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5日,美國乃至全球新聞從業者的無數目光再次從四面八方聚集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這一天,第90屆普利策新聞獎又一次揭開了神秘的面紗,程序紛繁的評比活動終于塵埃落定,14項大獎各歸其主#65377;
普利策新聞獎自1917年由世界著名報人#65380;報業大亨約色夫·普利策(Joseph Pulitzer)(1847-1911)創辦至今已整整走過了90個年頭#65377;90年來,它代表了“美國最負責任的寫作和最優美的文字”①,并被視作美國新聞界的最高榮譽#65377;普利策新聞獎可以說是美國新聞界的諾貝爾獎,它在美國乃至全世界新聞界都享有很高的威望#65377;每年的4月份,幾乎每個國家的傳媒都會不約而同地把其評選結果公諸于世#65377;因此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每年一度的普利策新聞獎所產生的沖擊波,尤其是其獲獎作品所折射出的新聞報道觀念,越來越沖出美國,走向世界,愈來愈顯現出蓬勃的生命力#65377;
一般而言,根據新聞事實的性質和社會影響,我們常把對它們的報道分成三大類,即正面報道#65380;負面報道和中性報道等#65377;負面報道“集中于那些與現行社會秩序和道德標準相沖突的行為,及像犯罪#65380;丑聞#65380;性攻擊#65380;事故和自然災害等類似的反常事件”#65377;②對于什么是正面報道,至今學界仍沒達成廣泛共識,筆者認為,它至少包括以下兩點:報道旨趣偏向積極與光明面;寫作基調是宣傳教化和正面贊頌#65377;在正面報道和負面報道之間有一條灰色的過渡地帶,它直白事實,不倡導褒揚什么,也不暴露揭批什么,可稱之為中性報道#65377;以此來省察90屆普利策新聞獎獲獎作品的報道傾向,結果依然是負面報道“堅如磐石”,巋然不動:除解釋性報道獎#65380;批評報道獎和社論寫作獎基本屬中性報道外,其余11項大獎均屬純粹的負面新聞,負面報道占獲獎總數的78.6%,幾乎沒有正面報道#65377;
2006年4月,90屆美國普利策新聞獎全部14項獲獎情況③

2005年9月,路易斯安那州新奧爾良市卡特里娜號颶風這一負面消息自然成為各家媒體競相角逐報道的重點,多家媒體在90屆普利策獎評選過程中,因報道去年肆虐美國墨西哥灣沿岸的“卡特里娜”颶風而獲得殊榮#65377;普利策獎評委會在頒獎理由中說,《新奧爾良時代花絮報》“對卡特里娜颶風災難進行史詩般#65380;多層次的報道,使得報紙在服務一個水淹城市中發揮了非凡作用”#65377;去年8月29日,“卡特里娜”颶風導致新奧爾良市的堤壩決口,《新奧爾良時代花絮報》的辦公室和印刷廠被淹,許多員工無家可歸,被迫逃離城市#65377;但這家報紙仍然堅持出報,并以出色報道引起巨大社會反響#65377;《新奧爾良時代花絮報》同時獲得了“突發新聞獎”#65377;《比洛克西太陽先驅報》的獲獎理由是:“勇敢#65380;全面地報道了卡特里娜颶風,給受災讀者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生命線”#65377;“突發新聞照片獎”也與卡特里娜颶風有關,《達拉斯晨報》攝影記者因為“描述了(颶風中的)混亂和痛苦”而獲獎#65377;除卡特里娜颶風外,其余負面報道要么是對駐伊拉克美軍的陣亡士兵家屬#65380;戰友送別親人#65380;尸體安葬時的凄涼木然#65380;悲痛欲絕神情的極度展現,要么是對本國政府侵犯他人隱私#65380;違法竊聽國內公民通信,中央情報局在歐洲設立秘密監獄,任意羈押他國公民和說客與議員官商勾結行賄受賄#65380;徇私舞弊等丑聞的無情鞭撻#65377;
