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色交織的鄉情抒寫（評論）

在所有的文學體式中，散文最具親和力，最切合人性，也離生活最近——所以，它總是在最為廣泛的大眾層面，受到讀者的歡迎。隴南的作者，似乎熟知這一點。他們將散文創作當成了一種事業，認真地對待，執著地追求。

隴南地區充滿銳氣的散文創作態勢，離不開當地異常活躍的文學創作氛圍。

隴南的文學刊物，居然多達數十份。這在甘肅是絕無僅有的，在全國，也頗為罕見。除了數量多，隴南的文學期刊，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每一份刊物，都將大塊的版面和精彩的欄目，留給了散文。

而歸根到底，獨具特色的創作群落，才是隴南散文創作繁榮的真正原因。

這里的散文作家，從功力深厚的老一代作家，到才情四溢的網絡寫手……他們用各自繁復的認知方式，豐富著當地的散文創作。張麗、正雨、肖嫻、郭海濱、王新瑛、賀朝舉、茹久恒、白金龍、蟈蟈……可以說，在甘肅省，隴南的散文作家，最為集中。

隴南的散文作家不但集中，他們對散文創作的用心，同樣引人注目。蘭州除了習習、韓松落等人，詩人寫散文的居多。河西除了鐵穆爾、蘇勝才等人，小說家寫散文的居多。天水除了周應合、徐有翔等人，專事散文創作的，幾乎沒有。而我們剛才談到的隴南作家，還不包括那些以寫詩、寫小說為主業的散文作者。

隴南作家對散文的偏好，離不開他們對腳下這片土地的熱愛，離不開他們對生活的思考，離不開他們對散文藝術獨特的追求。

翻開隴南作家的散文，我們看到的，首先是色彩斑斕的鄉土生活畫卷。藍天、白云、青山、綠水，幾乎成為隴南文學不朽的背景。正雨《綠色萬歲》著力于刻畫綠的山，綠的水——綠色，被他演繹為一種飛揚的心情。波眠的《夜聲與花色》中，四月的隴南大地，“油菜已一片片貼滿了故鄉大大小小的坡地，像黃色的帶子鋪排在寬闊的綠草間。這時間，天空的陰晴太次要了，大地上的顏色是奇幻的，林間的鵝兒花、祖絲麻、野丁香，還有支菀、獨活、獨角蓮都開了。你說不清，也寫不清它們的顏色。”故鄉已不復是普通意義上的故鄉，它成了花與夢的春天，光與色的海洋。張麗寫隴南的秋天：“九月說來就來了，只一夜功夫，只一場雨，天就高了，云也淡了，遠山的云煙一點點拂拭著空氣中的燥熱和塵埃，越來越干凈的天空和森林、草叢、河流，把季節的喧嘩、浮華和溫度一起剔除了。”(《八月的戲臺》)當別的人為秋天的凋敝而感傷時，隴南作家卻從這個洗盡鉛華的季節，找到了屬于生命的澄澈與安詳。

無論是自然風物、人文景觀，還是虛構的生活場景，隴南作家總能讓它們在令人眩暈的光彩中，綻放出蓬勃的生機，彰顯出生命的力度。揮灑自如，表五色，用繽紛的色彩，抒寫心中的故鄉，這，已然是隴南作家散文創作中共有的特色。

隴南作家擅用醇厚的愛心，書寫濃郁的鄉情。親情、愛情、友情……經由他們綿密的筆致，這些人類靈魂深處最柔軟、最純凈的感情，一如落花微雨，靈氣四逸。

我們知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中國散文界對所謂的大散文，推崇備至。于是，一批粗制濫造的大散文，應運而生。這些文章矜博炫學，堆砌了無數的掌故，惟獨見不到創作者自己情感的痕跡，見不到他們自己心靈的影子。偏激地說，這樣的散文，充其量不過是將旅游圖冊上的說明文字，略微作了些加工梳理。可以說，大散文的淪落，多半歸咎于創作過程中情感因素的流失。而情感是文學的主要元素，是散文的第一要素。散文，本是隨情感展開的娓娓的述說。

隴南的散文作家，善于準確、到位地把握自己的情感。無論是寫物的文章，比如正雨《我的白水江》、《陜北的月亮》，羅曼的《燕子》、《雞叫三遍》，還是寫人的文章，比如肖嫻筆下的母親、賀朝舉筆下的父親、王新瑛筆下的嫂子，無不是因情入文，我們也很容易披文見性，從這些作品的字里行間，感受到濃濃的人間至情。

