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謠言的新聞價值

漢代是中國歷史上一個輝煌的時代，兩漢統治天下長達四百年，文治武功，長治久安，其統治秘訣是什么呢？重視官府與民間的信息溝通是其成功因素之一。漢代“謠言”就是民眾與民眾之間、民眾與朝廷之間信息交流的重要途徑，它對社會政治與人際關系的作用與影響和今天的新聞報道頗為相近。

謠言，古代指民間的歌謠或傳聞，主要表現形式有民謠、綽號、童謠以及即事諺語等，生動形象，概括力強，是傳統社會重要輿論形態之一。漢代沒有后世的報紙、電話、網絡等新聞傳播途徑，大眾信息基本上都是借謠言而口耳相傳，因此，謠言在漢代承載了大眾傳媒的主要任務，具有重要的新聞價值。

漢代謠言的新聞價值主要表現在具有公眾性、時效性、評價性、輿論監督性以及形式的簡潔靈活性等多種新聞特質。

漢代謠言的公眾性與時效性

在漢代，官方對一些重大政治事件、軍情戰況、官宦人情等有關信息控制極嚴，甚至明令禁止，因此，新聞傳播的官方途徑是相對閉塞的，但是，新聞傳播的民間渠道卻暢通無阻，謠言就是其最便捷的途徑，它反應靈敏，公眾性強，影響深遠。

民謠及時反映了當時部分軍事與政治信息，對政治決策和政治走向產生了影響。漢高帝七年冬，劉邦親率３０余萬軍隊討伐韓王信，被匈奴圍困平城達七日之久。漢軍被困期間的情況對外是封閉的，但有史料說：“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七日不得食”，漢軍之困苦由此可見一斑。當時有謠言說“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形象地描述了漢軍的窘況。這首民謠很快傳遍“天下”，幾年后，呂后意欲對匈奴用兵，季布還引用這首民謠陳述民眾的反戰情緒，促成了漢匈“和親”的繼續推行?；?、靈之時，在梁冀為首的外戚集團與李固父子為代表的士人集團之間，政治斗爭異常激烈，梁氏集團以自家私利擁立了桓、靈二帝，李固父子堅決反對，因此遭遇迫害。東漢官方對這場權力斗爭是竭力封閉消息的，但“父不立帝，子不肯立王”的謠言不脛而走，加劇了士人集團對抗外戚集團的斗爭。

民謠還及時傳播了一些反映大眾情緒的信息，沖擊了當時的社會觀念。漢武帝時，衛子夫立為皇后，她的弟弟衛青封為長平侯，衛青的長子和三個弟弟一時都封為列侯，貴震天下。于是“天下歌之曰：‘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衛子夫出身貧賤，因得漢武帝喜愛而使衛家飛黃騰達。“天下”百姓對貴盛內外的外戚多多少少都有羨慕、忌妒、反感、譏諷等微妙心理，這首民謠正好反映了這一點，迅疾傳播開來，在一定程度上沖擊了當時的重男輕女思想。

兩漢謠言對時事反應敏捷、傳播廣泛，小則里巷，大則天下，里巷之謠往往通過官方“采風”、士人游學游宦或人群遷移等形式散播各地，甚至傳至宮廷，而且往往存在著民眾之間、自民間而朝廷、自朝廷而民間的雙向、多向流動的傳播方式。孝文八年（前１７１年），漢文帝弟淮南王劉長預謀造反，發覺，遭流放，劉長死于途中。孝文十二年（前１６７年），文帝聽到民歌：“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备械绞掷⒕?。這首民謠發生在劉長流放之初，歷經四年傳到宮廷，中間必然經過百姓、士人、公卿等多層傳播，可見流傳之廣，參與人數之多。另外，史書記錄漢代民謠，通常伴隨著“天下歌之”、“京師歌之”、“閭里歌之”等表明傳播范圍的文字，謠言傳播范圍越廣，新聞效應就越突出。

漢代謠言以其對現實生活的快速反應和廣泛傳播而具有較大新聞效應。

漢代謠言的評價性與監督性

漢代謠言往往同時兼用敘述與評價形式，表現出鮮明的政治傾向與情感好惡。漢代朝廷重視里議鄉評，宣帝以后，隨著政治穩定與儒學影響力的加強，朝廷對民間輿論的重視程度也隨之提高，民間就利用謠言評價人事，傳達民意，發揮其輿論監督功能。

漢代民謠的內容以時政評價居多，對象明確，褒貶鮮明，政治傾向強。有褒贊漢初“無為”政治的：“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凈，民以寧一?！庇懈桧灴な厝收模骸按篑T君（馮野王），小馮君（馮立），兄弟繼踵相因循，聰明賢知惠吏民，政如魯、衛德化鈞，周公、康叔猶二君。”有贊美執法公正的：“桴鼓不鳴董少平（董宣）?！庇信u酷政的，如那首關于尹賞的民謠；有抨擊選舉不公不實的，如“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有抨擊宦官亂政的，如“牢邪石（石顯）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還有諷刺桓帝任人唯親的“因師獲印周仲進（名福，桓帝的老師）”等，內容非常豐富。這些民謠針對特定的人、事而作，或褒或貶，毫不含糊，與當代一句話新聞或新聞評點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漢代謠言的另一重要內容是品評人物，前后《漢書》有大量具體記載。有褒贊的，如“關西夫子楊伯起（太尉楊震）”，“五經無雙許叔重（許慎）”、“寧為刑罰所加，不為陳君所短”等；有譏諷的，如“潁水清，灌氏（灌夫）寧；潁水濁，灌氏族”等，諸如此類品評謠言不計其數。

