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是一部語錄體散文,是一部語言學經(jīng)典著作。它的語言簡練、曉暢、雍容和順、迂徐含蓄,頗具口語化,用法靈活而有特點,是古代漢語口語的典范,能較好地反映先秦口語的面貌。它的詞匯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王寧教授(1996)指出:“在先秦漢語里,對大量單音詞來說,詞匯意義對詞的語法功能和句子結(jié)構(gòu)模式的制約是更為直接和強烈的。”并在《先秦漢語實詞的詞匯意義與語法分類》一文中通過同義詞“言”和“語”的比較研究,顯示了它們由于詞匯意義的不同,特別是詞源意義的不同,造成了不同的語法結(jié)構(gòu)模式。本文采用王寧教授的方法,對《論語》中的單音詞“告”的使用情況作了窮盡性的考察,試圖從詞義特點方面對其詞項進行重新劃分。
“告”表示“告訴”是最通用的,凡是傳達已意使對方知曉都可用“告”。
一、“告”在《論語》中所出現(xiàn)的句式
因為《論語》是一部語錄體散文,很多句式中都省略了主語,本文在下面并未一一指出。
A組:主謂(賓)(3例)
公曰:“告夫三子。” (憲問第十四)
君曰‘告夫三子’者。 (憲問第十四)
今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公冶長第五)
B組:主謂狀(賓) (5例)
巫焉期以告。 (述而第七)
子服景伯以告。 (憲問第十四)
子服景伯以告子真。 (子張第十九)
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 (微子第十八)
明日,子路行以告。 (微子第十八)
以上后兩例為連動結(jié)構(gòu)。另外,還有一例連動結(jié)構(gòu),因與上兩例句式不盡相同,現(xiàn)列舉如下:
之三子告,不可。(憲問第十四)
這組中用“以”字引出省略的賓語作“告”的狀語。
C組:狀謂(3例)
孔子曰:“以吾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 (憲問第十四)
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顏淵第十二)
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 (堯曰第二十)
這組多出現(xiàn)在對話中,省略了主語。
D組:V於N曰(1例)
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憲問第十四)
用“於”字引出賓語。
E組:VN曰句式(3例)
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無 。”(為政第二)
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衛(wèi)靈公第十五)
宰我問曰:“仁者蛀告之曰:‘井有仁焉。’其,憷之也?”(雍也第六)
需要引出具體的話語內(nèi)容,《論語》中都用這種句式。
F組:用于“者”前(1例)
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遇也。”(憲問第十四)
G組:專有名詞(1例)
子貢欲去告朔之(食氣)羊。(八佾第三)
這是《論語》中唯一的一種名詞用法。
H組:雙賓句(1例)
告諸往而知來者。(學而第一)
這也是單音詞“告”在《論語》中的唯一一例帶雙賓語的用法。
二、具體的詞項意義
A.公曰:“告夫三子。”
這組“告”如帶賓語,所涉及的對象為一般人,所以可譯作“告訴”。有時也不帶賓語,意義不變。查訓詁材料,《廣雅·釋詁一》:“告,語也”。
B.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憲問第十四)
上報。《廣韻·號韻》:“告,報也。”又《沃韻》:“告,告上曰告,發(fā)下曰誥。”查訓詁材料,《史記·樊酈藤灌列傳》:“戲而傷嬰,人有告高祖。”裴骃集解引韋昭曰:“告,白也。白高祖?zhèn)恕!?/p>
C.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告天)(堯曰第二十)
這組是專用于祭祀時“告天”之義,這個義項后來用“祰”表示。
D.子貢欲去告朔之(食氣)羊。(告廟)(八佾第三)
周制,每年秋冬之交,天子把來年的歷書頒給諸侯。這份歷書包括那年有無閏月,每月的初一是哪一天,因之叫“頒告朔”。諸侯藏歷書于祖廟,每逢初一殺一只活羊祭廟,稱為“告朔”。《周禮·春官·太史》:“頒告朔于邦國。”(《漢語大字典》)用作此義時讀音為“古沃切”。
