救護車還沒趕到，他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警方立即對現場進行保護。與此同時，布置警力在市內的各個路口、車站、賓館等地加強巡邏。然而，經過幾個小時的搜索，各路人馬都沒有發現犯罪嫌疑人的蹤跡。

歹徒為何要在校園行兇，致使五名大學生一死四傷？他們現在何處？其他學生還有沒有生命危險？驚天大案使人們陷入深深的恐懼之中。當晚，與案發地相近的幾棟宿舍樓燈光徹夜不熄，樓內人人自危。

就在外圍民警緊張忙碌的時候，現場負責問訊的民警通過受傷的四位學生了解到，犯罪嫌疑人竟然是該校食堂廚師趙東和李海濤。警方迅速查明了犯罪嫌疑人的資料：趙東，男，１９７８年５月１３日出生，黑龍江人；李海濤，男，１９８５年８月１０日出生，河北人。兩人均是初中文化，系學校食堂廚師。

２４日早上８時，警方在海港區國美電器商場門前將準備潛逃的趙東和李海濤捉拿歸案。經審訊，兩人對傷害李松致死的行為供認不諱。

２００５年１２月１０日，隨著秦皇島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趙東、李海濤有意傷害并致李松死亡一案背后的真相終于浮出了水面……

失業再遭煩心事，小廚師揮刀覓尊嚴

２００５年５月２３日，學校食堂領導分別找趙東和李海濤談話。由于食堂內部改革，兩人被辭退了。當天晚上９點多，心情失落的兩人和食堂的清潔工駱東一起，在宿舍門口的小路上聊天。趙東和李海濤越想越覺得委屈，他們認為幾個月來自己工作勤勤懇懇，被辭退的原因肯定是食堂領導要安排自己的親戚進來。正在這時，夜色中快步走來幾位男生。他們就是體育系學生安偉、李巖、李松、周浩和陳明，此刻，五人剛剛從校內一家餐館聚餐回來。

五人路過的時候，趙東和李海濤往路邊讓了讓。可走在邊上的安偉，還是不小心撞在李海濤身上。安偉停了一下，但只是看了李海濤一眼，就被其他人帶著繼續前行。李海濤很生氣，沖著安偉喊了一聲：“那位同學，你撞到我了！”

安偉聽到李海濤的喊叫停下來，但還沒等他說話，同行的幾人紛紛抱怨：“不就是碰一下嗎？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說罷，拉起安偉繼續往前走。

李海濤對幾位學生的態度非常不滿，他又大聲說：“你們幾個還大學生呢，連句對不起都不會說嗎？”

聽他這么說，安偉等人回轉身來，質問李海濤：“大學生怎么了？撞你一下又不是故意的，還能怎么樣？你這個人，婆婆媽媽的，真是沒勁透了！”

李海濤大聲對安偉說：“你應該向我道歉！”幾位同學哈哈大笑起來，他們指著李海濤七嘴八舌地說：“道歉？有這么夸張嗎？道１００次歉也撞過你了，有什么用？”“你以為你是誰呀？一個掂勺的民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誰讓你擋我們道了，好狗不擋路，哈哈……”李海濤聽到他們五個人合起來侮辱自己，氣得臉色鐵青。

趙東看不下去了。他比李海濤大幾歲，一直以“大哥”自居。如今見李海濤被幾個學生圍著搶白，就上前推開他們說：“你們想干什么？撞了人不道歉，還有理了？今天不道歉，誰也別想走！”

安偉一把推開趙東的手說：“道歉？你推我更應該向我道歉！給我滾遠點！”后面的李松也不甘示弱，指著趙東的鼻子說：“別想走？我還真沒打算走！告訴你，撞你一下算輕的，再推我揍你！”說著說著，幾個人你一下我一下推搡起來。

趙東氣不過，大聲喝道：“你們幾個等著！”他快速地轉身回到宿舍，從自己和李海濤床邊拿出私藏的軍刺和仿日本軍刀就往外走。駱東害怕事態擴大，追回來勸道：“趙東，咱們出門在外不容易，這種小事忍忍也就算了，何必動刀呢？”正在氣頭上的趙東咬著牙說：“你能忍，我忍不下去！今天非收拾這幾個小兔崽子不可！”

來到事發地點，趙東把仿日本軍刀遞給李海濤：“小濤，別怕，今天就讓他們嘗嘗咱的厲害！”這時，李海濤已經挨了好幾個耳光，見趙東把軍刀帶出來了，馬上來了精神。

此時，趙東已經揮起刀逼問安偉：“今天你到底道歉還是不道歉？”

