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省
我省下日子
讓它們在暗處凍結
像一些北風里的冰
我省下詞語
放進日子的空隙
讓它們成為冰的皮膚
時針、窗簾和水杉構成我思考的元素
在不大的空間里
光線被省下來
裝飾成我頭腦的邊陲
詩歌處在恰當的位置
猶如一只固執的器皿
盛進我省下的激情、目光和夜晚
一只趴在窗子背面的蒼蠅
在早晨的空氣里
我們不能分享同一種氣體
六只腳猶如六個各自為政的諸侯
事物的內部猶如遙遠的行星
永遠不能被一起感覺
缺少公共的引力和水一樣清晰的語言
清洗人與人之間混濁的空間
每一個人就是一棵發光的樹木
各自的亮光在樹枝之間短暫的相遇后
依然以透明的方式保持黑暗
上帝給了我們混亂的語言之后
我們在它的內部制造混亂的內心
因為巨大的差異
只能進行無數不相干的沉思和獨白
菜園:夢后作
泛著綠光的菜園
添食著太陽起床后睡眼朦朧的臉頰
濕透的塑料薄膜皺在一起
腐爛的菜葉像一些嗜睡的孩子
蜷縮在早晨冰涼的安靜里
菜園是個進入無意識的意象
凸現在一個個鴿灰色的夢里
作為受罰后學生的去處
中國詩人在里邊耗費一代人的激情
協同宋代的情人在中間的泥徑散步
以蘆葦籬笆為界不斷地折回
不斷地變換抒情的方向
最終和詞語一起老去荒廢在雨中
舊 地
我所依賴的一些房子及其氛圍
以模糊的黑色誘惑著一次次重臨
作為一個親切的事物
我自由地談吐有關人類不切實際的部分:
詩歌、文本、清晰以及遙遠
回聲穿過溫暖的中心
我是一個不斷被撿起的籃球
繃緊的彈力如同五月干凈的陽光
一切是八幾年的樣式和顏色
氧化而褐色的無漆門窗敞開著我幼小的奢望
在單獨而自在的房間里
日子如同夏天的雪糕慢慢釋放
欲望
隱晦的神情躲藏在蒼白的面具后面
躲藏在他者的靈光之中
我撥開春天鮮嫩的草叢和夜晚
尋找著普魯斯特散步的路徑
企圖進入畢肖普的港口和漁村
用零碎的日常事物
拼貼電影里的橙色鏡頭
讓路燈落下來的光制造第三種美麗
眼睛里的倒影向著實體委身
不斷起飛的曲線狀潮水覆蓋魚群般的判斷力
為了遠方的生物或者過去的糕點
我們讀書、購物、戀愛、生存
夜是不可表達的
午夜帶著酒醉的暈眩從第一天晃到第二天
一臉淤泥的青灰色
正如我們所希望的它漫長而且無序
猶如一只無根基的浮萍
身體與內在的秘密分開
適合用言語作漫無目的的旅行
你側身望著窗外白皙的路燈
它們一如既往地像個路燈一樣活著
而我沿途槍殺在意念深處作祟的魔鬼
不愿對白晝中正常的事物作出合理的反應
我們猶如兩只裝著不同飲料的玻璃杯子
無法給思考的舌頭以類似的味覺
而兩種顏色相異的液體
在夜間不安地波動
但不能抵達各自的內部
渾濁的海
第一次拉到了海的衣襟
和冬天的風一起掀開她泥紅色的表面
試探她渾濁的內部
防波堤像一些陳舊的骨頭
裸露在大海的關節地方
我看到她美麗的肉體和陌生的表情
如同一位想念多年而素未謀面的情人
她輕微地笑著
猶如超級市場移動緩慢的付款隊伍
你在我的右邊作為一種安靜的液體
等待著我這只瘦削的器皿
我在潛意識中與你相遇
現在我來到大陸的邊緣
牽起你濕漉漉的手
像接納一杯熟悉的紅茶
讓你在我的腹中蜷縮成一個搖晃的圓體
煙花
冬天夜晚的浪花
在榆樹梢頭起伏
一片片黑色的波紋飄散著火藥的氣味
巨大而均勻的云母片
稀釋著七種會飛的顏色
又薄又脆的夜晚
像剛剛咬開的蘇打餅干
發出細碎的聲音
我激動著 猶如一瓶溫熱的莫干山黃酒
在輕微的暈眩里
我需要一種想像
能夠集合起一些時間
裹緊長著藍色皮膚的事件
我需要制作一些溫暖的意象
排列在我的身體上空
按照星座的布局
捆緊過去在地面上走動的人們
陸續降落的灰燼
是一場灰色的雪
我是雪地里發著暗光的硬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