E.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顏淵第十二)
勸告。這是由“告訴”的意義引申而來的。
三、小結(jié)
告,見母,幽部。古奧切。《說文·牛部》(三十上):“告,牛觸人,角著橫木,所以告人也。”許說未明了“告訴”之義。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二篇上》:“牛口為文,未見告義,且字形中無木,則告意未顯。”趙誠《甲骨文簡明詞典》認為“告”的字形為“舌上加一個‘|’,表示告訴之意。”段說、趙說又無法解釋“桎梏”之義的由來。
梏,見母,沃部。古沃切。《說文·木部》:“梏,手械也。從木,告聲。”《漢語大字典》:“為了防牛觸人而套在牛角上的橫木。……梏與桎梏之梏同義,字本作告。”由此可見,“告”與“梏”都是“見母”,而“幽部”和“沃部”又可以進行旁轉(zhuǎn),所以“告”與“梏”當為同源詞,“告”的本義應為許慎所認為的意義。
誥,見母,幽部。古到切。因為“誥”只是取代了“告”眾多意義中的一個意義,所以“誥”、“告”聲韻是相同的。
我們試著推導一下它可能的引申途徑:“告”從其本義“牛觸人,角著橫木”,引申出“‘告訴’人們遠離此牛”之義,而“告訴”又分為“告上”和“告下”,后世分別用“告”和“誥”表示。而其本義后世用“梏”表示。其演變圖示如下:
(徐春紅,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關(guān)于《說文解字》同部首中注釋相同的思考 宋 崢
東漢許慎所作的《說文解字》是中國第一部字典,在我國語言學史上具有跨時代的意義,是我們研究上古漢語必不可少的工具書。但是《說文解字》中對詞下的定義非常簡單,雖然有些詞的詞義我們還可以通過《說文解字》分析出來,可是細讀《說文解字》還發(fā)現(xiàn)同一部首下的許多詞所下的定義是完全一樣的,對這種定義應該怎樣的正確理解,是我們閱讀先秦古書的關(guān)鍵。本文主要分析《說文解字》同一部首下被釋詞的注釋相同這一問題,即相同部首內(nèi)的同訓(筆者在此把同訓限定在同一部首下被釋詞的注釋相同,對那些分屬不同部首的字是同訓的不在本文的考慮范圍)并把這種現(xiàn)象進行分類,以期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
通過對《說文解字》出現(xiàn)同訓的大致整理,在此把這些現(xiàn)象分為三大類。
一、 《說文解字》中同部首下的連綿詞中語素的注釋采用的是同訓的辦法。上古漢語中詞匯雖然以單音節(jié)詞為主,但是也已經(jīng)出現(xiàn)雙音節(jié)詞,而這些雙音節(jié)詞中很大一部分是連綿詞,屬于同一部首下的連綿詞也有相當一部分。因為組成連綿詞的語素在詞義上不具有獨立性,只起著表音的功能,因此無法對這些非詞的語素進行注釋,采用的是用語素相對應的詞來注釋這種辦法。看到這種注釋我們應該想到這可能是一個連綿詞,在進行上古文獻閱讀的時候,注意不要將這些語素誤認為是一個單獨的詞。
例如:“鳥”部 鴛:鴛鴦也;鴦:鴛鴦也。 此外“鳥”部還有十三組連綿詞。“蟲”部 螻:螻蛄也。蛄:螻蛄也。
“蟲”部還有三組連綿詞。通過整理我們發(fā)現(xiàn)這類連綿詞大都是具有指稱意義的名詞,而且到現(xiàn)在許多已經(jīng)不知道它具體的指稱意義是什么了。“頁”部 憔:憔悴也;悴:憔悴也。現(xiàn)在通行的“憔悴”是從“心”部,但是上古文獻中出現(xiàn)過從“頁”部和“草”部的。這是因為連綿詞的兩個語素不具有表義的成分,只有表音的功能,所以在記錄這個詞的時候,就會有眾多的表現(xiàn)形式。 “火”部 : 蹵也; 蹵: 蹵也。《段注》直接標明: 楚,迭韻字,如水部之華沸。“草”部(艸解):(艸解)葔(本字是草字頭下面一個后來的后)也;篌:(艸解)篌也。《段注》直接標明:(艸解)篌,雙聲也。
二、同一部首內(nèi),眾多的被訓釋詞的訓釋是采用本部首中的同一個近義詞來完成的,而對這個訓釋詞的訓釋還是用的這個部首中的一個近義詞,這樣形成被訓釋詞和訓釋詞的環(huán)環(huán)遞訓,形成一個龐大的詞義系統(tǒng)。這種同訓是利用了近義詞訓釋詞義。它其實沒有達到給這個詞做出明確注釋這一目的,但是可以幫助我們進行聯(lián)系,掌握這些詞的詞義系統(tǒng)。王寧在《訓詁學原理》講義訓的直訓互訓時強調(diào):“不論是兩兩互訓還是輾轉(zhuǎn)互訓,凡訓釋詞和被訓釋詞互易位置的,一般都是意義極近的同義詞,使用時也多能置換。”我們把王寧教授的說法給它又做了適當?shù)臄U大,把更多的詞融入這個系統(tǒng)。做好這部分詞的聯(lián)系,對我們掌握上古漢語的詞義系統(tǒng)也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例如:“火”部 爆:灼也。炙:灼也。灼:炙也。我們可以說這三個詞屬于同一個詞義系統(tǒng)。
