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9時,老牛拎著毛了邊的人造革包,騎車出了門。
59歲的牛志遠是去十多里外的縣城借錢的。包里裝的是17個孩子的高考成績單和報考志愿。
幾年前,老牛還是襄城縣十里鋪鄉單莊村的“首富”。7月9日出門時,他的兜里只有幾十元錢。
6月26日高考發榜,福利院17個參加高考的孩子全上了大專線。一年十多萬的學費、生活費,成了這位老人現在最大的目標。
2002年,身為農民的牛志遠辦起了許昌市第一個民營福利院。今年,福利院收養的孤兒達到39個,其中21個考上大學。而這位老人耗盡數十萬家財,重新跌入“窮人”行列。一年多前才獲準經營的“陽光福利院”也隨之前景難測。
39個孤兒的“家”
推讓了半天,楊寶真和盛曉麗,兩個19歲的姑娘分吃了一個桃子。
桃子是楊寶真從學校回來時在縣城買的,共11個。她先分給了年紀較小的孩子,最后一個,她用手掰開,分給了同歲的盛曉麗。
最大最紅的一個,她留給了牛爺爺。“這孩子可懂事。”老牛說,楊寶真三四年前來到福利院,去年考上了河南大學外語系。
“沒有牛爺爺,我連高中都上不了。”戴著一副眼鏡的楊寶真有點羞澀。她幼時父母去世,13年來沒人照料。老牛見到她時是冬天,床上連墊被都沒有。
目前,福利院里39個孤兒最大的20歲,最小的10歲,“都是無依無靠沒人管的苦孩子。”老牛說。
“襄城縣陽光福利院”就在靠公路的一個農家院落里,滿院子菜畦和樹。四周20多問瓦房,分成客廳、臥室、學習室、廚房,餐廳、衛生室。
客廳里掛著《院務制度》、《院長職責》、《醫務制度》,紙張已經起了霉點。院務管理委員會上院長是牛志遠。副院長是他的大兒子牛占峰,成員中還有二兒子牛永軍和兩個兒媳婦。
牛志遠在小學生的臥室里靠窗擺了一張破舊的單人床,“這些小孩子晚上會踢被子,半夜要起床尿尿,得有人照顧。”
因為多數孩子在縣城或者外地讀書,所以平常住在這里的只有七八個孩子。一到周末或者學校放假,福利院的孩子就會驟然增加。
7月2日,朱志豪從焦作師專放假回“家”。從2000年這個院子建成開始,他就在這里住。
“老家的房子倒了,全是草。”朱志豪說,除了陽光福利院,他放假時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他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父親因肝癌去世,同年12月,患病的母親跳了河。所作親人只有一個精神病姨媽和雙目失明的姨父。流浪了一段日子后,在平頂山做銅像生意的牛志遠找到了他,并把他帶回自己家。
孩子們帶回家來總是由牛志遠的妻子照顧,幫他們換衣服、洗澡,甚至喂飯。冬天,她帶著四五個小男孩去女澡堂洗澡,結果常遭澡堂里的女人群起指責,她說,“我也不惱,這些孩子可憐哩。”
不養“社會流子”
今年,盛曉麗考了515分,上了大專分數線。老牛讓她復讀,別怕花錢,“她平時學習可好了,這次發揮失常。”
高考前,盛曉麗體檢時查出肝病,回到福利院,她怯生生地和牛爺爺說,“我又病了,恐怕你會把我攆走。”牛志遠安慰她,“咱不怕,把病治好了再上大學。”
在接受牛志遠助養前,盛曉麗在學校每天靠課后撿瓶子、垃圾養活自己,下課就跑到食堂幫忙賣飯菜,以獲得一頓免費餐。
牛志遠說,盛曉麗來福利院之前,沒錢交學費,老師把她的桌子搬走,她于是靠著墻站著上課,一站就是三個星期,第二次拖欠學費,老師又一次把她的課桌搬走,她又站著讀了2個星期。
通過學校推薦,2004年她第一次和牛爺爺見面。盛曉麗說:“那回第一次聽到有人跟我說,你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目前在福利院的39個孩子,全部都是在讀的學生。“他們能讀多遠,我就送多遠。”牛志遠說。
