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糾紛解決機制的建設是建構和諧社會的關鍵,訴訟與非訴訟機制共同構成一個金字塔式的糾紛解決機制系統。建構我國和諧社會的糾紛解決機制系統,必須繼續深化司法改革并大力推進非訴訟機制的建設。
[關鍵詞] 和諧社會 民事糾紛解決機制 系統 建構
一、社會和諧與糾紛解決機制
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提出要最廣泛最充分地調動一切積極因素,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至此,“社會和諧”已明確成為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目標之一,“提高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能力”成為檢驗黨執政能力的一個重要方面①。“和諧”意味著安寧有序,是數千年積淀起來的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也是當今普通百姓的最深層的內心訴求。和諧社會是以法治社會為基礎的,是法治社會的升華。從字面上看,和諧社會似乎應當是沒有糾紛的社會,但其實,糾紛是在任何時期任何社會都普遍存在的,只不過其存在的形式與范圍有所區別而已。一般認為糾紛就是對秩序的背離,這其實也只看到了問題的一面;辯證地看,糾紛也有它的積極一面,糾紛的解決是不斷確認秩序的過程,特別是在社會迅速轉型時期,秩序的生成與法律的成長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依賴于主體之間的“博弈”,絕對地排除糾紛就不利于對秩序的把握。當前影響我國社會和諧的最根本原因是社會矛盾沖突的總量在增加。隨著改革的深化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以及由此引起的利益關系的調整,經濟成份和經濟利益多樣化,生產、生活方式的改變,由各種原因引發的矛盾糾紛不斷增多。而這些矛盾又是經濟與社會發展,城鄉發展不平衡造成的,這些矛盾的根源不可能在短時期內得以消除。惟有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逐漸完善法律,改變不合理的政策,才能從根本上消除不和諧的因素。既然現階段糾紛的量產不可避免,那么,在糾紛產生之后,如何暢通糾紛解決渠道,通過糾紛的解決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和諧,就是我們一段時期內必須解決好的重要課題。
民事糾紛的解決是一種綜合性的社會機制。在現代法制社會中,訴訟是糾紛解決的法定方式,但絕不是惟一的方式。相對于通過訴訟得到判決,處于這一最后階段之前的任何糾紛解決方式都可稱之為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或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以下簡稱為“非訴訟”),即西方國家所謂ADR(英文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的縮寫)。訴訟與非訴訟的共存與互補及相互間動態的運作調整機制構成了社會多元化糾紛解決系統。我國建國以來處理和化解民事糾紛的長期實踐中,已經初步形成了和解、調解、仲裁和訴訟等多形式、多渠道、多層次的糾紛解決機制。各種糾紛解決機制的綜合應用,對于化解矛盾、維護社會穩定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然而應當看到,當今眾多社會矛盾都匯集到司法機關,而由于司法缺乏效率與獨立性,難以發揮最終順暢解決糾紛的關鍵作用,不得不將大量的糾紛推出法院,最終演化成社會矛盾。面對大量的社會沖突,能否建立起一個靈活、廣泛、有效、快捷的糾紛解決機制,成為建構和諧社會的關鍵。筆者認為,在新形勢下,研究糾紛解決機制系統的構造及其在我國和諧社會建設中的重構具有很強的理論及現實意義。