安偉已經感覺事情正在向著危險的方向發展。可其他同學卻指著趙東嚷嚷：“有刀我們就怕你了？安偉，就不道歉，看他能把你怎么樣？”

安偉沒有想到的是，話音沒落，趙東已經一步沖上前，用軍刺向周浩頭部砍去。周浩急忙躲閃，刺刀帶著寒風，從他的頭部掠過砍到了左肩處。周浩一聲驚叫，感覺熱乎乎的鮮血流了出來。幾名學生看到對方動手了，都撲過來搶奪他們兩個手中的刀。混戰中，趙東見沖在最前面的李松難對付，就對著他的左脅部位一刀捅了下去。李松應聲倒了下去……

李海濤在和三名學生扭打中，鼻子被打出了血。他一頓亂砍，打掉了安偉的門牙，還刺中了他的左腰，另外還將周浩的腹部、李巖的手部砍傷。幾個學生見實在招架不住，就一一跑開了，只有李松躺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趙東和李海濤看見李松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知道大事不好，當即揣起刀子，從宿舍旁的廁所翻出學校的圍墻，倉皇而逃。

趙東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見兩人渾身血跡，都拿著刀子，只得按照兩人的要求一直往前開。趙東和李海濤坐在出租車上被冷風一吹，開始后悔剛才的魯莽。兩個人的錢和衣服都放在宿舍里，要想逃命，沒有錢怎么行呢？趙東摸出手機給關系不錯的同事翟玉發打電話，請翟玉發幫忙把他和李海濤的衣服收拾一下，一會兒回去取。翟玉發告訴他，警察已經來到現場，現在整個校區都在搜索，讓他和李海濤趕快逃命，別再回來。

李海濤對趙東說：“大哥這次為兄弟出了氣，我一定要回去把衣服和錢拿回來！”趙東也勸他不要回去，以免被人發現抓到。二人正在爭執期間，出租車到了以前趙東曾經打過工的一家小吃部門前。趙東急忙讓出租車司機停下來，并威脅司機：“不準告訴任何人，否則我以后找你算賬！”

小吃部老板李大龍見他們兩個一身血，還拿著刀，連忙問是怎么回事，趙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李大龍力勸他們趕緊去自首。可兩人卻怒氣難消，憤憤地說：“這幾個學生實在是太狂了，不教訓教訓他們，他們就不知道怎么做人！”

當晚１２時后，李海濤和趙東借了李大龍的摩托車，來到學校后門，李海濤翻墻回到宿舍，把自己和趙東的衣服與錢拿出來，逃之夭夭。

兩人的再次出現引起了警方的高度警覺。根據兩人回來取衣物和現金這一情況，警方斷定兩人很可能出逃，遂加大了外圍追捕的力度。案發第二天早上，趙東和李海濤在秦皇島市國美電器商場門前準備乘車潛逃時，被跟蹤而至的偵查人員抓獲。

關注大學生在校安全，反思道德修養教育缺失

趙東和李海濤的供述結束后，法庭上傳來了一陣唏噓。風華正茂的大學生被傷害致死，原因竟然這么簡單！

２００５年２７歲的趙東沒上完初中就輟學了，為減輕家里的負擔，他先后到石家莊、唐山等地打工。他睡過車站，吃過路邊飯攤客人剩下的盒飯。他干過搬運工、裝修工，還在汽車修理店當過學徒。一次，他在唐山一個運貨站扛麻袋時，由于長期勞累，又加上營養不良，干活稍慢了一點，就被喝醉酒的老板連打帶罵地羞辱了一頓：“你個臭民工，我叫你偷懶！”舉目無親的他抹了抹嘴角的血，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干活，硬是堅持了一年多。結果結算工錢時，老板卻攜款外逃了。

在討薪求救無門、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到橋頭、港口打散工，受盡白眼。下雪天送煤氣罐，房主連屋門都不讓他進，還要他把門鈴上的臟手印擦掉。善良的小主人把暖水袋遞給他：“暖暖手吧！”被房主看見一把奪了回來：“這些民工可臟了，別理他們，知道嗎？”

