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體工商戶７年沉浮

近日，國家工商總局公布了一組數據：從1999年到2004年，全國個體工商戶凈“縮水”810萬戶，這一數據引起了人們對中國小生意者創業環境的擔憂。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中國個體工商戶數量驟減呢？我們選擇人口大省河南進行樣本解讀，試圖從中找到答案。

9月18日上午，位于河南省鄭州市豐樂路18號的樂民小吃店掩著店門，門上貼著“家有急事轉讓，電話：137037128**”的字樣。對34歲的店主蔡隱汝來說，這意味著4年前離開某大酒店后廚選擇自主創業以失敗告終。

“去年小店還能收支平衡，今年倒貼進去好幾萬，撐不下去了?！辈屉[汝說。他的隔壁，一家炸麻花的小店，也貼著這樣的轉讓告示。

蔡隱汝的經歷已是社會常態，用鄭州市中原區十里鋪工商所張姓工作人員的話說——這種喝水被嗆著的個體工商戶的增減場面，跟割韭菜一樣，每年都有很多茬。

整個河南省都是如此——1999年，河南個體工商戶達到歷史頂點204萬戶，到2002年已縮水近半，至2005年才緩慢攀升到128.8萬戶。

這是一個怎樣的增減過程呢？

1999年：黃金歲月

1978年，河南的個體工商戶開始起步，個體私營企業最早登記注冊可追溯到1987年下半年，當年注冊數3467家，從這年之后到1991年底，一直沒有大的波動。

1992年，河南的個體工商戶和私營企業同時步入了快速發展期。這一年蔡隱汝18歲，剛剛高中畢業。秋天，蔡隱汝的大姐在老家縣城——新鄉市封丘縣開了一個裁縫店，大哥和二哥農閑的時候出來擺攤賣衣服和農具。蔡隱汝則跑到北京學廚師去了。1998年，蔡隱汝學成回鄉來到鄭州創業。

“那個時候好像到處都是馬路市場，早上和晚上到處堵塞。特別是城中村，我記得那時候的齊李閻村，每天都有的夜市到凌晨都不散?！辈屉[汝說。

對當時的情景，有著22年基層工作經驗的鄭州市金水區南陽路工商所所長李麗靜印象非常深刻，“像黃河路、緯四路的占道經營，持續了好幾年，還有經六路、經八路、健康路等等，也一度占道嚴重?！?/p>

這些個體工商戶基本都賣小吃和服裝，另外就是煙酒店、五金店、土特產店、糧油店等。

鄭州市個體工商戶的蓬勃發展局面和整個河南省的步調一致，據河南省工商局個體處數據，90年代末，全省個體工商戶呈迅猛發展之勢，在1999年達到頂點204萬戶。

這一時期，全國各地都表現出個體工商戶增長的勢頭，各級政府也都把個體私營企業當作發展地方經濟的重要增長點，出臺了一系列優惠政策，鼓勵下崗職工申辦個體營業執照，對殘疾人申辦個體戶施行免稅等。

蔡隱汝的二哥蔡國忠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發展起來的。蔡國忠在1994年來到鄭州，次年在鄭州市花園路上開了一個修車行，第一年凈收入2萬元，隨后，他把大哥和大姐都叫到了鄭州，大哥在一個小區門口開了個百貨商店，大姐則在鄭州市二七區的政通街一帶沿街賣服裝。

十多年之后，當年借錢發展的蔡國忠已置下諾大家業，成了鄭州人。“那時候供大于求的原因吧，政府控制得也不嚴，好像干個啥買賣都掙錢。有個相聲不是說，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嗎，還是那時候的錢好賺?！辈虈一貞浾f，“那是個黃金時代”。

2000－2002年：大幅縮水

從1999年起到2002年，河南個體工商戶連續3年回落，縮水近半。這是一個讓人吃驚的下降速度——1999年，河南個體工商戶204萬戶，到2002年卻已縮水近半，這其中，僅2000年就減少63萬多戶。

個體工商戶何以高位跳水？這短短幾年間發生了什么？

在業內人士看來，這一數字的變化有因可循。2000年，我國開始對個體工商戶統一換發新的《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這就使原來停留在檔案上的一些“死戶”被發現注銷，于是隨之出現了個體工商戶數的急劇減少。

這一年，河南還發生了兩次大火，即焦作天堂影視廳和洛陽東都商廈大火，這一局勢下，河南各地又對個私企業進行了一次全面清理，使得一大批無消防、衛生等前置審批手續或手續不齊、手續過期的個私企業被除名、注銷。

