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現實無奈,沒有給予青年正義的機會,不如說當人一旦獲得自由——盡管這種自由要通過嫉妒、逃離、與母愛抗爭來獲得——一切行為都會成為可能。
很多時候我們確實感覺不到我們的生活在哪里。苦難過多,幸福太少,活著的意義總是很難被我們發現。
于是我們要感謝蘭波,感謝安德列布勒,感謝巴黎大學的學生和那面寫有這句話的墻壁,并最終感謝昆德拉和出版商們,是他們讓這一句話誕生,然后名揚天下。
生活在別處。
哲學家,或者詩人們,總是教導我們抽象地思考問題,最常用的表達方式是這樣:取消現實,省略掉你所看到的,站在精神的高度挖掘事物本身。這樣一來我們對于哲學愈加迷惘,對于現實則愈加不滿了。橫陳在眼前的困頓生涯,使得我們愈來愈不知何去何從。
我是個好奇心強烈的人,喜歡窺探掩藏在真相背后的人的情感。這使得我對于非理想的物質比旁人更加痛恨。大多數情況是這樣的:我熱愛一個作者,閱讀其作品,并且熱衷于從文字的縫隙間查找出作者的喜好、生活方式,以及人生態度。這原本不難,但20世紀一些狡猾的作者總是創造錯綜復雜的意象,使文字本身光怪陸離。一些特質在情節的懸念里深入了書本內部,“非常”得令人頭疼。而你一旦想宣布自己失敗的時候,作者們卻躲在書頁的深層擠眉弄眼地嘲笑你。比如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比如博爾赫斯和卡夫卡,比如馬爾克斯和村上春樹,比如米蘭·昆德拉。
閱讀過程使我備感吃力,昆德拉塑造的少年詩人雅羅米爾是個天才,但過分的自恃與自制卻使得其毀了母親,毀了愛情,毀了生活,當然最終也毀了他自己。僅從作品本身來說,這本書并沒有像《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那樣赤裸裸地揭示肉與靈、輕與重的取舍關系,深入人心的只是靠了詩人雅羅米爾的生活態度:虛假的真實,美麗的丑陋。他塑造了另一個詩人澤維,而澤維的現實不過是一個夢境——他做了一個夢,夢里又做了一個夢,夢醒來,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在哪一重現實里。透過重重疊疊的矛盾,我們知道澤維不過是雅羅米爾在幻想世界的替身:帶有自暴傾向的詩人,衷情于紅頭發、長滿雀斑、小乳房的粗魯女人。雅羅米爾無法找到夢與現實的分界,于是一直模糊地生存在邊緣地帶渾渾噩噩。
那么,雅羅米爾是否是昆德拉在幻想世界中的替身呢?現實主義的無奈與理想主義的空泛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后,使得他只能成為一個時代的作者,而不僅僅只是一個小說家。
還有別的。
雅羅米爾常常提及他的母親。他渴望從母愛和童貞之中擺脫出來,獲得真正的自由和屬于自己的世界。但他又不能完全逃脫開去,母親的感情桎梏演變成他對母親的依戀。反抗也好,憤怒也好,他始終不能跨過這一道門檻。詩人雅羅米爾愛他的紅頭發女人,他用這種愛情去同母愛抗爭,但最終,他還是死在了母親的身邊。一直到死他也沒有長大成人,沒有機會進入自己的生活。而澤維則愈發地缺乏勇氣,他不能擺脫家庭,連自身的束縛也無法擺脫,他心甘情愿受到現實的鎮壓,甚至于犧牲了自己的激情,和構筑理想社會的能力。 實的鎮壓,甚至于犧牲了自己的激情,和構筑理想社會的能力。
我想,相對于澤維,雅羅米爾更值得我們去信賴。這讓我不知不覺對昆德拉產生了膜拜之情,作品的光芒使得作者也熠熠生輝。
昆德拉與其他東歐作家一樣,作品里的現實成份很多,甚至有很多我們怯于正視的東西,比如革命。這與昆德拉的政治信仰有很大關系,但他又保持了很好的尺度,沒有像《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樣到后來完全成了說教。于是雅羅米爾與柯察金不同,從他身上體現出來的青春氣息更加濃烈,在崇高與墮落之間,在光明與黑暗之間,在清晰與混亂之間,青年人的敏感、羞怯、虛榮、脆弱、專橫,淋漓盡致。
什么是青春?在閱讀過程中我不斷思考這個問題。青春應該是拒絕生活本質中的平庸與死寂,渴望動蕩的時代、火熱的斗爭。因此澤維或雅羅米爾妒忌、逃離,以及對死的憧憬都是青春的印跡。只是現實太無奈,沒有給予青年正義的機會。劊子手和詩人都聚集在同一體之上,不能也無法按照理想的藍圖來運作。
那么,請到別處生活!
(指導教師吳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