民工，這個帶有歧視意味的字眼每次從城里人嘴里說出來時都會深深刺痛他的內心。出門在外，再多的苦和累他都可以承受，唯獨不能忍受自己的人格得不到別人的尊重。于是，他報名參加了廚師培訓班，希望能學到一技之長，改變自己的命運。２００３年７月，趙東來到秦皇島，憑著勤勞的雙手贏得了小吃部老板李大龍的賞識。可三個月后，因為店面拆遷，趙東暫時失業了。沒多久，他應聘到另一家飯店做廚師，月薪１２００元，趙東對此非常珍惜。

在這里，趙東認識了剛從廚師技校畢業的李海濤。相同的命運，使他們很快成為一對好兄弟。他們在一起拜把子，對天發誓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并分別購置了軍刺和仿日本軍刀以備防身之用。

２００５年１月，趙東和李海濤所在的飯店接連幾天丟了扇貝、皇帝蟹等價格昂貴的海鮮，老板大為光火。趙東和李海濤雖然沒有偷東西，但老板每天在他們身上瞄來掃去的目光卻令人難堪。兩人商量后，決定把偷東西的人找出來。一天晚上，他們蹲守在店里，把偷東西的內賊——本地人小王當場抓住，沒想到小王反咬一口說趙東和李海濤才是小偷，自己只是回來拿東西的。老板聽后狐疑地把他們三個全部辭退了，還扣發了當月的工資。

失業后，趙東和李海濤在好心的李大龍推薦下，來到河北某大學食堂做廚師。誰知，剛剛干了１００天，卻再次被莫名其妙地辭退。兩個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而安偉等人歧視的話語，則直接導致了命案的發生。

此案發生后，趙東、李海濤的命運引起了眾多打工者的同情。他們認為，趙東、李海濤受到了人格上的侮辱甚至肉體上的傷害，五名大學生負有一定的責任，應該對趙東和李海濤予以寬大處理。但是法院經審理認為：兩人的故意傷害罪名成立。聽著被害人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趙東和李海濤痛苦地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著名犯罪心理學專家楊紹忠從趙東等人的作案動機的角度分析后認為：近年來，外來務工人員在城市獲得工作機會后，急迫地想擁有與城市居民同等的待遇，這種愿望和需求是合情合理的。但是社會分配總會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巨大的落差使他們產生了極度自卑、憂郁，長期無處發泄，以至于產生了仇視心理，再加上法制意識差，就很容易走上以極端手段報復社會的道路。由此產生的心理和社會問題應該得到有關部門的關注和重視。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許多學生家長對此案十分關注。他們認為，學院作為學生的監護人，應該對學生的在校安全負主要責任，在此案件中應該附帶民事賠償。學校應該在今后增加大學生自我防護知識課程，為了大學生的安全，學校不應該招收外來務工人員入校工作。

也有人認為，現行教育體制應該進行徹底改革。近年來，受社會大環境的影響，極端自私、極端拜金的思想已經席卷了整個校園，許多學生整天生活在網絡的虛擬世界，對人、對事都變得十分冷漠。有的大學生看過《古惑仔》之后，就夢想著打打殺殺，成為什么江湖老大，根本不像學生。李松和他的四名同學出言不遜，如果自己是趙東或李海濤也會與之據理力爭，但不會采取這種極端的做法。

此案發生后不久，安偉等四位同學相繼出院，重返校園。學校分別給予了留校察看和記過處分。記者想采訪他們的時候，他們都以此事已經過去，不想再提及為由拒絕了。但從他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那個充滿血腥的夜晚和李松的死深深留在了每個人的心中。根據記者對１００名學生所做的隨機調查，認為五名同學負主要責任的有２０人，認為趙東和李海濤應該負全部責任的有４９人，認為兩方都有錯誤的有２２人，而認為事不關己不做評論的有９人。

燕山大學社會學專家王一平博士的一番話更讓人回味：五名學生作為剛剛進入校園的學子，經歷如此的惡性事件，造成一死四傷，理應受到同情。但在關注大學生在校安全的同時，也應該反思一下大學生道德修養的缺失。從事件發生的整個過程來看，如果當時安偉能夠及時道歉，尊重李海濤和趙東的人格，那么事情將是另一種結果。

要想自己得到尊重，首先要學會尊重別人。在人格尊嚴上，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幼兒園的孩子都知道“你好謝謝對不起，文明用語記心里”。為此，我們在強烈譴責趙東等人殘忍傷害李松致死的同時，是否也應該問一句：說一聲“對不起”，對大學生來說是如此困難的事嗎？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編輯 / 劉雅琴

（Ｅ－ｍａｉｌ:ｌｉｕｙａａｂｃ＠１６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