其實,對負面消息的大量報道絕不僅僅是普利策獎的偶然鐘愛#65377;根據美國作者道格拉斯·貝茨在《普利策獎內幕》一書中的估計,從1917年到1990年頒發的普利策獎中,約有40%屬于揭露性報道,另有40%屬于戰爭#65380;犯罪#65380;公民自由#65380;種族關系#65380;自然災害和國際方面的報道#65377;④這一估計反映了美國的主流媒體一直是以揭露性和災難性事件為報道主體的,反映了西方新聞報道的一種理念——新聞旨在負面報道:扒糞揭丑#65380;驅邪鋤奸#65380;監測環境#65380;協調社會#65377;
美國新聞界向來有“扒糞揭丑(muckraking)”的傳統#65377;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社會進入了所謂的“鍍金時代(Gilded Age)”,開始興起以“揭丑”為主的負面報道#65377;當時的美國經濟迅速發展,社會空前富裕,但是急劇的工業化和城市化使社會結構在短期內發生了重大變化,因此也產生了種種問題,其中最嚴重的就是社會的腐敗問題#65377;在這種情況下,普利策倡導報紙進行揭露性報道,他說:“罪惡#65380;卑鄙#65380;腐敗最怕的就是報紙,因為任何法律#65380;倫理#65380;規章制度都無法和報紙相比#65377;” ⑤由普利策擬定的“新聞揭丑”思想后來不但成了由其自己發起成立的普利策新聞獎的“主旋律”,而且逐漸演變成了美國新聞報道觀念的主流話語#65377;
在美國,新聞報道重在扒糞揭丑#65380;懲惡鋤奸#65380;監督政府#65380;警示兇險的觀念由來已久#65377;“若由我來決定我們是要一個沒有報紙的政府,還是沒有政府的報紙,我會毫不遲疑地立即回答:我寧愿要后者#65377;” ⑥在美國開國元勛托馬斯·杰斐遜等人的推動下,美國國會于1791年通過了憲法第一修正案#65377;“國會不得制定下列事項的法律:……剝奪言論自由或出版自由……”這一法律條文一經頒布就成了美國新聞界監督政府,抨擊官場#65380;商界#65380;演藝圈丑聞和腐敗的尚方寶劍和護身符#65377;以“觀點自由市場”和“意見自我修正”為原則的自由主義理論和以“報刊應成為對行政#65380;立法#65380;司法起制衡作用的第四種權力”為主導觀念的媒介體制生態長期衍生而成的政治和文化邏輯,加之以“受眾是上帝#65380;市場競爭和經濟收益永遠第一”為金科玉律的商業邏輯等等,這一切無疑為美國大眾傳媒長期傾心各種負面報道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動力,打開了通向“地獄”之門#65377;
對大眾傳播監測環境#65380;協調社會#65380;提供娛樂的職能共識演進的結果必然是記者是社會的瞭望者和看門狗#65377;19世紀《紐約太陽報》編輯約翰·伯卡特(John·B·Bogart)的名言“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成為負面報道大行其道的第一聲吶喊和沖鋒號#65377;美國報人認為,對讀者來說,一個具有負面效應的新聞題材比正面題材的新聞具有“更大的”興趣#65377;⑦于是“好消息就是沒新聞”(Good news is no news),“壞消息就是好新聞”(Bad news is good news)就成了美國主流的新聞遴選取向和報道觀念#65377;在這樣的新聞報道觀的影響下,在美國,“對新聞媒介來說,最有市場價值的是交通失事#65380;水災#65380;火災#65380;地震#65380;謀殺#65380;戰爭#65380;行業糾紛以及死亡和傷害#65377;具有負面因素的新聞題材對記者來說更加重要”#65377;⑧
外人如果從美國媒體的報道認識美國,可以說美國社會充滿危機,令人絕望#65377;但實際情形并非完全如此,這實在是媒體對負面信息的“偏愛”,新聞報道觀念之使然,既絕非美國社會原生態的整體景象反映,也絕非美國社會就是負面消極的一面永遠多于正面積極的一面#65377;
