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誰將接替斯諾(J.Snow)成為美國新一任財政部長7布什總統在5月30日給出的提名是亨利·鮑爾森(Henry Paulson)——高盛公司董事長兼CEO。鑒于鮑爾森和中國政經界高層長期而深入的往來,加之中美經貿關系正處在轉折期前夜,白宮的這項提名引起了外界廣泛關注。
6月6日,鮑爾森獲提名后首次造訪國會山,在與參議院財政委員會主席格拉斯利(charles Grassley)進行了交談后,他獲得了參議院中這個實權委員會主席的保證:盡快將他的提名提交給參議院全體議員,并會在7月4日之前完成對提名的確認。用格拉斯利的話講就是:“在和他進行了富于建設性的45分鐘交談之后,我想他將成為新的財政部長。”除此之外,鮑爾森的“親華背景”也并沒有成為障礙,素以對華強硬姿態著稱的民主黨參議員舒默(C.Schumer)也表示樂見鮑爾森就任財長一職。看來在國會山方面,鮑爾森出任財長一職已是十拿九穩了。
“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鮑爾森
用“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來形容鮑爾森并不為過。他同江澤民、朱镕基等前中共高級領導人的私人交往為人津津樂道,他還是清華大學管理學院顧問委員會的成員。2004年7月,高盛通過與中國高華證券公司合資的方式進入大陸,此事鮑爾森與中方協力合作,親自操盤三年有余,終拔得業界頭籌。15年來70次造訪中國的經驗,鮑爾森“閱讀”中國經濟改革的能力足以令人信服。
鮑爾森有能力將中美貿易現狀做一種“中國視角”的解讀:根據中國官方的統計,2005年中國對美國的貿易順差達到了創紀錄的1141.7億美元(用不同的計價方式,美國商務部的統計為2016億美元)。這其實意味著,中國的凈資本出口達到了1141.7億美元,同時也意味著,由于中國的金融業缺乏競爭力,資本的閑置無法通過更加有效的消費來抵消。最關鍵的是,用香港經濟學家肖耿的話說,“(對美貿易順差其實是中國)不得已只能出口資本,借給美國政府及消費者,彌補美國的財政赤字及超低儲蓄率。因此,降低外貿順差的關鍵在于改進中國的資本市場,而不在于改變匯率。”
沒錯,根本問題在于推進中國的金融體系改革,改善中國金融業的狀況以令其提高對資本配置的效率。事實上,在中國的金融改革能勝任這一要求之前對人民幣進行一次性大幅升值,所能改變的只是令美元相對貶值,從而抵消巨額貿易赤字。這些情況,都是對中國的金融改革尤其是銀行改革進程十分熟悉的鮑爾森所能理解的。
但僅僅有他的理解還不夠。在美國,財政部長也必須要面對國會。
貿易政治的國會因素
傳統上,眾議院的籌款委員會和參議院的財政委員會是國會中對貿易問題起決定作用的兩個專業委員會。而白宮的貿易代表辦公室、商務部和財政部則構成政府部門處理貿易問題的主要機構。一般而言,籌款委員會和財政委員會在國會中是傾向于抵制貿易保護主義的方案,但這種抵制并不是以純粹的自由貿易理念為標準,而是視其是否以當下美國經濟的總體利益為代價為個別產業提供保護。商務部和財政部作為行政部門,更接近于作為國會、工商界和貿易沖突對象國家的“協調人”角色。行政部門本身也不會成為貿易保護的策源地。
真正的壓力來自于國會議員。代表各自選區的議員背后,總會浮現出各自地區產業游說集團的影子。簡單來說,美國國會中的貿易政治玩兒法是這樣:由個別議員發起提案,在征集到足夠的議員附議簽名后,便可提交國會審議表決。如果表決通過,總統可以批準或者否決這一結果。但如果總統否決,那么只要有三分之二的國會議員支持,就可以推翻總統的否決決定。此外,單純的針對某個行業的保護性議案或者針對某一國家產品的制裁議案如果較難得到通過,那么提出議案的議員往往會找到某些理由將其捆綁到較為重大的其他議案上一同表決,以期“偷渡”。
