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１世紀美學研究對象的轉換：從“藝術”到“文化”

摘要：“美學研究對象”即“美學對象”，它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本體對象；二是文本對象。傳統美學把“美”作為“本體對象”基本上無疑義，而把“藝術”等作為“文本對象”卻有不妥之處。美學的文本對象應該從傳統的“藝術”（包括“自然”），轉換到“文化”（包括相對應的“自然”）來。文化美學就是以“文化”（包括“自然”）為文本對象的美學。

關鍵詞：美學研究對象； 文化； 藝術； 自然

中圖分類號：Ｊ01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7－0577（2006）11－0057－03

一、 美學含義新解與美學研究對象的轉換

美學，是研究怎樣使每一個人在自己的文化生存活動中達到美的生存境界的學問，也就是說，是使人生如何美化，如何藝術化，如何詩化，如何趣味化的學問。美的生存境界是自由、自然、幸福、充滿快感的境界。

現實中的每一個人，都以一定文化活動的方式存在著的。美就存在于人們日常所從事的文化活動之中。現實的人生告訴我們一個簡單的實際，那就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堂”，即每個人在自己的文化活動中都可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世界、美的境界。但是，目前的美學在指導人們實現“美化”生存方面的作用似乎比較有限，在此意義上可以說，美學還是一門很不成熟學科。這種不成熟首先表現在它的研究對象迄今仍無比較合理的界定，而美學的研究對象問題在整個美學學科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它是整個美學大廈的基礎。

“美學研究對象”，也就是“美學對象”它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本體對象，如美學的本體對象就是“美”；二是文本對象，也就是美學本體對象的載體或者棲居地，如傳統美學認為美學的文本對象就是“藝術”等。傳統美學把“美”作為“本體對象”基本上無疑義，而“文本對象”卻有不妥之處。傳統美學主要以文藝或藝術為研究的文本對象，以哲學等為研究方法，研究特殊的藝術美。而對一般文化的美的關注不夠，美學的研究視野比較有限。所以美學越發展，這個學科就越模糊，越來越與藝術哲學、文藝理論、藝術學相互迷失。美學好像真的“是難的”。

“文化”以及相對應的“自然”應該是美學研究合理的文本對象。把美學研究的文本對象定位為“文化”（以及相對應的“自然”），這并不是美學研究的泛化，而是讓美學返回到屬于它自己的廣闊的天空里。這樣，就可以更好地探討美學的其他問題，更好地與人們實際的生存活動聯系起來，更好地發揮美學的審美功能。

二、 “文化”作為美學研究的文本對象的依據

（一） “文化”是人的基本生存方式

人的本質在于文化，人生活在他自己創造的“文化世界”里，“文化”是人的基本生存方式。肖萐父、郭齊勇、鄧曉芒等學者主張 “文化”即“人化”的觀點。肖萐父說：“依我之見，‘文化’一詞可以用最簡潔的兩個字來加以界定，這就是‘人化’。凡是人化了的東西，就是文化。按人的需要和理想所改變的和所創造的東西，就是文化。” ^[1]郭齊勇、鄧曉芒也說：“我們認為，從概念的內涵上來說，‘文化’的本質就是‘人化’。” ^[2]

文化是主體人積極按照自己的理想對世界“人化”的活動和成果。一方面，作為主體人的活動的實現就是文化，人培育了文化，另一方面，人也同時在文化的世界中生長著、發展著，人創造了文化，文化又確證了人。如劉進田說：“文化是和人同時產生和形成的，沒有人就沒有文化，同樣沒有文化就沒有人，文化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標志。從此意義上說人從產生之日起就生存于一個自己所創造的文化世界中了。” ^[3]鄒廣文也說：“文化不僅僅是人所創造的身外之物，更核心的一點是文化構成了人類的存在方式。” ^[7] 人是文化的存在，“文化世界”就是這種文化存在的最生動的呈現。借用馬克思的話說，文化世界是“一本打開了的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書，是感性地擺在我們面前的人的心理學”。^[5] 人作為文化的存在，唯有通過文化才能體現其本質特性，人與動物的區別，人的需求、能力和發展的程度，都在文化世界中反映出來。文化，又可以說是在實踐基礎上的“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人通過實踐一方面將自身把握為與自然相對立的主體，另一方面又創造了一個屬于他自己的文化世界。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人在創造文化的同時，又生活在一定的文化世界里，文化是人的基本的生存方式。不過，人的文化生存有多種模式，而美學要討論的就是文化生存的理想模式，也就是文化生存的“美化”模式。

