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東坡詞的生命意識

摘要:北宋文壇巨匠蘇軾于詞的創作有開創新風#65380;開拓新境之功，其留存的三百多首詞浸透著詞人深蘊而濃烈的生命意識#65377;早年的蘇軾有很強的參政意識，有“致君堯舜”的遠大抱負，但歷經仕途風波后，他轉而思考個體生命存在的目的#65380;意義，找尋屬于自己的人生自由#65377;在人生旅途上，蘇軾雖也曾發出“人生如夢”“人生如寄”的感嘆，但他生命的主流意識卻是進取有為與隨緣自適#65377;

關鍵詞:東坡詞 生命意識 淑世情懷 文化精神

比起詩歌和散文創作，蘇軾對詞的寫作起步較晚，但蘇軾在詞的創作上卻取得了非凡的成就，特別是其中所表現出來的對人生價值的思考，其深蘊與透徹是當時其他詞人無法比擬的#65377; 所謂生命意識，究其實，就是人類對自身存在價值的思考與認識#65377; 蘇軾作為中國文學史上罕見的天才，對人的生存方式有著極自覺的思考，對此進行了獨特的詮釋#65377;在歷史上，他雖然不能被稱為最有成就的哲學家，但他個人特有的敏銳直覺#65380;他的過人睿智使他對人生的思考獲得了新的視角和高度，他通過詞所表達出來的人生思想，比其以前和同時代的許多文人更為豐富#65380;深刻和全面#65377;在詞中，蘇軾以他生命的全部體驗為基礎，致力于對人生哲理的更真實#65380;更深刻的把握和探求#65377;

一

蘇軾出生于富有文化修養的家庭，自幼接受廣泛的傳統文化教育，但他一生主要受儒#65380;佛#65380;道三家思想的影響#65377;蘇軾對此三家，染濡均深，卻又融會貫通，兼采并濟，但儒家思想是其基礎，即充滿了“奮厲有當世志”的淑世精神#65377;儒家的“立德#65380;立功#65380;立言”的“三不朽”古訓，培養了蘇軾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使他有著“致君堯舜”的人生抱負#65377;

蘇軾二十一歲出蜀進京，二十二歲中進士，一舉成名，聲譽鵲起，二十六歲又應制舉，并以賢良方正直言極諫取入第三等(宋代的最高等級)#65377;仕途上的光榮，激發了蘇軾的奮厲用世之志#65377;在蘇軾看來，朝廷既然以國士待我，那么此生已非己有，唯有“舍身報國”#65377;自古以來儒家強調個體對社會#65380;政治的奉獻，并在奉獻之中同時實現自身道德人格精神的完善#65377;對此，蘇軾是深信的，所以他勇敢地以“忘軀犯顏之士”自居，又以“使某不言，誰當言者”自負，并以“危言危行，獨立不回”的名節自勵#65377;

面對北宋王朝長期積貧積弱的局勢，蘇軾感到不安并希望朝廷能夠施行改革，增強國力#65377;針對宋仁宗末期上不思進取，下因循茍且成風，后宮奢侈，“三冗”嚴重，兵員龐大而缺乏戰斗力，邊防受到異族威脅而危機四伏的現狀，蘇軾認真作了分析，并作了數十篇策論#65377;從這些策論可以看出，他對吏治#65380;安民#65380;理財#65380;治軍等政治方略，均有整套深思熟慮的改革方案#65377;他認為只有推行改革，才能消除弊端，棄舊圖新#65377;這都表明了蘇軾早年有著強烈的政治參與意識和政治改革意識#65377;

宋神宗初年王安石推行打擊豪強地主的新法，蘇軾從當時的實際情況考慮，不同意王安石的這一措施，于是上書反對，結果卻因此被放外任，由太常博士貶為出任杭州通判，后又轉知密#65380;徐#65380;湖諸州#65377;在地方任職時，蘇軾勤于政事，盡心盡力地為地方上多做實事，如滅蝗救災，抗洪筑堤#65377;甚至在貶到惠州后，他還捐助修橋二座#65377;只要環境允許，蘇軾總是盡力地為地方上的老百姓多做實事，且政績顯著#65377;面對被多次貶謫的人生遭遇，可能許多人都會因此而消沉下去，會埋怨生不逢時，但作為一代大文豪的蘇軾面對這樣的人生打擊，卻并沒有萎靡不振，相反儒家“奮厲有當世志”的淑世情懷使他對功業的渴望依然堅決#65377;這從他作于密州的《江城子》詞可以看出一斑: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65377;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65377;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65377;

此詞正如清人陳廷焯評東坡詞所謂“一片去國流離之思，哀而不傷，怨而不怒，寄慨無端，別有天地”①#65377;詞題作“密州出獵”，上片有聲有色地寫出了出獵的盛況，使人仿佛身歷其境;下片拓展開去，表達作者要求保衛邊疆，為國建功的決心#65377;作者為什么會產生如此的決心呢?因為蘇軾對北宋王朝長期積弱不振的局面感到不安，而且北方和西方邊防上經常受到遼和西夏的嚴重威脅，面對這樣積貧積弱的王朝，他主張加強國防#65377;在這首詞中，蘇軾以漢之魏尚自比，希望朝廷不計小過，給他到西北前線上建功立業的機會，強烈地表達了作者抗敵御侮的愛國赤誠和豪邁精神#65377;

