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植榮: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西藏研究小組負責人;李昀: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碩士研究生
眾所周知,美國是世界上傳媒最發達的國家,其媒體在國際傳播中占據了主導地位。而在美國國內,大眾傳媒被稱為除立法、行政、司法三權分立之外的“第四權力”。可見,大眾傳媒對美國的公眾輿論以及國會決策的影響力不可低估。由此可以推知,美國傳媒的涉藏報道對國會與公眾也發揮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本文以《紐約時報》1999—2001年間的涉藏報道為例,對此予以分析和
評論。
涉藏報道的定量分析
這兩年的《紐約時報》含有西藏(Tibet)一詞的文章共210篇,除去各類只含西藏字眼的文章,實際涉及西藏內容的報道共78篇。對這78篇文章的版面、選題、報道語氣等方面進行分析,將會從中看出美國媒體對西藏的態度。
版面分析在這78篇報道中,涉藏報道大致出現在五類版面上:國際版、國內版、都市版的新聞報道;社論評論版上的社論、專欄評論和讀者來信連同每周評論;文化、藝術及休閑版的文化報道;書評影評和旅行游記。(它們各自所占比例見圖表1)
在版面的分布中,新聞報道占55%,除了以新聞形式出現之外,美國媒體還在文化上給予西藏以關注。由此可見,美國人對西藏的態度很多以文化認同(cultural identity)為主要內容,他們并沒有把西藏看作是中國行政區域的一部分,而是把西藏作為一個單獨的文化實體來加以理解和接受。
內容選題分析 我們有必要進一步分析《紐約時報》對西藏報道的內容,從而了解《紐約時報》的報道方向和美國民眾對西藏感興趣的方面。
(1)各版面涉及內容的橫向比較。在43篇新聞報道中,其內容可主要分為六類:有關17世噶瑪巴活佛出走印度1的報道;關于達賴訪美的報道;關于世界銀行青海扶貧貸款項目爭議的報道;發自中國的關于西藏的報道;涉及尋訪11世班禪喇嘛的報道,以及其他類型的報道。(這些內容的分布見圖表2)
在近50篇報道中,除了兩三篇較為中性的報道之外,所涉及的內容都充滿了沖突性和對中國的挑戰。例如,對17世噶瑪巴活佛出走的報道,也夾雜了中國在西藏地區對所謂“宗教領袖”的壓迫,使中國的宗教政策陷入尷尬境地的內容;對于達賴訪美,《紐約時報》反復報道,對達賴予以高度的肯定和推崇;其他的發自中國的有關西藏的報道和對11世班禪的尋訪,胡說中國對西藏進行威脅、迫害,以及“中國指定”班禪。我們可以看出,在新聞報道方面,《紐約時報》主要偏重的是負面報道,對我國實行的各民族一律平等的政策、民族區域自治政策以及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等,都視而不見。
下面再看看記者和評論員文章以及讀者來信所涉及的西藏問題的內容。這些評論文章有書評、影評、展評等形式。美國的記者和民眾都從哪些方面來抨擊中國政府的西藏政策呢?(見圖表3)
在這三類文章中,以激烈言辭攻擊中國中央政府對藏政策的評論已經十分明顯,不容置評。在以“西藏問題”為主的評論中,雖然在1998年7月2日的一篇評論中對中國領導人在克林頓訪華過程時,主動提出西藏問題表示了積極的態度,但實質上還是在用一種看似積極的手段來給中國施加壓力。在對世界銀行向中國青海扶貧項目貸款的評論中,《紐約時報》又以忽略少數民族利益和踐踏西藏文化為由,攻擊中國中央政府幫助西部地區發展經濟的良好愿望。
《紐約時報》有關西藏文化方面的報道共19篇,表示了對西藏社會、文化和宗教的關注。其中的游記和文化藝術類都是介紹型的文章,相對中性。在書評影評中,則反映了當今美國電影界描述西藏電影的傾向。這些電影大都將西藏過分神秘化,將達賴過度神圣化,相反地卻將中國政府的西藏政策“妖魔化”,反襯出中國在對待西藏問題上的“不擇手段”。
(2)各版面涉及內容的縱向比較。在以上三大類內容選題中,關于西藏的負面報道占了絕大多數,正面或中性的報道數量甚微。不過在不同的內容范圍中,負面報道所占比例有所不同。我們也有必要縱向地比較和分析這些比例上的差異,看出美國反華勢力的言論在哪些領域容易向負面方向發展,哪些類型的內容我們可以進行正面的引導,從而得出對中國有利的輿論。(見圖表4)