牛志遠收養孤兒,只有兩個標準品行端正,不傻不愣是個正常人。“我要養的不是社會流子(不務正業的人)。”他說,只有那種家境貧寒,又不放棄上進的孩子才值得同情和幫助。
“父親就是這么一個人,平常在外做生意,看到沒衣服穿的人,會脫下自己的衣服給他穿上。”大兒子牛占峰記不起父親是什么時候開始收留孤兒的,這些年來,陸陸續續在家里收留過幾十個孩子,短的兩三月、半年,最長的兩年,后來都回去了。
目前的福利院里,朱志豪是牛志遠帶得最久的孩子,他直接喊“爺爺”。老牛說,這孩子學習很刻苦,但因為家庭陰影帶來思想包袱,經常讀不進書。后來,他復讀了2次,才考上專科。
牛志遠說自己對好生差生一視同仁。“有的孩子腦子本來差些,只要他勤奮了,怨不得他。”
送100個孤兒上大學
7月9目,老牛從縣城回到家里,朱志豪忙著迎上去。“爺爺中午又沒吃飯。”他偷偷告訴記者。
2005年8月,4個考上大學的孩子即將入學,牛志遠帶著他們到縣城每人買了一套新衣服、一雙新皮鞋。
朱志豪說,爺爺自己已經4年沒買過一件新衣服。外出幾十里都是騎自行車,餓了最多吃碗燴面。
“如果不辦福利院,我的生活肯定在本村是最富裕的。”牛志遠說,之前的銅像生意為他積累了40萬存款。
在創辦福利院之前,老牛是當地的“能人”。他從小家境貧寒,上個世紀80年代,他通過自學,以鑄造銅像致富。
福利院對面“單橋大飯店”的小伍說,牛志遠致富后一直樂善好施,1998年曾捐贈過4尊價值數十萬的銅像。
老牛說,之所以萌發辦福利院的想法.是做銅像生意中碰到一些貧寒的孤兒很可憐,“偉人塑是偉人,不塑也還是偉人,捐銅像的錢不如用來辦個福利院。”
2000年,牛志遠開始著手實施自己建造福利院的計劃。福利院審批難,牛志遠以建鑄造工藝廠房的名義拿到了建房批文。沒有地,牛志遠把地點選在自己的3畝責任田上。
2002年,福利院的牌子掛了上來,并收了七八個孩子。
牛志遠說,修這個福利院包括里面的設施,花了14萬元。
2005年1月,距離福利院的事實存在已兩三年時間,“襄城縣陽光福利院”終于獲得縣民政局批準。
襄城縣民政局副局長盧文海說:襄城縣目前沒有一家公辦的福利院,某種意義上,老牛是在做民政部門該做的事情。
2005年,福利院6個孩子參加高考,最后有4個考上大學。
2006年,17名孩子全部上了大專線。其中一名孩子甚至考了全縣第二名,有望上北大。
10年,培養出100個大學生。這是牛志遠給陽光福利院定下的目標。
“得送他們上大學,老在農村里轉沒出息,日子還是苦。”老牛說,自家的小孩沒讀什么書,一直是個遺憾,當時小孩多,家里太困難,上不起大學,只有大兒子讀了高中。
“100個大學生,至少需要300萬,這個賬我算過的,這是10年要這么多,不是一下子要這么多。可以慢慢來的。也不能定太多,不切實際。”牛志遠說。
對于住校讀書的高中生,牛志遠每個月發給150元生活費,大學生是300元。“這樣孩子們在學校里就能吃上肉。”
救孤非議
剛放暑假,牛志遠就將幾個有親戚的小學生孤兒一一送到了他們的親戚身邊。“讓他們放心,我啥也不求。”
陽光福利院的外墻刷著鮮紅的一排大字:奉獻愛心,造福社會。
這八個字有一番來歷。老牛說,陽光福利院建成后,有人就說,一個農民,自己花幾十萬塊錢蓋個院子,養這么多非親非故的小孩,供完上學就讓他們走,他圖什么々是打著福利院的幌子倒賣孤兒呢。
“還有人說,福利院是養這些孩子來賣器官。”老牛說,有些孩子的親戚因此來到福利院進行調查。
于是,他請人用紅色的油漆在墻上寫下了這8個大字。“這不是要向別人標榜啥,而是我對流言的反擊。”
