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通過分析拉金詩歌敘事中的張力結構,來看拉金是怎樣揭示人生命中的困惑,進而研究其結構形式同其詩歌理念及詩歌精神的關系,最后指出其對中國當代詩歌創作的意義#65377;
關鍵詞:拉金 張力 結構 精神譜系
菲利普#8226;拉金是當代英國著名的詩人,可以說他“統治了后半個世紀的英語詩歌史”#65377;他的詩具有一種敘事性,與美國詩人沃淪詩歌中的敘事性不同的是,沃淪的敘事表面上看是沿著單一的向度發展,其實包含著超越敘事的寓言功能,如《愛的誕生》《馴鹿》等#65377;而拉金的敘事性體現在通過不同的向度之間展開的互否#65380;糾纏,“以求在更為冷靜#65380;準確的世風描述中,完成對人精神困惑的揭示”①#65377;下面,就讓我們走進拉金的詩歌中去,仔細分析他的詩歌話語,看他如何揭示人的精神困惑,揭示“存在”#65377;
我們先來分析一下他的《缺席》:
雨噼里啪啦打著傾斜和嘆息的海面#65377;
快速奔跑的水面,雖塌陷為空谷,
卻忽然聳立,卷曲著頭發#65377;與此相反,
一道水波仿佛一堵墻落下,而另一些跟上,
凋謝和攀爬,不知疲倦地游戲
在沒有船也沒有淺灘的地方#65377;
在海上,那些更加沒有岸的日子,
被風吹成了篩子,點亮走廊的蹤跡:
他們轉向嘲笑的巨人,把它篩出去#65377;
這樣的閣樓清除了我!這樣的缺席!
大海一直是詩人所詠嘆的對象,他們總是把大海寫得波瀾壯闊#65380;洶涌澎湃,以此來表現對世界和人類的認識#65377;譬如曹操的“秋風蕭瑟,洪波涌起”抒發了一種寬廣的情懷,而多多的“北方的海,巨型玻璃混在冰中洶涌”則暗示了一種生存的體驗,即具有強大力量的生活壓抑甚至粉碎個體生命#65377;在這樣的意義上,大海就逐漸成為心胸寬闊的象征或者成為一種令人感到恐懼壓抑的異己性力量的象征#65377;然而,在拉金的詩中,大海卻不再具有上述的意義,大海的“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壯觀場景被寫成一幅生動活潑#65380;充滿情趣的畫面,危險#65380;恐懼#65380;壯觀的場景沒有了,代之的是一幅“孩子”們嬉笑游戲的生活畫卷#65377;你看,他們“凋謝”#65380;“攀爬”#65380;“不知疲倦地游戲”,更為有趣的是,這群孩子把嘲笑他們的“巨人”(大浪)給篩了出去,巨大的海浪聲仿佛是巨人被突然扔出去時的尖叫聲和孩子們興奮的嬉笑聲所形成的交響樂#65377;無疑,拉金把大海的“洶涌澎湃”寫成了一個快樂的童話世界#65377;
大海被寫成這么富有情趣,這是詩人對大海的獨特發現,是詩人生命意志的客觀對應物,“凋謝和攀爬,不知疲倦地游戲”,把巨人“篩”出去,這一系列的意象暗示了大海充滿活力#65380;熱鬧喧嘩#65380;不愛安靜的特性,重新激活了我們對大海早已疲憊的感覺#65377;這已經可以說是一首好詩了#65377;然而,詩人并沒有以此滿足,而是筆鋒一轉,“這樣的閣樓清除了我!這樣的缺席!”詩就在兩個感嘆句中戛然而止,給人以無窮的想象空間#65377;這意味著什么呢?
為說明這個問題,先來分析此詩之結構#65377;從該詩的表層結構來看,此詩前兩節敘述速度慢且極力鋪排渲染,而最后一節則敘述速度快,簡單明了,給人的印象是前“重”后“輕”#65377;實際上,從深層結構來看,從作品表達的情感來看,是前“輕”后“重”#65377;這最后一句似有千斤的力量,一下子拖住了上文所展示的“輕逸”#65377;為什么這樣說呢?“缺席”表示的是敘述人的不在場,暗示了敘述人由于不能與浪花一起嬉戲而感到巨大的遺憾;“這樣的”三個字重復了兩遍,一方面,增強了語氣,暗示了遺憾之深;另一方面,暗示了由遺憾造成的失落而引起的對“浪花快樂”的艷羨心理#65377;此外,敘述人把“我”這一個體單獨列出來,再一次強調了“我”極強的失落感,這樣,艷羨和失落就構成了“缺席”的兩翼,這兩種情緒相容相生,艷羨刺激了失落感,失落又進一步增強了艷羨感,這兩者共同構成了“我”對“他者快樂”而產生的復雜的情緒體驗;兩個感嘆號也起了加強語氣的作用,這以上眾多的因素共同制造了一種巨大的沉重感#65377;這首詩就是在“輕”與“重”的尖銳對立中完成了自己,從而使它不再只是單純書寫單向度的情感體驗,而是蘊涵了多向度的情感體驗,它既描寫了“浪花”的快樂,又細致刻畫了局外人復雜的心理體驗,既揭示出了人的社會性——對歸屬感的極度渴求,又暗示出了人在世的孤獨感,從而顯得飽滿,富有平衡感,成為一首具有包容力的詩,深度的詩#65377;
從某種意義上說,不僅《缺席》具有上述的張力結構,而且拉金其他的詩作中也有這樣的結構#65377;在《割草機》中,敘述人用懺悔性的語氣敘述了他割草時不小心殺死了一只刺猬,他為此感到不安而自責“我們應該小心注意對方,我們應該仁慈”,這體現了詩人尊重生命#65380;關懷生命的理念,這樣結束完全可以#65377;然而,又是一句讓人震驚的話“在我們仍有時間之時”#65377;這一句話整個提升了此詩的境界,扭轉了此詩的方向,它警示了我們雖然生活中可以小心注意對方,可以仁慈,但是,時間對我們并不“仁慈”,時間它輕柔地#65380;緩慢地#65380;悄悄地滴流鏤空我們的生命,時間是“在一根木頭中一把斧頭的回聲”(拉金),它展現了人類對時間的恐懼,對生命逝去的憂慮#65377;由此可以看出在敘述中張力結構所具有的力量,使這首詩不再只是表現愛心的作品,而是呈現出了人的存在境遇#65377;
