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到圖畫故事書(Picture Story Books)。圖畫故事書也稱繪本,由圖畫文本和文字文本共同構成。無疑,“圖”“文”一體、互識互釋,是人們喜歡的一種形式。唐宋時有畫題詩、詩配畫,明清小說盛行繡像畫,建國后的連環畫成為幾代人難以忘懷的童年記憶。自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山東畫報出版社出版《老照片》開始,圖書出版進入所謂“讀圖時代”,到近幾年,已經頗有“不配圖不做書”的意思。當前,彩色印刷技術與多媒體技術結合,圖畫在書中的運用已經稀松平常,甚至有泛濫的趨勢,圖書的成本與定價也水漲船高,各種插圖本與繪本層出不窮,難免會引來不同的聲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圖,不是什么書都能配的,也不是什么人做的圖都能用的。圖畫故事書應是“讀圖時代”里的華彩片段,是藝術,是精華,不容錯過。
經典的圖畫故事書是一流的畫作與一流的文字的結合,圖文制作者對于圖文關系的融合連貫及意義衍生必須有深刻而獨到的理解,這是一種特別講究“圖”也特別講究“文”的書。圖畫故事書以“圖”為主,“圖”不是插圖,也不是與文字意義脫離的拉郎配的配圖,“圖”本身是敘事的,具有極為精致的細節和情緒起伏,一本圖畫故事書的圖畫往往需要半年、一年甚至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圖畫是如此精致,文字必須變得異常精簡,有些還沒有文字,這種沒有文字的圖畫故事書,叫無字書(Wordless Books),如雷蒙·布力格斯的《雪人》、莫尼克·弗利克斯的無字書等。當文字走向精簡,圖畫故事書最顯要的意義特征就出來了,簡潔明了而又意味深長。
我接觸到的第一本圖畫故事書是臺灣上誼文化有限公司于2001年從美國引進的《猜猜我有多愛你》(Sam Mcbrantney/文 Anita Jeram/圖),這本圖文互釋的書征服了我。安尼塔·婕朗的繪圖色調溫和,筆觸簡潔明快,像所有杰出的圖畫故事書一樣,每一幅圖都充滿了故事性,圖與圖之間融貫連通。山姆·麥克布雷尼的文字亦精簡到最少,卻與圖畫之間充滿抒情與敘事的張力,仿若一首歌的兩個聲部:
小兔子要上床睡覺了。他緊緊抓著大兔子的耳朵。他要大兔子好好聽他說。“猜猜我有多愛你?”“噢,我大概猜不出來。”大兔子說。
“我愛你這么多。”小兔子把手臂張開,開得不能再開。大兔子有一雙更長的手臂,他張開來一比,說:“可是,我愛你這么多。”小兔子想:“嗯,這真的很多。”
……
小兔子大叫:“我愛你,一直到過了小路,在遠遠的河那邊。”大兔子說:“我愛你,一直到過了小河,越過山的那一邊。”小兔子想,那真是好遠。他開始困了,想不出來了。
他看著樹叢后面那一大片黑夜。沒有什么東西比天空更遠的了。小兔子閉上了眼睛說:“我愛你,從這里一直到月亮。”“喔!那么遠,”大兔子說,“真的非常遠,非常遠。”
大兔子輕輕地把小兔子放到葉子鋪成的床上。低下頭來親親他,祝他晚安。然后,大兔子躺在小兔子的旁邊,小聲地微笑著說:“我愛你,從這里一直到月亮,再——繞回來。”
像大多數圖畫故事書一樣,這是一本花很短時間(甚至只需幾分鐘)就可以讀完的書。這世間的愛長寬高深,絕非普通的筆墨所能形容,也非一兩本書所能寫盡,而這本書,將愛表達得如此質樸又如此感人,是值得我們珍視的。
經由這本書,我進入到圖畫書的領域,并顫抖地發現了一個“美”世界,如《逃家小兔》、《風到哪里去了》、《鱷魚怕怕 牙醫怕怕》、《要是你給老鼠吃餅干》、《母雞蘿絲去散步》等。
毫無疑問,圖畫故事書是孩子們的“恩物”。“讀圖”是引領孩子進入認知領域及情感領域的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一種方式。相比于嬰兒書(Baby Books)、字母書(Alphabet Books)、數數書(Counting Books)、概念書(Concept Books)、玩具書(Toy Books)等具有直接認知功能的圖畫書,圖畫故事書是繪著者想像力和精神生活的產物,具有真正“詩”的功能,它是用畫畫出來的童話和故事。“鼠小弟”系列、兔子帕西一家的奇妙故事給孩子們帶來了多少歡笑!《母雞蘿絲去散步》的連環套結構和喜劇色彩、《石頭湯》的幽默和智慧、《逃家小兔》的愛意與調皮等等,都著實讓孩子們歡喜不盡。然而,這些美麗的書尚未在中國真正流行,最簡單的原因是——文字的數量與價格之間的落差使人們望而卻步了。人們不禁嘀咕:一本只需幾分鐘就可以翻完的書卻需要十多元乃至二三十元的價格,值么?更深層的原因是——這樣少的文字,甚至沒有文字,能講述多少“有用”的道理?假如這本書未能直接揭示一個重要的道理的話,那么,一本單純講述趣味的書,就更不值這么高的價格了。果真能這樣評判一本圖畫書的價值么?