（二） 文化生存的理想模式是美化生存

按照主體的文化能動性劃分，一般認為，人類大致有三種基本文化生存模式：一是“自為”的生存模式。自為的活動是基礎或最低層次的人的文化活動，文化能動性最低，它具有自在性、自發性和重復性。二是“異化”的生存模式。馬克思對此有深刻的探討，他認為現代社會的異化勞動，對人而言具有外在性、強制性和異己性，在這里，構成人的本質的自由自覺的文化創造活動扭曲和變異為一種外在于人的被迫的和強制的活動，一種外在的奴役自己的異己力量。人在異化的生存模式中雖然有極大的文化能動性，有文化自覺，但是由于異己力量的限制，而無法從自覺走向自由。三是“自由”的美化生存模式。人在自覺的和創造性的實踐中，以自主的和清晰的方式展示出自己的本質性的存在方式，這就是寶貴的自由的存在方式，是屬于人的最高和最發達形態的文化模式。這種自由自覺的文化生存模式就是文化生存的理想模式，也就是“美化”的生存模式。對于這種美化的理想的生存模式的營造，就是美學的目標所在，美學的靈魂和精髓就是人的自由和人的解放。

人類在與自然母體分離之后，憑借著自己獲得的能力，創造出了一個自己的世界，一個屬人的文化世界。人一方面在自己創造的社會環境里，在這里受到，染和教化；另一方面，人在適應環境的同時，“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6] 實際上，最重要的“美的規律”之一，就是文化活動應該是人的自由自覺活動的本質體現，或者說，文化必須表征和確證人的自由自覺活動的本質。所以，文化必須關心人，關心人的生存。美學就是要找到人的文化生存的理想模式：自由自覺的美化生存模式。

（三） 文化為美學研究提供全面分析的文本

關于傳統美學所進行的美的本質分析和美的藝術文本分析的模式，現在看來，把美或者美的本質分析作為美學的對象是合理的。但是，把藝術當作文本來分析美學的有關問題是偏頗的，或者是片面的。因為它只能解決美學的部分問題和部分問題的部分層次。要真正解決美學的有關問題，必須在美學的文本對象的選擇上做進一步探討。

“文化”是美學的文本對象合適的選擇，它對于研究美學問題來說更為全面。傳統的美學以藝術為主要文本，從哲學認識論角度進行分析，分析什么樣的藝術是美的藝術，美的藝術有些什么樣的規律等等。朱光潛先生說：“美學必須結合文藝作品來研究，所以它歷來是文藝批評的附庸，西方有些著名的美學家，例如賀拉斯、布瓦羅、狄德羅、萊辛、別林斯基等人都同時是文藝批評家。” ^[7] “此外，美學實際上是一種認識論，所以它歷來是哲學或神學的附庸。” ^[7] 這些言論都是經典美學的藝術分析和哲學分析套路。然而，事實上，并不是只有藝術才美，只有藝術才集中表現美，正如前面提到的，美是一種普遍的價值，它無處不在，它滲透在我們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它是我們人生意義與價值的最高的、理想的尺度。所以，僅僅拿藝術作為文本來分析美，試圖解決美學的諸多問題，顯然是力不從心的。藝術只是美學的文本對象的一個部分，不能代替全部。