雖然以負面報道為主的“揭丑”新聞屢獲大獎,但是這并不表明普利策獎對現實社會完全持否定態度,相反,普利策新聞獎的評選標準張顯著美國社會主流價值觀,即自由意志#65380;社會責任感#65380;民眾知情權#65380;信用#65380;監督權#65380;社會正義#65380;同情心等#65377;“美國新聞界自詡它比其他國家享有更多的新聞傳播自由,并認為這一方面是由于憲法第一修正案的庇蔭,另一方面是由于新聞媒介在高度發達的商品經濟社會中保持經濟自立,在履行其社會職能時得以擺脫外界的干預,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新聞界超然于特定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之外#65377;” ⑨就拿今年的普利策獎來說,盡管依然是黑惡丑聞和自然災害等壞消息風頭不減,但仔細審視這些負面報道,并不像我們推定的那樣,其社會作用和影響就一定是消極多于積極,泄氣大于鼓勁,教人陰暗勝于育人良善#65377;恰恰相反,一方面,由于美國新聞從業者始終抱有“優點不說不會少,缺點不說不得了”的社會憂患意識和現實批判精神,他們借助負面報道,通過嚴肅尖銳的揭露#65380;抨擊,來促使社會作出一定的改革,并且在社會功能上也起到了緩解階級矛盾#65380;維護社會穩定的“減壓閥”作用;另一方面,由于長期生活在大眾傳媒所塑造的擬態環境的負面消息“圍困”之中,美國民眾媒介素養很高,既有對現實社會的整體真實把握,也不乏對媒介環境的深刻理解,具備相當的應對負面信息的“拒腐防變”的免疫力,能夠坦然面對各種負面報道,輕松把真實世界和媒介呈現世界分開,他們不但習慣了狗咬人式的西方新聞信息表達模式,而且認為報紙應“真正致力于人民的事業,而不為有錢有勢者謀利益……它將揭露一切詭詐和無恥,抨擊一切社會罪惡和弊端,它將以真摯誠懇的態度,為人民利益而奮斗”#65377;⑩唯其如此,新聞傳媒才具有存在的合理性和合法性#65377;這種認識又反過來為肆虐無忌的負面報道提供了寬敞的表演舞臺和肥沃的生存土壤#65377;
注釋:
①轉引白李萌《從普利策新聞獎透視美國新聞價值觀》,《新聞記者》,2004(6)#65377;
②張威:《正面報道和負面報道》,《國際新聞界》,1999(1)#65377;
③根據南方網southcn.com 2006年4月18日有關2006年度普利策新聞獎揭曉的報道整理#65377;
④【美】道格拉斯·貝茨:《美國普利策獎內幕》,新華出版社,1993年版,110~111頁#65377;
⑤【美】W·A·斯旺伯格:《普利策傳》,新華出版社1989年版#65377;
⑥埃德溫·埃默里,邁克爾·埃默里:《美國新聞史》,新華出版社,1982年版,123頁#65377;
⑦【美】American Newspaper Publishers Association Research Center,《Newsand Editorial Contentand Readership of the Dalily Newspaper》,p.45.
⑧【澳】Bill Bonney and Helen Wilson,《Australias Commercial Media》(The Macmillan Co.of Australia.Ltd.,South Melbourne,1983)p.317.
⑨展江:《美國主流政治文化和新聞精神的產物——普利策新聞獎價值取向論》,《新聞與傳播研究》,1999年(1)#65377;
⑩【美】威·安·斯旺伯格著,陸志寶#65380;俞再林譯:《普利策傳》,北京;新華出版社,1984年,96頁#65377;
(張晗:深圳大學傳播學系研究生;朱清河:鄭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師#65380;武漢大學新聞學博士生)
編校:施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