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大概兩個多月后,爸媽便和村里的年輕人一起南下打工了,我搬進了爺爺奶奶的屋里。爺爺在的時候,家里靠制作面條維持生計。每到農忙時節,爺爺挑稻谷的籮筐就會成為我的搖籃,扁擔則變成我的木馬。在我的記憶中,爺爺很早就離開我們了,老屋只剩下了我和奶奶。
奶奶的腿有嚴重的風濕病,半夜醒來,我常看見她用酒精擦著雙腿,并時不時發出呻吟聲。我便問:“奶奶,你不睡嗎?”她回答:“坐會兒,坐會兒就睡。”煮飯時,奶奶切菜,我燒火;洗衣服時,我洗內衣內褲,她洗外套;過節時,我們一起提著祭品到爺爺長滿雜草的墳前。奶奶一邊燒紙錢一邊念叨:“老頭啊,你一定要保佑咱丫頭,沒病沒災,上大學。”那時,我并不知道“上大學”是什么,只是常聽村里人說上了大學才是好孩子。每到過年的時候,父母也并不一定回來,家里很是冷清。奶奶總會對我說:“你們大一歲呀,我就老一歲了。”
村里有個孤老頭,約摸七十多歲,每逢經過他家地壩(房屋前用來曬谷的水泥地)時,他就會向我絮叨:“娃,你知道不,你媽不要你了。”我氣急敗壞地回答:“你媽才不要你呢!”每回聽見這話,他都會笑笑說:“好,我告訴你奶奶去。”但他并沒有立即去,而是接著說:“丫頭,記得么,你落地時不哭,全家都以為你養不活了,你外婆就用棉衣把你包好放在對面的田埂上,是你奶奶悄悄地把你抱回家的。那時候你奶奶眼睛紅哩!現在倒是養活了,你又總讓她操心。記得不,上回你肚子鬧得厲害,是你奶奶一個人把你背進縣城醫院!娃,長大后可不能忘,曉得嗎?”他還說如果我答應,他就給我一顆糖,為了那顆糖,我“哦、哦”地應了七八年。現在那個孤老頭也不在了,聽說有一天晚上睡著睡著就去了。這么多年了,我還惦念著那顆沒吃到的糖。 可不能忘,曉得嗎?”他還說如果我答應,他就給我一顆糖,為了那顆糖,我“哦、哦”地應了七八年。現在那個孤老頭也不在了,聽說有一天晚上睡著睡著就去了。這么多年了,我還惦念著那顆沒吃到的糖。
我上小學三年級那一年,村里有人建樓房,請了一個看風水的老伯,模樣有點像《白蛇傳》里的法海。我跟著村里的小孩擁著想去看,但又有些畏懼,便站得遠遠的。奶奶與其他幾位老人圍著他正津津有味地聊著些什么。突然,那人從人群中探出頭指著我,對著奶奶說:“那是你孫女吧?”奶奶招手示意讓我過去,我毛骨悚然地朝那邊踱過去。聽見那人說:“這娃,準上大學!老太婆,你呀,還有二十年的活頭呢,一定能享到孫女的福!”全場的人都轉過身以驚喜的目光看著我,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見奶奶眉宇間的皺紋舒展開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讀的書也多了,知道了風水老伯的話不可信。一切也就慢慢淡忘了,卻唯獨記住了那句“老太婆,你還有二十年的活頭呢”。
日子就這么晃晃悠悠地過去了。
這一年,爸媽突然想起了我的存在,便決定把我從窮山溝帶到大城市。臨走的前一晚,奶奶一直坐在床沿上。半夜我醒來,問:“你不睡嗎?”奶奶又用酒精抹著雙腿說:“丫頭,幾千里路啊,奶奶管不到你,你要聽話,上大學。”我驀然發現,奶奶下床去放酒精瓶時,走路更加蹣跚了,似乎整個身子都在抖動。
那一年,我讀初二,14歲。十幾年過去了,也就意味著我長大了十幾歲,奶奶老了十幾歲!我猛然醒悟奶奶已經七十多歲了。
爺爺去世后,剩下我與奶奶;而我離開后,那棟破爛的瓦房里就只剩她一個人了!每次打電話回去,當那聲沙啞的“丫頭”傳來,我便什么都說不下去了。
去年夏天,聽村里出來打工的人說,那里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雨,雨水漫進破屋子,淹到了奶奶的腰間,是鄰居把她從水中拉出來的。夜里,我痛哭了一場,我的手,是奶奶牽大的,在她最危險的時候,我卻不在她身邊。
在異鄉的日子里,我一直默默地在心里念著,從小學三年級到現在已經過去七年了,如果真如那風水老伯的話,奶奶還能活十三年。其實,不用十三年,甚至不用七年,我就會回到奶奶身邊,告訴她孫女已經大學畢業了,她能享孫女的福了。
此刻,我淚眼朦朧地記下了以上的文字。奶奶孤獨、佝僂的身影晃蕩在我的心里。
突然間,記起了老舍在《我的母親》一文中講的一句話:“心痛!心痛!”
(指導教師劉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