從上表可以看出,文化報道中正面或中性內容所占的比例最大,新聞報道次之,社論、評論中沒有一篇文章屬于正面或中性的報道。但同時發現,涉藏文化報道中的正面報道都是有關西藏本土文化、社會和宗教的描述,幾乎沒有涉及中央政府對西藏的政策。在新聞報道中,不存在正面報道,只存在中性報道或負面報道。
上述量化分析描述了《紐約時報》對西藏報道的重點、態度和目的。這種趨勢,應該說,也基本上代表了美國的主流媒體對待西藏和對待中國西藏政策的態度。
傳媒政治化:涉藏報道的定性分析
以上對以《紐約時報》為代表的美國主流媒體涉藏報道的量化描述,讓我們對各類涉藏報道內容和報道態度的趨向有了一個直觀認識,之所以會形成當今美國社會對中國西藏問題有如此態度,其原因多種多樣。下面對《紐約時報》的涉藏報道進行定性分析。
第一,政治的傳媒。《紐約時報》涉藏報道與美中關系的演變及中國的發展變化一致,與美國主流媒體冷戰后對華報道整體趨勢一致。中國在美國人心目中的形象隨著歷史的變化,在不斷發生著變化。這其中的主要影響因素,就是在某一段歷史時期內,中國對美國的國家利益是否有利,在此階段內世界的國際形勢是否有利于中美關系的發展,以及中國是否沿著美國的制度和模式發展和前進。下文中,作者將對1949年之后美國對中國態度進行歸納和分析。從這種發展趨勢中,可見《紐約時報》的涉藏報道也與這種中國形象演變的歷史趨勢十分吻合。
1949年,中國共產黨打敗國民黨,成為中國的執政黨,從此,中國成為了東方的社會主義大國。國民黨作為美國在中國利益的代表,其失敗無疑給美國統治者造成了沉重的打擊,為以后美國堅定的反共立場埋下了歷史的種子。在1968年的一次民意測驗中,中國在所有國家中被喜歡的程度排在最末。3中國這種“無知、好戰”的形象一直持續到1972年。1972年,尼克松總統訪華,兩國關系開始緩和。越戰使美國深陷戰爭泥潭,美國國內的經濟、社會問題和連續不斷的反戰運動等,使美國開始懷疑自己的社會制度。相反,比較起蓬勃發展的中國,他們甚至開始認為中國的制度比美國更加公正和公平。到1978年,中國開始了改革開放,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開始逐步地發展起來,美國人發現中國人終于沿著“美國式的道路”開始發展,于是歡欣鼓舞,對中國的態度更是積極向上。從1978年到1989年,美國對中國態度在當代中美關系上是最好的。在美國人看來,冷戰后媒體對西藏這些負面的報道可信性很高,也比較具有可讀性。
但是,1989年北京“六.四”政治風波后,美國的媒體在引導美國人對中國的負面看法方面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其對西藏報道負面篇幅,大大增加,就說明美國對中國的敵視態度變重。所以,從對西藏報道的篇數上,我們可以用中國在美國媒體中的形象變化來予以解釋。
第二,美國媒體是美國價值觀的載體,反共主義是美國價值觀的重要組成部分。意識形態在美國外交政策與決策中占有重要地位。推廣美國式的意識形態和民主及宗教自由等價值觀,推行文化霸權主義,是美國外交的基本理念和基本目標之一。而反共主義的意識形態成為戰后主宰美國外交的基本思想與原則。反共主義在美國有著非常深厚的政治文化與宗教根基。4美國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外交戰略中,最有影響的意識形態就是所謂反共主義。其在美國的形成與發展,有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兩種思想體系和社會制度對立的因素。
“妖魔化中國”的語匯:西方媒體涉藏報道的基調
在標榜“言論自由”的西方,媒體操縱在壟斷資本家手中。他們左右了公眾輿論,影響著政府的決策。歐美傳媒在推動“西藏問題”國際化過程中,美化達賴、妖魔化中國,對歐美的西藏政策和雙邊關系產生嚴重的負面影響。下面還是以《紐約時報》為例進行分析。
冷戰后隨著蘇聯的崩潰美國突然失去了一個“妖魔化敵人”的商業賣點,公眾也隨之失去了一個興奮點。只有繼續塑造出“另一個蘇聯”才能打動美國受眾。正在崛起的社會主義大國中國自然而然地成為美國的眼中釘。因此,美國媒體中富有冷戰思維的中國形象制造者不遺余力地利用“妖魔化中國”和“中國威脅論”,強化美國公眾意識中的古板的共產黨形象。“妖魔化中國”的故事,如盜竊美國核秘密、“無賴國家”出售核武器等都是很能打動美國民眾的賣點。西藏問題是美國對華施加壓力、搞和平演變的重要議題。北京政治風波是個歷史問題,只有“西藏問題”,他們認為是可以繼續做文章的“活的話題”。通過利用西藏議題丑化中國的國際形象,以此來影響美國公眾,進而影響美國的對華政策。