美學是要解決每一個生存著的人如何達到美化的人生境界的問題。不同的人一般從事著不同的文化活動，不僅僅是從事藝術活動，還有其他的文化活動，如經濟的、科技的、宗教的、政治的、法律的等等。審美文化論者聶振斌先生也說：“不僅文學藝術可以成為審美對象，文學藝術之外的廣大文化領域，在現代科學技術的條件下，也都可以是審美的，從而擴大了審美的普遍社會意義。” ^[8] 只有文化的豐富性，才能與人的發展的全面性相對應。“文化文本”才是美學的全面的文本對象。

（四） 文化為美學提供深廣的背景和深厚的內涵

陳望衡先生在《當代美學原理》里說：“美學的對象是人的感性世界……說得直接點，美學研究的對象是人的情感世界……”，^[9]美學的對象當然也可以說是情感的世界，認知的世界，但更確切地說，美學的對象應該是文化的世界。文化不僅是美學問題的文本和載體，而且還直接是美感的重要內容或者是主要內容，情感空間具有很強的主體性特征，很容易忽視客體的美學價值，文化就不僅是主體的問題，即人化的問題，還包括“物化”，即文化的結果，即客體的問題。

第一，應該注意審美的文化背景。美的本質的研究，美感的獲得，美的創造與欣賞，都離不開一定的文化背景、文化土壤、文化語境。前面講到，人是文化的動物，人的本質在于文化，人生活在自己創造的文化世界里。所以在處理美學的相關問題的時候，就必須把自己放在一定的文化語境里考察。文化學的方法要求，應該把美學置于文化這個大系統中去加以研究，不僅要研究不同文化如政治、宗教、道德、哲學、科學等文化現象中的美的層次，還要在研究某一文化現象中的美的層次時候，注意其他文化現象聯系起來。

文化的重要產物即是人自身。文化對于人來說乃是一種外在的客體，具有獨立存在的意義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人們的任何活動都是由文化環境，特別是累積、承傳下來的物質基礎、生產方式、風俗習慣的各種特點，小傳統和大傳統中的價值系統所決定。也可以說，人們的任何活動都是在一定的文化框架、文化范式以內進行的，任何人都不能脫離他所處的客觀的文化背景、條件或語境。

第二，應該注意“審美三感”的文化內涵。“審美三感”是在審美活動中審美主體體驗到的文化感、人生感和宇宙感。其中文化感包括歷史感、宗教感、道德感、藝術感等等；宇宙感包括自然感、生態感等。它們共同構成豐富的美感。

我們在許多審美活動中，體驗到的美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種文化感。在審美三感中，人生感其實就是文化感的集合效應，而宇宙感就是一種自然感。在審美欣賞活動中，欣賞者心靈震撼的除了“人化”的自然形式之外，其實更多的是文化內涵的自然的形式與文化內涵。文化感與宇宙感，在旅游美學中體現得非常明顯，我們去一個地方賞玩，很多是慕名一個非常有文化積淀的地方，或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地方，見到自然力的地方。我們去參觀孔林就是對儒家文化的膜拜，去黃山就是對神秀鐘旒的自然美景的向往。當然，文化與自然很多時候是融為一體的，如對名勝古跡的參觀總有雙重的意義。所以，在假日和平時，我們樂此不疲，就在于我們從中體悟到文化與宇宙自然相契合的美感。不過，文化感是主要的，因為宇宙自然的美感是以文化為基礎的，在人們沒有文化或某種文化程度不高，不發達的時候，宇宙自然的力量不為人所控制，美感就無從說起，那只有丑感了。因此，文化不僅為美學提供深廣的背景，而且為美學提供可以體驗的深厚內涵。

三、 美學的研究對象的轉換：從“藝術“到“文化”

傳統美學認為“美”是美學合理的本體對象的觀點。但對于美學文本對象而言，應該從傳統的“藝術”（包括“自然”），轉換到“文化”（包括相對應的“自然”）。

（一） 確立以“文化”作為美學的研究文本對象

“藝術”作為美學的研究對象是從鮑姆嘉通以來就有的，“自然”對象是后來加入的，主要是中國美學的貢獻，大概是中國人傳統中就有對自然的偏好。為什么美學要以藝術為對象？信奉者的共識，就是藝術里的美最多、最集中。由于傳統美學以“藝術”為文本對象，所以多關注的是藝術的哲學分析和對藝術創作實踐的研究。但事實上，“藝術”只是人的感性活動中的一種，是人生的一部分，只不過是人的一種生存方式罷了，它當然可以成為美學的研究對象，但還遠不能成為涵蓋其他的一切對象的對象。所以以“藝術”為文本對象的美學研究與人生中間有一層之“隔”，美學應該直面人生的功能已大打折扣。