元豐二年(1079年)七月蘇軾在湖州任上，因作詩諷刺新法被捕下獄，史稱“烏臺詩案”，后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從此蘇軾開始了長達數年的貶謫生涯#65377;對于作家而言，人生的磨練，特別是人生挫折和苦難，乃是其創作體驗的寶貴財富，是其作品思想深刻#65380;情感充沛的重要生活源泉#65377;雖然蘇軾早就名震文壇，貶至黃州后因畏禍而不敢多寫詩文，但黃州時期仍然是蘇軾文藝創作上的一個高峰#65377;雖然這時期作品的數量不多，作品的思想卻精深華妙#65377;在極端困頓和焦慮的人生旅程上，蘇軾功業之心依然強烈，并希求能實現偉大的人生抱負#65377;著名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堪稱典范: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65377;故壘西邊，人道是#65380;三國周郎赤壁#65377;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65377;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65377;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飛灰煙滅#65377;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65377;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65377;

英雄夢是人生而有之的理想#65377;此詞開端即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喚起人們英雄夢想#65377;作者深深感到自己年歲漸老，功名事業還沒有成就，由此在詞中借三國時期吳國的周瑜在赤壁之戰中建功立業的往事來抒發自己的遠大抱負#65377;詞描寫了戰地的雄奇景色，塑造了一個“雄姿英發”的英雄形象，風格豪壯#65377;由于作者無法解決理想和現實之間的矛盾，詞的結尾情調不免有低沉的一面，但蘇軾追求功業的豪邁情懷，仍然是掩蓋不住的#65377;

二

蘇軾雖然有“致君堯舜”的人生抱負和“舍身報國”的堅定決心，但他并非是一個“迂腐”的文人，相反地卻在對社會#65380;政治奉獻的同時思索著現實人生#65377;在踏入仕途還不太久，蘇軾就已敏銳地感受到了人生道路的坎坷多艱#65377;熙寧七年(1074)他在赴密州途中作了一首《沁園春·孤館燈青》，詞中透露了他對人生的無限倦意:

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65377;漸月華收練，晨霜耿耿;云山扌 離 錦，朝露氵專 氵專 #65377;世路無窮，勞生有限，似此區區長鮮歡#65377;微吟罷，憑征鞍無語，往事千端#65377;當時共客長安，似二陸初來俱少年#65377;有筆頭千字，胸中萬卷，致君堯舜，此事何難?用舍由時，行藏在我#65377;袖手何妨閑處看#65377;身長健，但優游卒歲，且斗尊前#65377;

詞中雖然明確地表現了蘇軾“致君堯舜”的人生抱負，并且抒寫對自我才情的自豪與自負，但詞中同時又寓藏了詞人對于“世路”的厭倦和對“勞生”的自憫，表達了他欲換一個角度來看待現實人生#65377; 詞人在詞的結尾處，用“身長健，但優游卒歲，且斗尊前”之語來與其弟蘇轍互勉，表達了他欲以從容不迫的人生態度來對待人生#65377;

蘇軾一生浪跡天涯，多災多難，“經歷兩次‘在朝——外任——貶居’的過程#65377;他既經順境，復歷逆境#65377;得意時是譽滿京師的新科進士，獨當一面的封疆大吏，赤紱銀章的帝王之師;失意時是柏臺肅森的獄中死囚，躬耕東坡的陋邦遷客，食芋飲水的南荒流人#65377;榮辱#65380;禍福#65380;窮達#65380;得失之間反差的巨大和鮮明，使他咀嚼盡種種人生況味”②#65377;這種希望和失望#65380;亢奮和凄冷#65380;軒冕榮華和踽踽獨處，長時間地交替更迭，如環無端，不知所終，促使蘇軾去領悟宇宙人生的真相，去探索在紛擾爭斗的社會關系中個體生命存在的目的#65380;意義和價值，從而發出“人生如寄”“人生如夢”的感嘆#65377;

“人生如寄”主要反映了蘇軾在時間流變中對個體生命有限性的沉思#65377;蘇軾在詞作中承認了人生有限和自然永恒的矛盾，但他更強調生命是一個長久的流程#65377;蘇軾并不像許多前人那樣在發現人生有限和自然永恒的矛盾以后，就陷入了無以自抑的悲哀，相反，他在詞中寄寓了對人生前途的信念和追求#65377;他認為聚散#65380;離合#65380;禍福#65380;兇吉總是在人生長途上不斷地交替嬗變，永無止息，且承認死亡的無可戰勝的否定力量和生命流逝的客觀性，正如《水龍吟》所謂“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65377;在蘇軾看來，自然物的流逝象征了人類生命的流逝#65377;面對短暫的人生，他不求形骸長存轉而追求精神上的永恒;面對把握不定的前途，蘇軾才會在《浣溪沙》中唱出“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的生命贊歌#65377;