二、糾紛解決機制的比較維度
(一)糾紛解決的形式與程序。糾紛解決方式的歷史進化順序應是從自力救濟發展到社會救濟再到公力救濟。但訴訟一經出現,就以其強大的功能和廣泛適用性成為了社會糾紛解決的主導方式,這是以其權威性、強制性為基礎的,訴訟的嚴格程序性也能為其結果提供公正的保障。但這一方式也并非盡善盡美,基于訴訟的固有弊端,非訴訟總在訴訟的籠罩下不絕如縷。在現代法院的案件積壓、程序遲延、費用高昂造成一般民眾“接近司法”困難的形勢下,能相對迅速、低廉、簡便、高效地解決糾紛的替代性糾紛解決機制趁機大勢發展。并在彌補傳統性非訴訟自身缺陷的基礎上,發展形成較完備的現代型非訴訟系統。如在糾紛處理結果的效力上,傳統型非訴訟多為無拘束力或非終局性的,但在現代,非訴訟的結果經過特定程序,如法院的確認或公證后,即可獲得拘束力,這就形成了有拘束力或終局性的非訴訟;傳統型非訴訟以當事人雙方合意為基礎,其啟動具有非強制性,現代強制性非訴訟則根據法律規定或法院的決定,把非訴訟設定為解決某些類型的糾紛的前置條件。但非訴訟的“強制”僅限于參與的強制,而不是指當事人必須接受處理的結果,也不意味著剝奪當事人的訴權②。從總體上說,非訴訟在功能上與訴訟是分擔而非前置、過濾的關系,當事人選擇非訴訟往往是基于解決糾紛的成本和效率的考慮。如果非訴訟過多地向訴訟轉軌則意味著糾紛解決資源的浪費。選擇非訴訟在一定意義上就意味著對訴訟的放棄。但從社會提供的制度選擇來說,貫徹的是司法最終裁決原則,訴訟是糾紛解決的底線。訴訟與非訴訟并不是處于同一水平線上的并列的糾紛解決方式,多種方式其程序利益取向各不相同,表現形式亦有區別。從完全私力救濟到社會救濟再到公力救濟,是一個強制性不斷增加的過程,強制效力等級不同的方式共同組成了現代糾紛解決體系。訴訟是最具效力、最具強制力的方式,仲裁、調解、和解等其他各種糾紛解決機制在強制性這一維度上依次顯示出其順序性。
(二)糾紛解決的依據與結果。訴訟是糾紛解決的法律方式,提供的是法律的標準答案。法律標準為當事人提供的是權利義務的統一規范化救濟,而較少考慮其他的利益或價值的平衡問題。審判以案件客觀事實為審查對象,較少關注糾紛主體之間的特定關系及糾紛的環境因素。這與因不同欲求、不同價值認識發生糾紛的當事人的要求必然發生磨擦。而非訴訟則不以制定法為惟一依據,綜合考慮各種現實因素,糾紛解決方案更具靈活性和適應性。非訴訟允許當事人根據自主和自律原則選擇適用的行為規范,如地方慣例、行業習慣等解決糾紛③,從而使處理糾紛的結果更能體現和包含當事人的合意,更利于保持當事人之間關系的和諧。從這一方面來看,選擇非訴訟就意味著對制定法的背離,當事人可能在非訴訟中合作規避制定法。但即使是在法律規避中,法律實際上也會以一種消極的方式隱性發揮著作用,即通過民間法隱性存在④。如果說對訴訟制度的選擇是對法律的選擇的話,對非訴訟的選擇卻多少隱含著對使用法律的放棄。糾紛的類型不同,要求解決方案亦不同。法律解決糾紛是以社會設置的同一價值標準去糾正當事人背離法律的糾紛認識,由此會抹殺存在差異的價值、觀念⑤,實際上并不總是利于個案的和諧解決。在實際生活中,法律并不是調整主體之間關系的惟一規范,靜態的制定法并不能總是理想地“將所有社會關系調整為法律關系”,社會生活中的法是一種“活法”。當糾紛發生并訴諸法院時,訴訟這種以法律為準繩的糾紛解決方式就暴露出其缺陷。作為解決糾紛的兩種競爭性規范,國家法和民間規范的沖突是無法在短期內消除的現實,依據博弈論的分析,無論從解決糾紛還是從各自規制社會的有效性來看,兩者之間都必須妥協、合作,以實現雙贏⑥。