圖畫故事書在歐美、日本等地已是很成熟的圖書品種,體現了兒童本位的創作理念,再加上各種閱讀會及親子閱讀活動的倡揚,圖畫書已經成為家庭最重要的書種,更由于它制作精良,而成為最有收藏價值的圖書之一。在中國,圖畫故事書仍算是一個新品種,對經濟拮據的偏遠山村的孩子們而言,要讀到這種書更近乎奢侈。然而,在一個不太重視兒童圖書、健康的兒童閱讀觀亦尚未普遍形成的國度,這種書的出現依然是一件莫大的幸事,對中國粗制濫造的兒童書插圖業來說,真正是沖擊,是抗衡。兒童文學領域設的最高獎項是國際安徒生獎,這個獎分布在文學和插畫兩個領域,可見在兒童閱讀領域,插圖有與文字一樣的地位。尤其是圖畫故事書,許多畫不但具有獨立欣賞的價值,連接起來看更隱藏著無數用文字難以窮盡的生動細節和情緒。如菲比·吉爾曼的《爺爺一定有辦法》中,講述的是爺爺如何為孫子縫了一條毯子,毯子舊了改做外套,外套舊了改做成背心,背心舊了改做領帶,領帶舊了改做手帕,手帕舊了改做紐扣……簡單重復的文字中渲染了一種音樂般的溫馨感情,也將樸素的道理蘊藏其間。更值得注意的是,圖畫卻分為兩個層次,一個層次是人類的活動,一個層次是生活在地板下的小老鼠的活動,老鼠一家子將那些從地板縫中落下來的碎布料做成衣褲、頭巾、被套、窗簾和桌布等等,細讀文字之外的這些圖畫,真是令人驚喜連連。
事實上,這樣精美的圖書,圖文之間隱藏的豐富的細節和深長的意味,兒童未必全悉,倒深深叩擊了告別童年的成年人。美國天才藝術家謝爾·希爾弗斯坦以最簡單的白描筆觸繪寫出了《失落的一角》、《失落的一角遇見大圓滿》、《愛心樹》等膾炙人口的圖畫故事書,其間關于“缺陷”與“完美”、關于“依賴”與 “成長”、關于“愛”與“被愛”的思考,一定更深地觸動成年人。當前銷量看好的《活了一百萬次的貓》也因為佐野洋子從一個獨特的角度闡釋了生命及愛的意義而被成人所青睞。而真正掀起國人第一波繪本閱讀風潮的臺灣作家幾米,其代表性作品《向左走向右走》、《月亮忘記了》、《森林唱游》、《地下鐵》等也都是首先定位在成人閱讀領域的。圖畫故事書是兒童和成人共有的,便是那些純粹兒童本位的圖畫故事書,其圖文之間所蘊涵的天真趣味,也是成人文學中極難尋覓的。一個優秀的成年藝術家總能在一個更高的階梯上再現童年本質,一本優秀的兒童文學書也一定是兒童和成人共同認可的書。
近幾年圖畫故事書得以興行,首先得益于少數幾家出版社,隨后,有網絡書店如“紅泥巴讀書俱樂部”的較為成熟的網絡促銷,再加上著名兒童文學人如上海的彭懿、梅子涵、青島的朱自強等人的推廣和宣揚,圖畫故事書逐漸落入愛書人的眼中,尤其是彭懿先生,他的著作《圖畫書:閱讀與經典》一出版,立即被邀請到全國各地巡回演講,引來更多人感受到一場新的閱讀感動。五十萬字的《圖畫書:閱讀與經典》,是中國第一本全面系統地研究和介紹圖畫故事書的著作,也為2006年的中國理論著述帶來別樣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