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成年人監護制度的適用對象,是成年人監護制度的首要問題。考察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成年人監護的適用對象及其判斷標準可以看出成年人監護制度發展的趨勢,即保護受監護的成年人,而這一趨勢應該體現在我國的成年人監護制度中。
關鍵詞:成年人監護;能力;保護
中圖分類號:D9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7-0111-04
從各國立法看,成年人監護制度不僅指一種對成年人的事務替代性的監督和保護,而且包括僅具有照顧和協助性質的保佐制度。在概念表述上,成年人監護制度既有傳統的“監護”、“保佐”、“輔助”,也有成年人監護制度改革后的“保護”、“照管”等,但無論概念表述和制度設計如何變化,其保護成年人的人身和財產的目的是不變的。因此,本文從民法傳統出發,將一切對成年人的人身和財產設置保護的制度統稱為成年人監護。成年人監護與未成年人監護相比較,其在不同時期、不同法律傳統和不同社會價值取向下有不同的監護發生原因,這也導致了其具體制度的不同。但在全球一體化的今天和相同社會背景下,不同的成年人監護制度必然有著相同的價值取向和發展趨勢,而這首先體現在成年人監護的適用對象上。成年人監護的適用對象,也就是對哪些成年人設置監護以保護其人身和財產,這是成年人監護制度的首要問題。從法律邏輯上分析,之所以要對成年人設立監護,是因為該成年人不能保護自己的人身和財產,而其不能保護自己的財產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其自身缺乏能力。因此,探討成年人監護制度的適用對象,必然涉及受監護人的能力,但關于受監護人的能力,在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的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標準和價值取向。
一、大陸法系的成年人監護制度適用對象
在大陸法系,成年人監護的適用對象的確定,傳統上是從兩個方面來進行,一方面是對成年人行為能力欠缺的確認。大陸法傳統認為,之所以要對某個成年人設置監護人,代其或幫助其完成法律行為,就是因為其行為能力欠缺;另一方面則是對受監護的成年人確立了一些指標,而這些指標與成年人的行為欠缺的標準是相聯系的。因此可以說,從大陸法的傳統看,首先是確認一個成年人為無行為能力人或限制行為能力人,然后對其設定監護。
(一)行為能力欠缺制度
在屬于奴隸社會的古羅馬時期,法律上并不存在行為能力的概念,而只有對權利主體行為有效性的資格要求的制度。羅馬法上對成年人行為能力的確定,主要采取了精神狀況指標,視精神病人和癡呆人為完全無行為能力,但精神病人在間歇性清醒期間,具有完全行為能力。此外,也采取了性別、健康、生活態度和自由等指標,規定自權人的婦女、盲人、聾人、啞人、浪費人以及被俘人和被閹割者為限制行為能力人。羅馬法的這些指標,有的是基于其奴隸社會的背景,有的是受當時社會特殊觀念的影響,后被現代民法所繼承的認定指標主要是精神狀況和生活態度。但值得一提的是。羅馬法上并沒有行為能力欠缺的宣告制度,對于行為能力有無,羅馬法認為是事實問題,完全以實際中神志是否清楚而定,不須經法院宣告。
在現代民法的上,第一部資產階級民法典《法國民法典》對于權利主體行為有效性的資格,則是使用了“能力”(capalité)的概念。法國沿襲羅馬法傳統,以精神狀況和生活態度為指標,確定行為能力的欠缺。但《法國民法典》建立了行為能力欠缺宣告制度,即成年人禁治產和準禁治產宣告制度,通過法院進行司法擬制,宣告精神病、相對精神不正常或者生活態度浪費的成年人為無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行為能力人,其中對于精神病人適用禁治產宣告制度,在宣告期間,一律沒有行為能力,完全禁止處理自己的財產;而對相對精神不正常者和浪費人則適用準禁治產制度,在宣告期間的任何場合,其行為能力一律抽象的受到限制。