筆者認為,現代我國民事糾紛大致可分為利益確認型和價值整合型,前者糾紛主體側重應得利益的維護,以利益恢復為特征,宜于以“只問過去”的司法形式解決;后者糾紛主體側重于改變既存利益狀態,屬“向前看”類型。由于該類糾紛追求的價值大多在法律中沒有明確規定,因而當事人為了謀求這種“法外”價值獲得承認,往往通過規避法律的多方交涉來解決,典型的表現形式是現代型糾紛。這種糾紛解決過程往往能顯示出糾紛的積極機能,在糾紛解決過程中,逐步地改變當事人之間的原有社會關系,并通過裁決形成新的關系,甚至生成新的權利。解決方案所形成的價值判決可以融入社會價值體系,并作為社會制度的基本思想發揮著構建制度大廈的作用⑦。在現實生活中,國家法、競爭性規范、個人偏好、當事人之間的特殊關系、社會評價共同構成了相互交織在一起的決定人們法律態度的主要變量⑧,這個框架具有普適性。多種糾紛解決方式結果的不同取向動態地說明了法律多元的結論。訴訟解決糾紛遵循的是法律的“標準答案”,仲裁、調解、和解方式遵循的標準則離法律越來越遠,糾紛解決結果的自由度越來越大。
三、糾紛解決機制系統的構造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糾紛解決的形式強制性和結果自由度為縱橫兩維,得出一個糾紛解決方式的坐標。在這一坐標中,訴訟和非訴訟共同構成了一個金字塔式的糾紛解決體系,展示出一個開放性的協調互洽的糾紛解決機制系統。多種糾紛解決方式并存有利于維持一種“生態平衡”,以保持“物種”的多樣性。從縱向上看,越是遠離國家控制的方式,越容易生成,也越易得。國家對“自發”形成的糾紛解決方式進行的原則性規制是自上而下的,最先是“準司法”性質的仲裁,然后是民間性的調解,最難以法制化的則應是純自治性的自由放任的和解。在橫向上,其他“競爭性規范”總從最遠離國家權力控制的地方逐漸侵蝕制定法的領地。為擴大自身機能,在糾紛解決方式的發展進程中,后來者總存在著試圖吸納、包容前者的傾向,如仲裁與調解相結合已是世界范圍內的趨勢⑨,甚至最具強制力的訴訟也始終為庭外和解(撤訴制度)留下一線生機。各種糾紛解決方式內在的價值取向就是其各自獨特的“基因”,在特定社會特定時代,兩種“基因”的嫁接可能生成一種更適合特定需求的新品種,我國的法院調解制度即是西方法制在我國本土化的過程中的產物。是訴訟(審判)與調解嫁接而生的我國特色方式,日本的調停及近年產生于民事訴訟的司法實踐中的“和解兼辯論”的程序也都是為了在法制現代化過程中適應社會需求,創制一種過渡性糾紛解決機制而采取的積極策略。
正如法律多元的普適性,糾紛解決機制的多元化也是普遍存在于各社會形態和階段的,只有不同的社會不同的時代對糾紛解決提出獨立的要求時,才給這種機能烙上時代的烙印。在“法制建設”初期,由于人們多強調法律的國家強制力背景,甚至夸大了法律解決糾紛的強制性功能,創造了法律作為解決糾紛的最終手段的神話,這與糾紛的特質及其社會結構是不相符合的。和諧社會則基于主體和利益的多元化而更注重非訴訟的利用。但不容忽視的是非訴訟也有其固有的局限性,否則人類歷史的發展就不可能從非法律的調整方式向法律調整過渡,法制始終是我們社會的主流。非訴訟的廣泛運用更多地反映出和諧社會對片面法治觀的一種修正:對自主、自律和多元化的重新評價和推崇,以及主體對權利實現的成本效益問題的理性思考與選擇。就如同產品供求關系,各種糾紛解決方式在社會中的地位作用依賴于“市場”的選擇。作為法定糾紛解決方式,訴訟雖無法壟斷糾紛的解決,但訴訟制度的設計卻極大地牽動其他方式的地位和作用,正如同“國家定價”對“黑市”的沖擊。要形成一個與特定社會發展狀況相適應的糾紛解決體系,國家的有意識的順應形勢的制度建設是必不可少的,但從根本上說,決定這一體系命運的將是社會的公共選擇。從系統論的角度來看,糾紛解決機制系統是功能閉合與對社會的認知開放的統一,強行規定各種方式的地位是以他組織的方式解決自組織的問題。
四、和諧社會糾紛解決機制的建構
