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對黎巴嫩狂轟濫炸幾十天之后,應該明白,飛機坦克無法消滅真主黨。即使是驅趕,其效果也未必持久。誰也無法保證多國部隊就能保證真主黨未來不卷土重來。
伊拉克持續動蕩,哈馬斯上臺并繼續與以色列嚴重對立,再加上最近的黎巴嫩形勢,這些信息告訴我們的并不僅是“一個更加動蕩的中東”。讓筆者感興趣的是一個“方法論”問題:一個(一些)民族國家對另一個(另一些)民族國家,這種傳統的國際關系思維方式和互動形勢,今天是否需要重新加以思考。
現代國際關系體系自17世紀形成以來,整部國際關系史就是由民族國家之間的故事所構成的。無論德法歷史上的恩怨,還是中日百余年來的侵略被侵略,抑或資本主義陣營與社會主義陣營在冷戰中的對峙,本質上都是政府行為。就如同當肯尼迪決定封鎖而赫魯曉夫決定后撤,美蘇就可以避免核戰;當毛澤東與尼克松決定握手,中美關系就能夠實現轉變。
但是最近發生在中東的情況則完全不同。
我們常犯的一個錯誤是把當前的沖突稱為“黎以沖突”。我們都知道黎巴嫩政府并不支持真主黨,其軍隊也沒有卷入戰斗。這正如“基地”和其他恐怖組織不隸屬任何國家一樣。而美國和以色列的對策,卻仍然是國家對國家。
先看軍事思路:9.11襲擊美國的是一個恐怖組織,但是美國卻去更迭了一個民族國家(阿富汗)的政權,然后繼續以此為借口(還有其他借口),又搞掉了薩達姆;十幾萬美國士兵在推翻薩達姆政權之后,在伊拉克街頭繼續追剿反美武裝。極其相似的是,綁架以軍士兵的是真主黨游擊隊,以軍卻封鎖黎巴嫩海岸線,轟炸貝魯特乃至黎北部甚至直接出兵。是的,貝魯特以及黎巴嫩北部可能有真主黨,就像美國在戰前一直宣稱薩達姆政權支持恐怖分子一樣。問題不在于這種看法是否正確,關鍵是方法。正如一個西方評論員所說的:如果貝魯特的一棟居民樓的一個房間里藏匿了一名真主黨武裝人員,以色列就可以發射導彈炸毀整棟居民樓嗎?
再看政治的思路:以美目前在黎的目標是,把真主黨趕出黎南部,由黎政府控制該地區,由此實現持久和平。顯然,美以寄希望于民族國家黎巴嫩的政府能通過有效治理來創造和平;在伊拉克美國相信,只要伊拉克人民選舉產生的合法政府產生,安全形勢就可以好轉,也是寄希望于民族國家伊拉克政府的有效治理。在巴勒斯坦,還記得2003年的“中東和平路線圖”嗎?核心就是“兩個國家、兩個民族和平共存”。核心還是軟硬兼施,讓中東國家的政府實施“良治”,從而消除恐怖主義的溫床。可是,動蕩不止的伊拉克、通過民主選舉上臺執政的哈馬斯,已經顯示了這個思路的問題。
筆者以為,更大的問題來自這些地區對全球化的“不適應”和“不接受”。有美國學者將當今世界劃分為兩個地區:一個是全球化成功運作的“核心國家”,主要包括北美、歐洲、中國、俄羅斯、印度和南美大國;另一個是全球化未能成功扎根的“斷裂地帶”,例如中東、非洲、中亞等。實際上,在一個地區融入全球化的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中,出現沖突是歷史的常態。回想一下俄羅斯從沙俄時代到蘇聯解體之前與外部世界的沖突與緊張關系,回想一下中國從1840年到改革開放前與外部世界的恩恩怨怨,我們可能就能夠理解所謂“斷裂地帶”為何多發沖突的原因了。接受全球化,就意味著要改變自己的本質,這種痛苦引發沖突并不難理解。不同之處僅僅在于,今天的“斷裂地帶”雖然拒絕經濟、政治、文化的全球化,卻接受了暴力的全球化,并以此來反對前者。這也正是反恐戰爭慘烈和危險之處。
因此,問題不能僅靠幾個民族國家對幾十個民族國家使用武力、高壓、利誘等手段來解決。我們需要的可能是“核心國家”與“斷裂地帶”之間的一個“大協議”,一整套關于經濟、政治、文化以及暴力全球化的安排。“核心國家”除了保護自己的安全之外,可能需要更多地節制(經濟)欲望、包容多元(文化)、耐心等待(政治轉型)。而且這不僅僅是美國、以色列或者歐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