牛志遠說,連民政局也不無擔心。福利院明明是收留撫養孤兒,但批準證書規定的服務范圍卻是為老服務。
按照民政局的批示,福利院接收孤兒采取助養的形式,福利院并不是孤兒的監護人,只是他讀書生活的資助人。同時,福利院接收孤兒也必須由當地村委會、派出所出具證明,然后到民政局備案,同時與孤兒的原監護人簽訂相關協議。
“這是為了謹慎起見。”襄城縣民政局副局長盧文海說,縣里還是默許老牛招收孤兒的。
而說到孤兒們的有些親屬,老牛說更是感覺心涼。他說,有些孤兒是有親屬的,但很少有親戚來看過,“像都是怕粘上了”。
“我是沒喝過他們一口水,也沒聽他們說過一句感謝話。”老牛說,收養了一些孤兒,他們的親戚還和他鬧。
福利院中一個孩子雙親去世,無人照管,孩子自己在學校掃地打工,學校老師可憐他,推薦到福利院。結果沒多久,孩子的伯父就跑來鬧事,說孩子我來管。但是,學校讓他交孩子的學費和生活費時,他卻拒絕支付,只想得到孩子父母留下的地產。最后,學校只好又找到老牛,讓福利院把孩子接走。
去年楊寶真考上大學,牛志遠去送,她的一個叔父也來了。但是一路吃飯,叔父都是分文不掏,到了宿舍,一聽說孩子需要買臉盆之類的日用品,這個叔父馬上走了。牛志遠給孩子買來東西,楊寶真傷心地哭了。牛志遠只好勸她:“你哈都不用講,努力學習就行了。”
老牛說起這事有點生氣,“今年送孩子上學,誰的親戚都不讓一塊去了。”
資金困局
2006年高考結束后,牛志遠在福利院做了三桌菜,為17個參加高考的孩子辦了慶功宴。但是,高興很短暫。
“一算賬就發愁。”老牛說,學費生活費每人一年得七八千元,17個孩子就是十三四萬,還有去年考上的4個,暑假結束就要學費。而還有18正在讀中小學的孩子,學費和生活開支也要幾萬元。
陽光福利院獲得民政部門正式批準1年半后,開始陷入困境。
牛志遠的銅像作坊越來越不賺錢。銅價漲了一倍多,而手工作坊的生產工藝也很落后。而他本身忙于福利院,也根本沒時間去打理生意。以前生意好的時候,一年可以賺10多萬,現在能賺三四萬就不錯了。
隨著“陽光福利院”牌子掛起后,福利院的孩子日浙增多,當地許多人說牛志遠是“大傻瓜”,“自己騎個破”伏爾加“(自行車),大把銀子往孤兒身上花”。
牛志遠以前積攢下來的40萬元,如今已經花費殆盡。小兒子準備結婚買房的錢也花了四五萬元。
“這些孤兒確實可憐,但是這樣做也太不切實際了,家里的生活總要過下去。”大兒子牛占峰家的客廳除了一臺電視機,沒有其他家電。
二兒子牛永軍開三輪車送貨,每個月掙500元,妻子辦一個小診所,生意蕭條。牛永軍也感慨,要是不養這幫孩子,我們的日子當然好過多了。
但是四個兒子都對一貫權威的父親表示服從。牛占峰說,這是父親的志愿,他以后老了,他們還是要把把福利院繼續辦下去。
老牛說,目前孩子們的學費還沒有著落。縣團委答應把情況向團省委匯報,爭取助學基金。另外,縣領導指示縣工會找市工會,請求市里一些企業贊助。他還去找了民政局,但被告知沒有這個救助項目。
在和各個政府部門聯系之外,老牛也和村里協商好,今年承包30畝地雇工種煙草。年收入有五六萬。其余的能通過一些學費減免政策可以減免一部分,剩下的就借債。
“這些孤兒們太苦了,他們的苦使得我沒辦法不堅持下去。”
朱志豪現在利用課余時間,在宿舍區賣方便面,一個月能掙100來塊錢。“如果不是上學特別需要錢,肯定不忍心再要牛爺爺幫助。”幾個考上大學的孤兒也在學校找勤工儉學的YL會,他們想給牛爺爺減少些負擔。
牛志遠說,萬一他有什么意外,萬一幾個兒子不愿意干下去,考上大學的孩子們答應,畢業后回來接著干。“十年二十年之后,學生們中肯定有不少會有出息,他們肯定能讓福利院走下去,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