既然糾紛解決機制本身無法對社會糾紛總量施加影響,訴訟與非訴訟必然處于一種此消彼長的互動互補的態勢中。現代社會,訴訟制度所面臨的壓力和所存在的弊端在各國已經是一個客觀事實,主要體現在案件劇增、積案嚴重;訴訟拖延、程序復雜、費用高昂。我國近年案件數量激增不僅使基層法院因超負荷運轉而不堪重負,而且在客觀上滋生久審不決、久拖不執、積案居高不下和審判質量下降等“訴訟爆炸”綜合癥,進而影響到法院的司法信用和審判的公信力。傳統法制觀念下漠視法院外糾紛解決制度建設、由國家高度壟斷糾紛解決權的直接后果是:法院門庭若市、積案居高不下,而仲裁機關機構閑置、門可羅雀,民間調解更是防線癱瘓、半死不活;司法改革表面上如火如荼,實際上卻步履維艱。可喜的是,我國理論及司法界也開始對訴訟總量高速增長背后隱藏的危機進行深刻反思,并意識到建構一個完整的糾紛解決機制系統的重要性。建構和諧社會糾紛解決機制必須從宏觀入手,對糾紛解決機制系統進行結構調整:一方面,必須繼續深化司法改革,認真清理我國司法組織及訴訟制度的弊端。但應注意的是訴訟制度的改革必須保持訴訟的基本特性,否則難免走向程序異化;另一方面,必須大力推進非訴訟的建設也即ADR的法制化,將ADR逐步納入法制軌道,對其程序和原則作出最基本的法律規制,使其能與訴訟制度更好地協調互補,發揮更為積極的作用。
在我國經濟和社會快速轉型時期,傳統文化的深厚影響與立法的相對滯后決定了訴訟的司法功能障礙,要擴大糾紛解決渠道,非訴訟在和諧社會糾紛解決機制系統中的角色擴張將是可以預見的趨勢。當前,將那些本可通過調解機制處理的民間糾紛分流解決于司法機制之外,無論對緩沖和減輕當前法院案件承受之重,還是對維護和提升審判質量、司法權威乃至國家整個法治建設水平,都可謂至關重要。其實,司法只能是“維護社會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法院掌握的是糾紛的最終解決權而不是最先解決權;要維護自己的法律權威,必須在自己周邊設置一道道社會防線,通過激勵機制盡可能地引導當事人將那些簡單細小的爭議通過非訴訟的途徑去解決。使調解和其他糾紛解決機制共同構筑的維護社會穩定的防線可以與訴訟形成層級遞進、功能互補關系,而且可以糾正訴訟本身的弊端,并在糾紛解決中發揮自己獨特的功能。伴隨著觀念上的改變,我國的糾紛解決機制已經出現了新的動向,最高人民法院和司法部在共同推進中國的非訴訟實踐方面已經采取了若干重大舉措,力圖將我國傳統的以人民調解為主的非訴訟進行現代化的轉型,使其融入到世界性的ADR建設的潮流之中,使其在和諧社會糾紛解決機制的重構中扮演新的重要角色。構筑以人民調解、仲裁解決為基礎,以司法解決為保障的訴訟內外糾紛解決系統的工程已經拉開序幕。這必將對我國轉型時期社會糾紛的順利解決,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提供有力保障。○
注 釋:
①青連斌.構建和諧社會必須抓住幾個著力點[J]科學社會主義,2004(5)
②③{10}范愉.非訴訟糾紛解決機制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156、41、64
④⑥蘇力.法治及其本土資源[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48、65
⑤⑦劉榮軍.程序保障的理論視角[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33、32
⑧[日]千葉正士.法律多元——從日本法律文化邁向一般理論[M].強世功等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139
⑨王長生.仲裁與調解相結合的理論與實務[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132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