而《德國民法典》則創造了“行為能力”(Geschfeftsffiehigkeit)的概念。根據德國學理理解,行為能力是指自行以法律行為取得權利,負擔義務的能力和資格。也就是說,自然人具有行為能力,即可以通過自己的意思表示(法律行為)而構建其法律關系。德國的行為能力的概念影響了包括我國在內的許多大陸法系國家。
與法國民法的禁治產和準禁治產的宣告制度不同的是,《德國民法典》只設置了成年人禁治產宣告制度,即對于精神病人,可以宣告為無行為能力人,而對于精神耗弱者和浪費人、酗酒者、吸毒者三類生活態度不良者可以宣告為限制行為能力人,因此德國的禁治產制度在法律內涵上包括了法國法的準禁治產制度。受法國和德國民法的影響,其它的大陸法系國家,如瑞士、意大利、日本等國的民法典也都設置了禁治產或準禁治產制度對成年人的行為能力欠缺予以宣告。
(二)行為能力欠缺制度與成年人監護制度適用對象的關系
傳統的大陸法系民法鼓勵積極或創造性的生活,鼓勵個性與社會發展,強調私法自治,因此對法律行為特別重視,因為當事人是通過法律行為來創設法律關系,繼而享有權利,承擔義務。但要確保當事人的法律行為出自其理性形成的意思表示,必須要對自然人的認識和判斷能力予以確認,從而保護參與交易的主體,并兼顧健全自由交易市場的功能。因此行為能力制度在傳統民法中成為必要制度。當某些成年人缺乏足夠的識別和判斷能力,無法形成理性的意思表示來創設法律行為時,即可能發生他人因與其從事交易而獲取暴利損害其利益的情況,而在其違反義務時,又不能課以與完全行為能力人相同的責任。因此大陸法系立法對這類成年人的行為能力采取了抽象的剝奪和限制。可見行為能力欠缺制度的目的,一是為保護行為能力欠缺者,二是為了保護交易安全。但這樣一來,行為能力欠缺者就無法行使權利并承擔其義務,也無法實現自我保護和自我生活,因此有必要設立監護人來對其人身和財產予以照顧。因此傳統大陸民法往往將成年人監護對象與行為能力欠缺的宣告對象相聯系,受禁治產或準禁治產宣告的成年人往往就是成年人監護制度的適用對象。
(三)行為能力欠缺制度改革與成年人監護制度適用對象擴展
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和發展,這種通過法律擬制方式剝奪或限制成年人的行為能力的制度越來越體現出其本質上的弊端。首先,從立法技術上看,這種對成年人的行為能力一概剝奪或限制的僵化而機械的制度,不能適應生活和社會的發展。即使禁治產或準禁治產人在具體行為時有充分的判斷和識別能力,即使法院的禁治產判決存在錯誤,其行為依然是完全無效或者受限制,這與社會生活的事實嚴重不符。實際效果上使該制度保護交易安全更多于保護心智欠缺者。其次,從法律價值上看這種制度剝奪了能力欠缺的成年人的自我決定權,是對其自由的一種否定。而且對成年人貫之以無行為能力或限制行為能力之名也侵犯了其尊嚴。這種立法已不能適應1953年就生效的《歐洲人權公約》的要求,因此主要大陸法系國家修改了成年人行為能力欠缺的制度。
法國在1968年廢除了對成年人行為能力進行否定或限制的禁治產或準禁治產的制度,而代之以個案審查,即通過考察其行為之時精神是否正常,來判斷其行為是否有效。修訂的《法國民法典》第489條規定:任何人,為使某項行為有效,應當精神正常、健好;但是以精神原因提出行為無效之訴的人,應當證明在此行為之時刻存在精神紊亂。
需要注意的是,法國法的改革雖然看似對羅馬法的回歸,但實際上卻處于完全不同的原因,羅馬法之所以對精神病人的行為有效性采個案審查方式,是因為當時的法律行為需要履行繁瑣、法定的方式,極易辨認,所以沒有必要對精神病人的行為能力欠缺采取宣告的方式。而法國法的改革則是出于維護缺乏判斷和識別能力人的自由和權利的考慮。但與法國法上的行為能力欠缺制度改革比,其成年人監護制度改革并不徹底,監護適用對象并沒有脫離舊例禁治產和準禁治產宣告對象的窠臼。改革后的《法國民法典》第490條規定的成年人監護對象包括精神官能已受到疾病損壞或者因殘疾或年齡而衰竭之人;體能受到損壞,如妨礙其表達意志之人;由于揮霍浪費、紈绔不羈、游手好閑,有可能自陷貧困或影響其履行家庭義務的成年人,即仍然主要是以精神狀態和生活態度作為指標。