河南省工商局個體處處長田鴻濱還指出了另外一個原因：隨著城鎮建設格局的變化，一些路市、街市門店被整頓拆遷，造成了部分經營者停業、歇業和注銷。

蔡隱汝的大姐就經歷了這個過程——1999年起，她先是被執法部門警告不準在馬路上擺攤，隨之租用的門店被拆遷，然后又經歷了三次店前馬路“開膛破肚”，最終在2001年秋堅持不住，給自己“放長假”回了老家。

蔡隱汝的大姐的經歷和鄭州市整頓市場同步，據李麗靜所長介紹，1999年，鄭州市開始著手對馬路市場進行整頓，俗稱為“退路進廳”，兼之同時開展的“拆墻透綠”，這使得許多個體工商戶失去立身之地。而這一時期，整個河南省都在為城市面貌的改變而努力。

但李麗靜不太同意工商戶減少的說法，“個體工商戶的顯著特征就是流動性非常強，可能今天成立明天就關門了，而這個一關門那個又來了，還有一些賺了錢辦起了公司?！崩铥愳o轄區的屹林車行就是如此——先是經銷自行車，后來注冊公司經銷電動車，在2005年則斥資建設廠房，決定推出自主產品了。

李麗靜轄區共有2個副食品批發市場和2個集貿市場，攤位2700個，加上其他個體工商戶共3072個網點，“這幾年你走我來，總量始終沒大變化”。不過李麗靜表示，這些個體工商戶盡管有市場需求，但正受到越來越大的排擠，大商場越來越多，網點越來越密，一般意義上的個體工商戶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了。

“一邊是擠掉了水分，一邊是管理趨嚴，一邊是市場優勝劣汰，可以說，主要是這幾點導致了個體工商戶的大幅減少?！焙幽鲜」ど叹謧€體處綜合科孫科長說。

2003－2006：市場變臉

近年，河南省在對個體工商戶的管理上一直有著優惠措施，已取消了過塑費、年檢費、個體勞動者協會費等，只剩下了23元的工本費。但個體工商戶則認為相應收費實際上更高了。

對個體工商戶減少的官方說法，蔡隱汝基本上同意，但他也有著委屈，“關鍵是各種稅收太重了，個體工商戶本身就是小打小鬧，相關稅費大了，不掙錢誰還干??！”

蔡隱汝的大哥就開著一個小的百貨商店，如今每月需交的各項稅款總計320元，“這還是找了熟人之后的價格，要不一個月就得掏500多塊，還有交700多元的”。而在1999年之前，稅費“少到記不住了”，馬路擺攤則只交幾塊錢衛生費。

事實上，早在1996年，鄭州市工商系統開始機構改革，進行了“管辦分離”，此后，工商局退出，交由新成立的市場發展分局對個體工商戶集中的集貿市場進行管理。其后，出租費、攤位費、管理費等都有了大幅上調。

就此，李麗靜所長舉了一個例子：在用水上，因為屬商業用水，過去一噸收費2.5元，現在則收10元。李麗靜據此判斷說，市面上單純的洗車行之所以越來越少，就是因為不掙錢關的門。

相關支出上去了，而掙錢卻越來越難，“過去賣一盒香煙，基本上可以掙一元錢，現在只能掙一角錢?！辈屉[汝說。記者經采訪多個小百貨商店了解到，目前，他們每個月能有1500元的純收入就很不錯了。

李麗靜表示，身在集貿市場的個體工商戶如此，分散經營的個體戶也不好過。近些年隨著城市人口增加等原因，鄭州的臨街門面房價格一直在不斷攀升，成了不少個體戶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因為個體工商戶資金有限，在沒有收回投資的情況下就關門，很有可能難以翻身。蔡隱汝表示自己很難翻身了，除非借錢。他準備再去做廚師，吃個安穩飯。

李麗靜認為，“現在的市場，對個體工商戶來說，是越來越難了?！?/p>

不過，在個體工商戶絕對數量減少的情況下，河南省的私營企業卻經歷著井噴式發展。河南私營企業最早登記注冊可追溯到1987年下半年，此后用了16年時間才發展到了66076家，“但2003年之后的3年，數量突破134000家，翻了一番！”田鴻濱說。

對個體工商戶而言，這已是一個變化了的市場。1999年的黃金歲月漸行漸遠，面對市場“變臉”，如何重新點燃人們的創業激情與信心，倒是頗費各級政府思量的現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