傳統的美學研究方法是在藝術（特別是文藝）和哲學中去尋找美和美的解決，致使一些美學范疇超越不了文藝理論和藝術哲學的藩籬。而且，人們常常把某一具體形態的美學，如藝術美學，當作了整體的美學，這是對美學的極大誤解。其實，人類的生存活動和生活方式是豐富多彩的，遠不止哲學和藝術活動，所謂“人生無處不美”，正是說明了審美活動的與人的各種文化活動相依相存。因而，實際上就應該有以“文化”、“人生”、“人的生存”為研究對象的美學。“藝術對象論”解決的只是人在從事藝術文化活動中如何創造美欣賞美的問題。但是對于其他生存活動，如從事經濟、宗教、科研、生產等活動中的人，他們又是如何創造美和欣賞美的，不能夠解決。美感作為一種人生意義與價值的肯定與獲得，它應該是每一個從事自己的文化活動的人都可以找到的歸宿，這種歸宿就是他自己對于自己生存的獎賞，即“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堂”。以“文化”為文本對象的美學（“文化美學”）不再只是關注某個人、某一部分人，而是所有人；不是某一種生存活動，而是所有的生存活動。文化美學認為，美學與人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美學的任務是探求如何才能讓每一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通過美化人生達到審美的生存境界，使每一個生存中的人找到生命的對等意義。文化美學對丑化和異化進行批判，從而對人生進行美化，人生的美化有兩個相互依存的路徑：“人的文化”和“人的自然化”。把文化作為美學的研究對象，美學的許多問題便會清晰地凸現出來，美學或許不再是一個謎，美的本質不是不可解，美學的規律并不是不可以尋。

（二） “自然”的對等范疇是“文化”而非“藝術”

“文化”是美學研究的核心的文本對象。“自然”是美學研究的與“文化”對象相對的另一個文本對象。把“文化”、“自然”當作美學研究的核心研究對象，克服了傳統美學研究對象的謬誤。雖然，傳統美學認為，除了藝術以外，也還要研究自然之美，這是很對的。但是，它把藝術當成與自然完全對等的對象，卻是錯誤的。事實上，“藝術”與“自然”并不能構成一對內涵和外延對等的范疇，藝術的外延顯然比文化小。而只有“人化”和“自然”才可以構成一對內涵和外延對等的范疇，而文化就是“人化”，具體說是“自然的人化”。

（三） 轉換美學研究對象對21世紀美學建設的影響

以“文化”（包括相對應的“自然”）為文本對象的“美學”，要討論的是文化生存的理想模式，也就是文化生存的“美化”模式。美化的生存模式就是自由自覺的文化生存模式。文化美學的靈魂和精髓就是人的自由和人的解放，也即是人生的情趣化、詩化、藝術化、自由化、境界化。不過，僅文化即“自然的人化”還構不上美，還不能解決“美”的問題。“自然的人化”的結果——文化，只具有美的因素，它還不是美。而“自然的人化”即文化如果要通向審美，必然要看文化是否可以讓人實現“自然化”、“自由化”，也就是“人的自然化”，即“美化”。“人的自然化”的真正含義是“人復歸自由”的狀態，“人的自然化”實際上就是“人的自由化”，這一點是中國美學的優勢所在。在這個意義上，中西美學中的“人化”和“自然化”的互補交流和融合，直接啟發了一種新美學——“文化美學”的建立。21世紀的美學將由“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來雙向建構。

美學的研究文本對象從“藝術”轉換到“文化”后，21世紀會產生一種新的文化美學，它的研究對象就成了“美”，“文化”和“自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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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仝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