德國在1992年全面廢除了禁治產宣告制度,但并沒有完全取消對行為能力的判斷制度,《德國民法典》第104條第2款和第105條第2款對于并非處于暫時性的不能自由決定意志的精神錯亂狀態的人,規定為不具有行為能力,另外對于自然人在喪失知覺或暫時的精神錯亂的狀況下作出的意思表示規定為無效。與法國法相比,德國法對于成年人監護制度的改革則更為徹底。根據1990年頒布了《關于改革監護法和成年人保佐法的法律》,并經過1998年6月25日的法律修正后,德國民法典廢除了原有的成年人監護和殘疾人保佐制度,而代之以“法律上的照管”制度,其立法目的在于改善成年的病人和殘疾人的法律地位。其照管制度的適用對象包括因心理疾患或者身體上、精神上或者心靈上的殘疾而完全地或者部分地不能處理其事務的成年人。
德國成年人監護改革的澄清了成年人監護制度的基本目的,即設定監護是為了保護監護對象的人身和財產,而與其有無行為能力無關,即使其有行為能力,而無法保護自己的人身和財產,也可對其設置監護,反過來說,即使其沒有行為能力或者行為能力受限制,但如有其他方法可以保護其財產和人身,也不須要對其設定監護。注重對監護對象的保護,是大陸法系成年人監護立法的發展趨勢。
二、英美法成年人監護制度的適用對象
在英美法上,成年人監護被認為是一種對被判決為無能力(incapacitated)的成年人實施法律保護的程序。這一程序包括對成年人無能力的確認和對其設定監護的保護程序。因此英美法上的成年人監護制度適用對象是無能力的成年人。對于無能力的成年人,英美法上稱之為“incapacity”,但在美國有些州也使用“disabled person”的術語。英美法認為無能力是一種法律上的概念,其典型表現是與一種行為相聯系,一旦成年人缺乏這類能力,其相關行為就被認為是無效或者可撤銷的,并且在對其設定監護后,該成年人就喪失了一些基本權利,比如說結婚、同意或者拒絕治療、訂立合同。但法定的無能力是一種法律擬制,因此必須證明這種剝奪個人對其人身和財產等相關事務決定權的正當性,這也是擺在法官面前的一個難題,即必須有充分證據證明一個成年人確實無能力。 對此,“Wingspread Recommendation”曾確認若干原則是在確認成年人無能力和對其設置監護時所必須遵循的,這些原則包括:無能力可以是全部也可以是一部分;無能力是一個法律用語而不是一個醫學用語;無能力的判決必須得到有關成年人持續性的基本功能損害(nctional impairmenc)的證據支持,同時無能力的判決必須包括:該成年人可能會因無能力而不足以照顧自己或者管理自己的財產,但年齡、行為怪異、貧窮和醫學診斷都不足以單獨證明無能力判決的合法性。
由于美國民事立法的權限在各州,因此各州的立法并不是完全遵循以上的原則,但基本上,確認無能力的標準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傳統的將焦點放在對該成年人狀態考察判斷上(Stams-focused determination);基于成年人狀態的判斷往往依據一些半客觀的標準來作為判定一個成年人是否需要監護的基礎,比如精神疾病、身體殘疾甚至是年老等因素。例如舊的弗吉尼亞州法律規定,因為年齡,疾病和殘疾原因而在精神和身體上不能照顧自己或自己的財產而需要得到監護制度的保護。但實踐中,即使存在這些狀態也并不一定影響成年人的能力。因此要求對決定無能力的標準進行改革的觀點認為要準確的確定無能力的狀態,必須從一個人在其生活的環境中所體現的生活方式、信念、價值觀和機能上的能力中去綜合考察,因此對身體機能能力的判斷應該由社會工作者而不是醫生評估。由此出現了另一類判斷標準,即對該成年人的機能狀況進行評估(funcfional assessment),對成年人的基本機能評估的方法并不看重成年人的現實身體狀況,而是看重該成年人能做什么以保障其人身和財產或者其不能做什么以保障其人身或財產。顯然后一種標準提供了一種更為現實的判斷成年人的能力及其能力局限的方法。
自1988年以來,美國已有近二十個州對成年人監護制度進行了改革,以弗吉尼亞州1997年的成年人監護改革法(The 1997 Guardianship Reform Act)為例,可以看出美國成年人監護制度改革的端倪。該法案將成年人的無能力定義為缺乏接受或分析信息的能力,或者對于公眾、環境、事務缺乏反應,以至于如果沒有監護人的協助和保護,其就不能保護自己的人身、健康和安全,也無法處理自己的財產和經濟事務。該判定標準著眼于功能性判斷而不是醫學或身體上的判斷。這也成為英美法里成年人監護成文立法的趨勢,加拿大艾伯塔省(Alberta)的成年人監護法(the DependentAdult Act)以及澳大利亞的維多利亞州和昆士蘭州的成年人監護改革已采取了這種認定受監護的成年人無能力的標準。