這些作家細膩的情感表現方式，是否和隴南的氣候、經濟等因素有關呢?我們知道，文學創作，尤其是文學作品的藝術風格，往往深受地域條件的影響。南朝樂府民歌淋漓盡致的情感抒寫，一方面取決于那里異常溫潤的氣候，一方面取決于那里比較繁榮的經濟。或許，正是相似的環境，給隴南作家的散文，注入了回旋往復的情韻。他們筆下的故鄉，因之被涂上一層幻美的色彩，遙遠而美麗。

在藝術表現手法方面，隴南作家善于通過情節化的細節，提升散文的文化底蘊，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

人們普遍認為：情節是小說的專利。持這種觀點的人，一般忽視了小說與散文、甚至詩歌，本身就存在交融的傾向。詩化小說、散文化小說，早從郁達夫、沈從文的年代，就已經開始了。散文的詩化現象，往往表現得比較突出。無論從散文的語言，還是從散文的造境，我們都可以看到這一點。可惜的是，散文的小說化傾向，迄今尚未被更多的人關注——盡管，我們許多散文的精彩之處，就是情節化的細節。

從隴南作家筆下，我們常會看到一些精粹微妙的細節。肖嫻寫道：“母親的銀鐲子，成了我成長歲月里惟一美麗的慰藉。”(《母親的銀手鐲》)。透過這只銀鐲子，我們仿佛看到那個午后的陽光中瞇著眼睛的老銀匠，看到那個吞噬了母親銀鐲子的深井。雖然平凡，雖然瑣屑，但“耳目前之奇奇怪怪”，足以開啟讀者無窮的想像空間。正雨《逝去的裕河》以“一個真實的故事”結尾。故事中老主任的女兒跳進了黑龍潭，“她把兩個娃娃用葛條纏綁在背上一起死了”，原因是，她嫁給了一個自己不愛的文盲。除了深層的社會文化心理，我們從這類觸目驚心的“故事”，看到的是小說情節特有的傳奇特質。

情節化的細節，不僅容易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它們還可以用濃縮的筆墨，搖曳多姿的形式，強化作品題旨。

細節之外，隴南作家還習慣用激情橫逸的個性認知，強化散文的思想力度。

如果說，情感是散文的第一要素，那么，思考是散文的最高層次。正雨《逝去的裕河》、《曾經的范壩》，張麗《愛魚筆記》、《康南舊事》等篇，寫的是隴南靈動秀美的風光；落腳點，卻是作者置身浩渺時空時對生命深刻的思考。蟈蟈在《沒有封皮的筆記本》中，寫母性的大地，寫大地上謙恭地播種的父親，寫父親手中的泥土播發的清香，寫金色卻光芒內斂的玉米……篇末，作者情不自禁地感嘆：“在苦難中自然呈現的詩意，是多么令人懷念。”——誰會懷念苦難呢?只是，曾經美麗的大地，曾經溫暖的親情，都隨歲月的逝去，一去不復返。其間有屬于個體的悲哀，更有屬于人類的悲哀。而讓張麗忘不了的，是一條魚，“一條哀傷的魚”，一條被幼時的自己剝奪了水域的魚，一條在饑渴與無奈中掙扎著死去的魚。直到有一天，當她再次來到童年的河邊：“沿河邊走著，沒有看到魚，坐在岸邊等，沒有魚來。”——她的愧疚，才被更深的憂慮所替代。

是的，通常情況下，我們從文學作品中感受到的，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的失落；而現實生活中，我們遭遇最多的，卻是“桃花不知何處去，人面依舊笑春風”的尷尬。隴南作家捕捉的，正是這種人人眼中有，人人筆下無的東西。如果說，因飛逝的時光而不安，因遠去的流年而慨嘆——這反映出的，還僅是中國文人傳統的生命意識，那么，隴南作家則在此基礎上，通過視角的轉換，通過理性的調適，比較自如地，完成了從生命意識到生態意識的過渡。當然，更多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是兩種意識的水乳交融。

盡管有著充滿新銳氣息的創作態勢，隴南作家在散文的藝術表現手法方面，還是存在缺失。

誠如童慶炳先生在《文學概論》中所說，含蓄蘊藉，是文學最有代表性的審美特征之一。所以，在文學作品的創作過程中，作家不能寫得太“滿”，寫得太“盡”。畢竟，少了相應的留白，文學作品便會失去優美的意境。

我們知道，散文不能沒有思想，但作為形象藝術，散文不能一味地沉溺于理性的思（下轉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