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利，正坐在娘的炕上，姑姑姨姨圍坐在她跟前，給她說明天的各種規矩，說得她頭都暈了。“別說了！我記不住。”她喊。“這死女子，反正明天我們都在你跟前，到時再說。”二姑最疼她。

“十二點了。”不知誰喊。屋里靜了，是梳頭的時間。大姨跪在腳地，燒上香。利面北坐了，二姑給她梳頭。頭是早已在理發館里梳好的，二姑只是比劃了幾下。二媽端著一個盤進來，盤內有一小盆水，盆邊有一紅包。二姑在盆內凈了一下手，紅包卻被搶了，大家亂搶一氣，笑了一陣。然后吃飯，利木木地隨大家出了房門。

吃罷飯，媽說“去上墳吧，今兒個暖和，你早去早回吧，讓你二媽陪你。”二媽已提著竹籃，站在門口等她。

“不，二媽，你歇著，我一人去。”她從二媽手上搶過竹籃，挎在自己的胳膊上。眾人都急，勸她，墳在荒山上，一個人去不合適，她一再堅持，大家只好作罷。

出了村，滿眼白色，太陽很好，雪很刺眼。樹上的雪一塊一塊地往下掉，腳下的雪還很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祖墳在山上，沒正路，她一腳一腳往上走，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沒有風，但很冷，她不由把圍巾重緊了一回。

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去祖墳，小時候，每到年三十下午，爸爸扛著鐵锨、哥哥提竹籃、弟弟拿著花炮去上墳時，她總是哭鬧著要去。每到這時媽媽便抱住她，取好多好東西哄她。直到后來她才明白，“女人上墳，家中無人”的鄉俗。

到了墳場，她圍場轉了一圈，選一背風處，把籃子放下。從中拿出一張塑料紙鋪在地上，然后跪了上去。用黃紙做一個擋風墻，先點著蠟燭，再把表紙一張一張地燒，看著空中飄飛的紙灰，她不由淌下淚來。

“各位祖先，我是家中的女兒，我叫利兒，是家中的老二，可能你們都不知道我。今天我是來給你們告別的，我明天要出嫁了，從明天開始，我就不是咱家的人了，你們還能像以前那樣保佑我嗎？”她哽咽地說不下去，只把張張紙錢慢慢放在火上。

利最后來到奶奶墳前，跪下大哭，“奶奶！我今天來給你說說心里話，你生前老是跟我睡，我知道你最疼我的，明天我要出嫁了，就是大林家，你生前給我訂下的。那時我還小，訂婚時，大林還從我手上搶糖，說不準我吃他家的糖。那時你說咱欠大林家的太多，我啥也不懂。奶奶，你走后，爸爸風濕病就重了，走路都不方便了，家里更窮了。我上到初中就再也上不起了，大林學上得更少，可他給咱家幫了不少忙，夏秋兩收，他從頭干到尾，我從沒跟他說過一句話。爸爸住院，他家也給了不少錢。對于這樁婚事，我怎能說出個不字？

“大林和他爸，現在殺豬賣肉，日子還不錯。可我嫌他家有一股臭味，我不喜歡他呀。當爸跟我說出嫁的事時，我哭了一整天，我的心不是大林的，媽媽問我，心是誰的，我又無話可說，因為他考上大學了呀。

“奶奶，你說我命苦不苦。明天，三聲炮響，我就成他家的人了，等待我的又將是什么日子？奶奶我只能給你說說心里話，你要多保佑我。

“今天，我給你燒點錢，今后，只能等爸媽過世后，我才能再進祖墳。奶奶，你要多來看我。

“奶奶，二媽來了，我要走了，你要是聽到我的話，就把這最后一張紙錢，留半張給我吧。”

果然有半張紙錢，隨灰在空中飄飛，落在雪地上，又向前滾動。

二媽來了，扶起利，她腿都直不起來，麻了。

責任編輯寇 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