漢代謠言對政治產生了重要影響。漢代有“巡行”制度與“采風”制度，朝廷往往把謠言對重要公眾人物的評價作為考察官員德行與政績的依據?！逗鬂h書·循吏列傳序》概括東漢謠言對吏治的影響時說，“然建武永平之間，吏事刻深，亟以謠言單辭，轉易守長”，這是說光武帝、明帝常根據謠言調動升黜郡縣長官。西漢皇帝也曾利用謠言處理政事，如武帝誅滅灌夫家族、宣帝不用尹賞做京兆尹、成帝懲處石顯死黨等，都與謠言有密切關系，謠言在這里扮演了反映輿情、左右政治走向的角色。

漢代謠言對公眾人物的評價在民間也起到了重要的輿論監督與輿論引導作用。兩漢謠言最常見的是對名節之士和經學大師的品評，這些品評無形中促進了漢代社會對德行與經學的普遍重視。陳寔感化“梁上君子”，楊震影響關西學風，都是典型例子。

漢代童謠、訛言以及部分諺語等，多是即事萌生的謠言，對社會生活產生了一定影響。仇覽調停陳元母子關系的那首諺語成為當地新聞并持續傳唱，改善了民風。西漢末年的西王母顯靈、“大水至”等訛言引起時人恐慌，進而引起朝廷重視，發揮了新聞報道作用。

新聞報道通常憑借其價值傾向引導或促使社會進行某些改變，影響人越多，時間越長久，社會改變的力度越大，其價值也就越突出。漢代謠言有廣泛的群眾基礎，有鮮明的價值傾向，對時代價值觀念、社會生活模式或政治舉措都產生過深刻影響，其新聞價值是毋庸置疑的。

漢代謠言的簡潔性與靈活性

一般情況下，新聞篇幅短小，敘事簡明扼要，報道的事實越新奇越有輿論沖擊力。漢代謠言貼近生活、貼近大眾情感、反映大眾價值觀念，表達簡潔，形式靈活，輿論沖擊力強。

新聞敘事通常有五個要素：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原因。漢代謠言形式多樣，簡短語句即包括核心敘事要素。

漢代民謠的句子通常比較完整，敘事要素齊全。比如有首贊美蒲亭長仇覽的民謠：“父母何在在我庭，化我梟哺所生”——有人物：仇覽；事件：仇覽到陳元家中調停并改善了陳元母子關系；地點：陳留考城鄉邑；時間：仇覽勸和陳元母子后；傾向：感激贊美——新聞要素一應俱全。其他民謠、訛言、傳聞與不少即事性童謠如“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指董卓禍亂國家必死無疑）”等，也都具備核心新聞要素。

漢代謠言的又一典型形態——“綽號”，通常是單詞或短語，如“大樹將軍”（馮異）、“臥虎”（董宣）、“八俊”（李膺、荀翌等八人）、“萬石君”（石奮）等，由于名士史跡眾人皆知，綽號也就暗含了敘事要素，比如“臥虎”，特指洛陽令董宣，發生地點：京城；事件起因：董宣秉公執法，不畏強權；時間：董宣處死公主寵臣之后。再如“關西夫子楊伯起”，人物、地點、事件、評價等新聞要素相當齊備。

漢代人物綽號具有一定新聞性，主要原因在于它通常是由小范圍逐漸擴大，最后成為大家熟知的代稱。這些綽號蘊涵著漢人的審美標準、名節觀念與經世思想等文化內涵，流傳過程中往往會產生新聞、文化雙重效應。

漢代謠言體式短小，形式靈活。漢代謠言一般為三言、五言、七言對稱短語或是短句，形象、生動、押韻，便于口耳相傳；民謠、綽號、傳言、童謠等都是百姓喜聞樂見的形式。這些形式特點自然會加強其傳播速度與社會影響力。

漢代謠言通常運用比喻、比擬、對比、對稱、排比、夸張等多種修辭，“冬無褲，有秦護”便用了夸張，“天下模楷李元禮，天下好交荀伯條，天下英秀王叔茂，天下冰楞王秀陵，天下忠平魏少英，天下稽古劉伯祖，天下良輔杜周甫，天下英才趙仲經”，則運用了少見的排比手法，表現力強，信息量大。修辭的使用增強了謠言的傳播能力與社會影響。

結語

與新聞報道相比，漢代謠言的信息含量與新聞效應毫不遜色。漢代謠言是口耳相傳，比一般新聞報道更加靈活機動；漢代謠言是大眾評介新聞，因而簡短明朗，通俗生動；漢代謠言反映身邊人和事，因而內容熟悉，情感親近，吸引力強；漢代謠言關注政治與名節，輿論沖擊力及改變社會的能力都很強。最后，借用文言在《論民謠的輿論特征》中的話，可以說，謠言是漢代“最值得重視的輿論反映，是社會生活的晴雨表”，具有重要新聞價值。

（作者單位：河南教育學院中文系）

編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