在《下一個,請》中,詩人也在敘述中也設置了張力#65377;敘述人講了一個故事:海邊人期待“閃著火花的諾言的”艦隊到來,結果艦隊遲遲未到,海邊人一無所獲#65377;詩人以此來暗示人類雖然總是對未來充滿希望但未來總是讓人失望,體現了一種悲觀主義,流露出了一種灰色情調#65377;然而,詩人并未按照灰色情調寫下去,而是突然介入了一種黑色,詩人說:“只有一艘船,尋找我們,一個掛著黑帆的不明船只,他的背后拖著一個大而無鳥的寂靜#65377;”是誰在尋找我們呢?它,黑色#65380;寂靜,令人感到神秘#65380;壓抑#65380;恐懼,它是最終要吞噬我們的死亡#65377;這首詩雖然悲觀,但是它寫出了生命的真相,即在經歷了生活的無聊#65380;空虛#65380;失望#65380;無意義之后,生命和死亡不可避免地相遇#65377;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具體地探討了拉金是怎樣在敘述中展開不同的向度,并且通過向度之間的互否#65380;糾纏來處理人的生命體驗#65377;我們發現這些詩的結構大都是先按照一種單向度的情感發展,然后,又介入了另一種情感,詩歌就是在這兩極之間構成了噬心的審美張力,最終取得了一種平衡②#65377;正是這種多向度所構成的穩定性才能夠涵容更多的人生經驗#65377;
這種充滿張力的敘事結構在拉金的其他的一些詩作中也可以見到,如《上教堂》《婚禮——風》等#65377;可見,這種結構不再只是拉金偶然的靈光閃現,而成為他的一種思想特質,是他詩學理念的直接體現#65377;那么,他的詩學理念是怎樣的呢?其詩學理念同結構形式有何關系?拉金是英國當代詩歌運動派的主要代表,他的創作體現了該詩派的詩學主張,即突出理智的因素,選擇簡單的詩歌格律,不可狂放無羈地任意宣泄情感,避免使用過于帶有濃重色彩的艷詞麗句和頗具浪漫主義的幻想風格的華麗形象,而應當使用不加渲染的#65380;克制而稍加壓抑的文體#65377;拉金也進一步指出“浪漫主義過于強調個人的主體性,帶來的一個后果就是在作品中任意宣泄自我情感,這與當代社會的基調是不相符合的”#65377;這樣我們就不難概括出拉金的詩學主張:反對浪漫主義過度宣泄情感的做法,同時,要求詩歌更注重“經驗的直接性和情感表達的客觀對應性”#65377;由此可以看出,對“情感”的規避,對“經驗”的強調就必然使他的詩作不能夸大陳述或者空穴來風,而是要采用一種克制陳述的手法,“誠懇地敘說日常際遇給詩人的觀感”③#65377;
此外,從這種詩歌結構上也可以看出拉金是一個憂郁多思的詩人,體現出了一種悲觀虛無的詩歌精神#65377;這種詩歌精神的形成同兩個因素有關:一方面同當時的社會背景有關,這種悲觀虛無是二戰帶給歐洲人心靈巨大陰影的表征;另一方面,同詩人的精神譜系有關,拉金十分推崇哈代,哈代的悲觀主義宿命論對拉金有巨大的影響#65377;
最后,談談拉金詩歌對中國當下詩歌創作的意義#65377;勞#8226;坡林曾經說過優秀的詩歌不是傳達信息,詩人所關心的是經驗,詩人給讀者創造有意義的新經驗,使讀者加入到這種經驗中去,澄清生命的真相#65377;拉金的詩歌恰恰是這種優秀的詩歌#65377;他對“經驗”的重視從而使他的詩發現了存在,而不只是還原人的日常生活#65377;拉金的這種詩學理念對于當前詩壇中的浮夸抒情或者無病呻吟來說,無疑是一服良藥,具有“減燒降溫”的作用#65377;另外,拉金的敘事結構無疑對于中國先鋒詩人處理復雜的生命體驗具有極大的借鑒,其實一些有敏識的詩人已經意識到這些問題,西川曾經說過“在抒情的#65380;單向度的#65380;歌唱性的詩歌中,異質事物互破或進入不可能實現#65377;既然詩歌必須向世界敞開,那么經驗#65380;矛盾#65380;悖論#65380;噩夢,必須找到一種既能夠承擔反諷的表現形式,這樣歌唱性的詩歌必須向敘事的詩歌過渡”④#65377;這可以說是對拉金詩歌創作的中國回聲吧#65377;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李偉華,碩士研究生,天津工程師范學院教師#65377;
①③ 陳超:《當代外國詩歌佳作導讀》,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1月第一版,第24頁,第224頁#65377;
② 趙毅衡:《新批評文集》,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年9月第一版,第382頁#65377;
④ 王家新#65380;孫文波:《中國詩歌九十年代備忘錄》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1月第一版,第399頁#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