自尼克松時代以來,布雷頓森林體系的瓦解帶來了浮動匯率制,由此導致兩個后果:一是各國對美貿易順差一旦增加,便會最終與匯率問題掛鉤:二是原本更多的由籌款委員會和財政委員會“把持”的貿易問題議程,轉而被更多的單個議員所關注,這意味著通過委員會避開院外游說壓力并在內部協調貿易政策的方法已經被瓦解,貿易問題政治化的趨勢越來越難以被控制。1985年日本在美國重壓之下簽署了“廣場協議”,便是這兩個后果的典型體現。更有意思的是,當時的美國里根政府也面臨著政府財政和國際貿易的雙赤字激增,使得一貫標榜“市場自由”的里根,在任內的貿易政策成了“自由貿易為口號,行保護主義之實”。
目前美國國會中眾議員英格利希(P.English)、參議員舒默(C.Schumer)和格雷厄姆(L.Graham)都是對華貿易強硬派。自去年兩次提交對華貿易議案之后,英格利希在2006年5月31日的發言中又一次強調“美國政府必須幫助美國工人的全球市場競爭”,并要求“切實改革美國的貿易法”。而舒默和格雷厄姆則準備在9月提交對來自中國的進口商品加征27.5%關稅的議案。一旦針對中國的貿易壁壘議案作為附件,捆綁進其他一些由籌款委員會或者財政委員會提交的貿易議案之中,那么兩委員會為爭取相關議員對主要議案的支持,很可能會以支持對華議案為條件進行交換。這樣的話,總統一般也很難對議案進行否決。
財政部的功用和中國采取的對策
美國財政部對于外匯問題最主要的發言方式便是每半年發布一次的“外匯市場報告”,一旦這個報告將中國列為“匯率操縱國”,那就意味著行政部門對于來自國會的對華貿易壓力的閘門已經打開。鮑爾森上任之后,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所能利用的主要工具,也是這份“外匯市場報告”。
一般來講,財政部并不愿意做出有利于國會中貿易保護主義主張的姿態。但是一旦國會中的議員將議題拋出,那么游說和政治壓力便會直接轉向財政部。這個時候,財政部只能以極為間接的方式抵抗貿易保護的壓力。夾在國會和議案針對國之間的財政部所賴以支持其抵抗姿態的工具有二:一是議案針對國所做出的改革姿態,能否令財政部較有說服力地得出其為“非匯率操縱國”的結論,以回應國會方面的壓力;二是輿論上,是否出現有利于緩解匯率問題的聲音。
從第一點來看,中國政府自去年宣布人民幣進入“有管理的浮動匯率”階段以來,表現得還不錯。首先是央行將人民幣匯率構造為以“一籃子自由浮動的機制”作為優先目標,并表示未來將深化這種自由浮動。這在客觀上可以令美財政部得出“人民幣問題不符合美國1988年制定的反‘匯率操縱的技術性規定’法律(即1988年Omnibus Trade and Competitiveness Act)的適用范圍”。其次,中國政府注意到了美政府部門聲音背后傳達出來的國會方面的壓力,因此,中國政府巧妙地采取了直接針對國會議員的“懷柔攻勢”。今年春,中方邀請了參議員舒默和格雷厄姆訪華,并成功地使兩人同意將對中國產品加增27.5%關稅議案推至9月份提交表決。種種這些都在說明,中國政府已經越來越清楚的意識到美國貿易政策過程的復雜性,并開始嘗試一些更為靈活的方法予以疏通。
從輿論環境來看,有利于中國的輿論并不占主流。除了美國政界目前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呼聲已經成為主流之外,學界的態度也在發生變化。原本美國的一些知名學院學者大多認為,要求人民幣升值,既不利于中國的經濟發展,又對解決美國目前的“雙赤字”問題無太多實質益處。然而,今年以來,在美國政學屆均有廣泛影響的哈佛大學宏觀經濟學家馬丁·費爾德斯坦(Martin Feldstein)連續在《金融時報》上撰文,提醒美國的貿易失衡面臨的潛在經濟風險,并呼吁美元貶值。雖然費爾德斯坦沒有提及人民幣問題,但誰都清楚,美元貶值對中美貿易意味著什么。
可見,鮑爾森出任財長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改變中美貿易沖突的現狀——無論他有多么“親華”。真正可行的辦法在于,中國方面能更多的“配合”,做出令美國會可接受的階段性匯改姿態。唯如此,才可能利用好鮑爾森的“老朋友”身份,實現緩解兩國貿易問題政治化的趨勢,并按照自己既定節奏進行人民幣匯率的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