“心”部 經(jīng)(本字是心字旁)、恚、柿(本字是心字旁):都是恨也。恨:怨也。怨和怒又都訓釋為恚也。可以說這幾個詞屬于一個詞義系統(tǒng)。
“手”部 推、擠訓為排也;排和抵、摧同訓為擠也;挫和拉同訓為拉也;(扌夋)和攘同訓為推也。所以我們說這幾個字也屬于一個大的詞義系統(tǒng),它們之間有著義通的關(guān)系。在閱讀上古文獻時我們可以加強對這些詞義的聯(lián)系,進而達到構(gòu)建上古詞義系統(tǒng)的偉大工程的目的。
三、對某個部首下的詞義相近似的詞進行抽象的概括。即對這些詞不能用和它同一層面的詞來解釋,只能用比它們高一級的語義層面來抽象地解釋,或者是描寫這些詞的共同屬性,對這些詞的細微差別不去理會,有些是這些詞本身的細微差別無法用精確的語言去描述,有的是作者所處時代的局限性,沒有看到這種差別。對于本身存在細微的差別而許慎沒有看到的那類詞,我們應該參考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來掌握。以此在文獻閱讀中達到對詞義的精確認識。
例如:“示”部 祥:福也。祗:福也。祿:福也。這二個詞都概括為“福”,可他們還是有著細微的差別,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對“祥”有進一步的分析“統(tǒng)言災亦謂之祥,析言則善為之祥”。“日”部的晤、旳、晃、曠同訓為:明也。《段注》中在“晤”字下解釋時說到:“晤、昀、晃、曠四篆不必專謂日之明,然莫明于日,故四字皆從日。晤者,啟之明也。”“昀”下解釋為:“白之明也。”“晃”下解釋為:“動之明也。”“曠”解釋為:“廣大之明也。”這四個字所表示的明是有區(qū)別的,但是它們抽象出來的語義特征是相同的。所以在《說文解字》中訓也是相同的。
還有一些詞他們之間雖然有細微的差別,但是無法用恰當?shù)恼Z言去描述出來,因此就給他們套上一個上位的概念。例如“草”部把“葵、薺、葹、蔥、蒩”等都解釋為“菜也”。把“茗、蒁、荲、荑、萭、茝、葎”等都解釋為“草也”。也就是指出這類詞的屬概念、種概念。所以在閱讀上古文獻時要注意《說文解字》中這些簡單的概念,有些是有細微的區(qū)別的,應該注意到,從而準確的把握上古詞義;有些雖然有區(qū)別,但是不去區(qū)別,也不會影響對詞義的理解。
粗略的把《說文解字》中同部首下出現(xiàn)同訓的問題分為以上三類,當然僅僅這三類是不能把所有的方面都包含的。但是通過對同訓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說文解字》雖然定義簡單,但是都有嚴密的系統(tǒng)可言的,許慎不是隨機地對某個詞所做的定義,他是在努力使《說文解字》遵循了一個嚴密的系統(tǒng)。
我們通過這三類的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這種同訓的字在拆分字形時大部分是形聲字(只有少數(shù)是會意字),而且這些形聲字在現(xiàn)代的詞匯中已經(jīng)失去了使用意義。我們知道詞不是一個一個地造出來的,是一批一批的產(chǎn)生的,隨著新的社會現(xiàn)象而出現(xiàn)一系列相應的詞。同樣與這些詞相對應的字也不是一個一個產(chǎn)生的,它也是成系統(tǒng)的火量產(chǎn)生的。形聲這種造字法適合批量的創(chuàng)造新字,具有能產(chǎn)性,這是象形、指示、會意這三種造字法所不具有的優(yōu)點。但是也必須看到形聲造字法的缺點,就是用這種造字法所造出來的字不具備很強的穩(wěn)定性,它們只有在特定的時代具有生命力。我們可以說形聲是一種非常好的造字法,我們既可以追溯這個字的語音來源,也能清楚地看到其所屬的詞義系統(tǒng)。但是也要清楚的看到形聲這種造字法的缺陷,即這種字沒有很強的穩(wěn)定性,造出來的字不適合傳承文化,所以對每個時代中產(chǎn)生的新的形聲字的數(shù)量應該有些人為的控制。
《說文解字》對詞所下的定義雖然非常簡單,但是這些詞義之間有著非常強的系統(tǒng)性,我們可以反向推理,來推知許慎那個時代的詞義系統(tǒng)。構(gòu)建上古時代的詞義網(wǎng)絡(luò),對我們的研究和學習具有極大的意義。
(宋崢,河北師范大學文學學院)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nèi)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