三、對兩法系適用成年人監護標準的評論
英美法系和大陸法系都將無能力作為判斷成年人需要接受監護的依據,這是共同社會生活的必然反映。只不過大陸法系早先以行為能力作為判斷基礎,其后雖然在行為能力制度改革的國家,拋棄了以行為能力欠缺標準,但在具體判斷上又多以精神狀況、健康狀況甚至生活態度作為判斷行為人缺乏能力保護和照顧自己的指標,這也體現了舊法例的影響。盡管改革后的《德國民法典》以“因心理疾患或者身體上、精神上或者心靈上的殘疾而完全地或者部分地不能處理其事務”為判斷成年人需要接受監護的依據,但在對“完全地或者部分地不能處理其事務”的認定上,依然是采用的醫學標準。醫學標準固然具有客觀性,但不一定適合成年人監護制度。如果將這些醫學標準作為設定監護的充分條件,可能會導致成年人監護范圍的不合適擴大,有些符合條件的人,不一定需要監護制度的設置。而如果將這些醫學標準作為設定監護的必要條件,又會縮小成年人監護的適用范圍,不利于充分發揮制度保護不能照顧自己或其財產的成年人的目的。
英美法傳統上也是注重采用醫學上的指標,即對成年人的狀況作為判斷依據,但因為醫學標準的弊端,英美法的改革趨勢是采取機能或功能判斷方法,也就是看成年人到底能否作出一定行為照顧自己的人身和財產。至于具體判斷行為人無能力的指標,是一個綜合的考察過程,并不局限于醫學標準。而且對成年人無能力的考察都是個案考察,如果確定采取某類固定標準,可能會與實踐脫節。身體、精神或心靈上的缺陷與需要受監護制度的保護沒有必然聯系,將判斷標準固定化、單一化可能會造成成年人制度的偏失,畢竟成年人監護制度是為保護和照顧被監護人而設置的,在決定對成年人設定監護時,不應脫離這一基本原則。
四、從成年人監護制度的發展看我國的成年人監護立法
自法國1968年對成年人監護制度改革以來,到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無論是大陸法系國家,還是英美法系國家,都掀起了對成年人監護制度改革的熱潮。而在這些改革的熱潮之后,卻有著相同的背景和原因。首先是人權觀念的影響,人權雖是一個政治概念,但反映在法律上就是要求每個人擁有平等的權利和自由,不能因為任何理由而剝奪其基本權利和自由,而傳統的成年人監護制度先對受監護人強加以行為能力的否定和限制,在監護設定后又完全否認或限制受監護人的行為效力,這是對受監護人基本人權的踐踏,這也成為成年人監護制度改革的主要原因。其次,隨著老年化社會的到來,老年人逐漸增多,而對老年人的虐待和忽視的情況也在增多,這就需要擴大成年人監護制度的適用范圍,不能將監護限于傳統的精神狀態和生活態度上。而改革的結果和趨勢是為了使需要得到保護和照顧而自己又無能力的成年人盡可能得到法律上保護和照顧。
與未成年人監護制度比,成年人監護制度在我國一直未得到應有的重視,這與我國將成年人監護的適用對象狹隘的限定于精神病人和癡呆癥人不無關系。雖然我國社會也存在上述改革背景和動因,但遺憾的是我國現行法律和幾部討論的民法草案中都沒有反映成年人監護制度的發展趨勢。本文認為未來我國的成年人監護制度應該以保護和照顧被監護人為最基本立法思想,從這一思想出發,應該作出以下改革:首先,應該改革成年人行為能力欠缺制度,只對行為人的行為是否有效予以個案審查,而不是去限制或否定其行為能力。我國雖然沒有禁治產和準禁治產制度,但仍然對精神病人的行為能力予以一概否定或限制。而在司法實踐中,對于精神病人無行為能力的確認,以附帶宣告為主,而獨立宣告極少,可見司法實踐對成年人行為能力欠缺實質上已采取個案審查的方式。因此當務之急是將這種司法現實反應到立法上來,改變這種種機械的、簡單的行為能力立法模式。其次,將行為能力欠缺制度與監護制度分離,將監護制度的適用對象擴大到一切不能自我保護和自我照顧的人,而不論其行為能力是否欠缺。而按照我國現行法律和有關法律解釋,只能對精神病人和癡呆人可以設立成年人監護,而其他的沒有能力保護和照顧自己的老年人,殘疾人以及限于昏迷的人或者植物人卻被排除在監護對象之外,僅靠法律上的撫養、扶養和贍養義務去支撐對這類人的照顧,而在實際效果上卻往往不能實現對社會弱者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