在《紐約時報》的對華報道中,關于經濟和市場的報道通常都是中性或者正面的,但是每當涉及中國對西藏的政策,全部都是帶有“成見”的報道。“成見”是美國媒體在報道中國和西藏的過程中,形成的一些既定的看法。在很長時間內,并且在中國社會制度沒有翻天覆地變化的背景下,是不會輕易在美國媒體和民眾的頭腦中消失的。即便是報道中國中央政府對西藏進行的經濟援助,也是對西藏進行侵犯,侵犯了西藏原有的獨立,是對西藏進行漢化的表現。報道中只字不提西藏的經濟如何落后,這就對受眾產生了巨大的導向性影響。前面我們也提到有關世界銀行青海扶貧貸款項目的報道也為數不少。這些報道本為中國西部扶貧攻堅計劃的一部分,但美國卻在其中大加阻撓,稱這是對西藏的“入侵”,是對西藏原有文化的威脅。本來是一個單純的經濟行為,卻被《紐約時報》從政治的角度予以發揮,最終導致了美國政府堅決反對該項目,使中國撤回了貸款申請。這一案例也說明,美國主流媒體由于其固有的成見,拒絕從好的角度來評價中國對西藏的政策,只要是中國中央政府對西藏采取的措施,不是“入侵”就肯定是“威脅”。
由于這種“成見”所致,美國主流媒體在報道西藏的時候都用到了一些既定的詞語,比如,描繪1951年西藏的解放基本用
“入侵”(invade)或“占領”(occupation);1959年中央政府平息西藏叛亂,則被稱為“鎮壓”(repression)或“入侵”,形容中國中央政府和西藏文化關系的詞則多用“破壞”(destroy)。5這些已經在讀者心中根深蒂固的詞匯,則進一步加深了整個美國的民眾社會對中國“西藏問題”的成見,不盡早扭轉,后患更加無窮。
宣傳西藏議題,影響政府對華決策
美國媒體與政府在內政方面往往發出不一致的聲音。但在對華政策上,卻經常高度一致,特別是涉及中美意識形態方面的內容。1989年北京政治風波后,美國掀起“反共反華”的高潮。美國媒體和政府反華立場是一致的。在對華報道中美國媒體用其“反共主義”的政治文化看待中國,是不是像美國一樣“自由、民主、人權”。這種“共識”讓美國人視共產主義為比納粹主義更加恐怖的、直接威脅美國價值和國家安全的天然敵人。反共主義成為美國公眾的國家圖騰。這就注定了美國媒體對共產主義和“紅色中國”的抨擊和貶低,而且媒體從來都是走在政府的前面。在“西藏問題”上也是如此。例如,1997年世界銀行根據與中國政府援藏扶貧計劃,準備給青海藏區提供7000萬美元的無息貸款,幫助青海山區藏民移民到條件較好的山下,以便退山還林,保護環境。但是親達賴的利益集團發動美國媒體,誣蔑中國政府的“扶貧計劃”是其“大規模移民漢人計劃”的陰謀,威脅到西藏人民的民族和文化的生存。因此在“西藏幫”領袖赫爾姆斯掣肘下,該項對華貸款無疾而終。
總而言之,以《紐約時報》為代表的歐美媒體的涉藏報道,成為西方國家“妖魔化中國”的反共工具之一。在“西藏問題”上,據1999年11月9日路透社報道,美國紐約大學歷史學教授藏學家譚·戈倫夫調查表明,《今日美國》刊登的支持達賴的文章與支持中國立場的文章的比例是10:1。另據統計,美國各地“支持西藏組織”的固定出版物已達世界各地“支持西藏組織”出版物的20%。6顯然,美國媒體在西藏問題上公開偏袒達賴集團,積極幫助達賴集團制造聳人聽聞的謠言,充當達賴集團反華分裂活動的喉舌,而對西藏的真實情況卻充耳不聞,熟視無睹。從這個意義上講,美國媒體在某種程度上充當了“反華”的輿論先鋒。它們與美國政府存在矛盾的共生關系,在西藏問題上借助所謂的人權問題攻擊中國。
與此同時,我們也要總結在我國傳媒在國際大傳播中市場營銷術的缺位,也是造成國際涉藏信息來源往達賴方面的“一邊倒”的局面。因此,在國際傳媒中如何營銷中國的涉藏信息,建立良好的國際形象,我們尚有很多工作要做。
注釋:
1. 第17世噶瑪巴活佛2000年出走事件,被美國媒體解釋為因中國宗教壓迫政策而出走印度,成為了美國攻擊中國西藏人權和宗教政策的又一案例。
2. 數據來源:范士明:《政治的新聞——美國媒體上的西藏和“西藏問題”》,《太平洋學報》,2000年第4期。
3.《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年3月,第123頁。
4.劉建飛:《美國與反共主義》,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第22-30頁。
5. 《太平洋學報》,2000年第4期,第50頁。
6. 《美國支持達賴集團分裂活動剖析》,《北京日報》,2001年5月26日。
責編:雷向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