如果說蘇軾“人生如寄”的感嘆是從時間流變中來考察現實人生的短暫，那么“人生如夢”就是在空間存在中對個體生命實在性的探尋#65377;“人生如夢”的感嘆，突出表現了蘇軾對人生虛幻性的認識#65377;“人生如夢”原是中國文人的常有慨嘆，但蘇軾詞中的“人生如夢”已非人云亦云的簡單抄襲或沿用，他對人生虛幻性的感受更為深刻，力求超越如夢的現實人生#65377;對此感觸最深的詞篇應數作于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年)的一首《永遇樂·明月如霜》，此詞形象地描寫了夜宿燕子樓中的具體情境和夢驚醒后的惆悵情懷及復雜思維: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65377;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65377;襋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云驚斷#65377;夜茫茫，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65377;天涯倦客，山中歸路，望斷故園心眼#65377;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65377;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65377;異時對#65380;黃樓夜景，為余浩嘆#65377;

詞的上片寫入夢前周圍的美麗景色和夢驚醒后茫然若失的心情，下片寫夢醒后的種種復雜心緒#65377;作者從燕子樓的人去樓空#65380;徒存其名說起，得出哲理性的概括——“古今如夢”，作者清醒地認識到古往今來無數代人的離合遭遇和悲歡之情，不過是一連串旋生而又旋滅的連續夢境，即“一切即夢”#65377;

憂患拂逆，起落蹭跌，貫穿于蘇軾的整個生命之中#65377;面對這苦難的現實人生，蘇軾感到了人生的夢幻#65380;不自由等缺憾，即“人生如夢”#65377;蘇軾對“人生如夢”的承認，并不等于說是陷入了無以自抑的悲哀，而是懷著希望力求超越#65377;宋神宗元豐六年(1083年)蘇軾于黃州作了一首《卜算子》: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65377;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65377;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65377;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65377;

這是一首很好的有寄托的詠物詞#65377;詞中作者以孤鴻為喻，表示了自己高潔自覺，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生活態度，同時也含蓄地反映出作者在政治上失意后的孤獨#65380;寂寞心情#65377;早年的遠大抱負被殘酷的現實所打破，特別是在經歷了“烏臺詩案”之后，蘇軾的人生思想開始趨向于成熟，詞人深深地感受到生命的艱難和想要實現自身追求的艱辛#65377;于是在詞人眼里，人生的一切仿佛都成了一場場“夢”#65377;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65377;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65377;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65377;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65377;(《西江月》)

詞中充滿了難耐的孤寂及不被理解的苦痛凄涼#65377;但蘇軾在承認人生悲哀的前提下，又始終追求人生的自由，面對人生的缺憾，他并沒有退縮，而是予以清醒的審視#65377;

蘇軾以他特有的人生經歷來探索個體生命在現實生活中的目的#65380;意義和價值，最終發現了人生的短暫性虛幻性，發出“人生如寄”“人生如夢”的浩嘆，但儒家的淑世情懷使他仍然堅持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信念#65377;承認人生悲哀而又力求超越悲哀，這成為蘇軾的習慣性思維#65377;

三

面對人生的諸多缺憾，蘇軾也有常人的痛苦和煩惱，與眾不同的是蘇軾能掙脫煩惱#65377;西方哲人海得格爾曾說“心境愈自由，愈能得到美的享受”#65377;蘇軾發現了現實人生的缺憾后便力圖去找尋屬于自己的人生自由#65377;蘇軾深知人生自由的獲得，需要對世俗的超越，不為外物所累#65377;他在經歷了大起大落的政治生涯后，就努力讓自我的心靈歸于自由，歸于寧靜#65377;正是出于對人生苦難的超越#65380;對人生自由的向往，蘇軾才從內心深處唱出了“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臨江仙》)的浩歌;才面對人世間一切苦難表現出處變不驚#65380;泰然平和的超人心境#65377;作于神宗元豐五年的那首《定風波》是其最好的表白: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65377;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65377;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65377;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65377;

詞作于黃州#65377;此時，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在黃州已經整整兩年了，這正是蘇軾人生當中最黑暗的時期#65377;當時他在黃州的處境險惡，生活也十分窮困，但他卻非常坦然#65380;樂觀#65377;“一蓑煙雨任平生”，“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我們看到了他曠達的襟懷#65380;開朗的個性以及灑脫的風姿#65377;

蘇軾希望“歸去”，但他究竟想歸往何處呢?蘇軾與常人不同，他是一位隨遇而安的達者，他熱愛生活，珍視生命，愛山川風物，愛周圍所有的人，能把蠻荒當作自己的家鄉，能與乞兒結成朋友#65377;他這種高曠的襟懷決定了他歸去的并非一定是眉山家鄉，或者真如他在《水調歌頭》中說的“天上瓊樓玉宇”#65377;他真實的意圖是要回到田園回到大自然，回到有著純樸的父老鄉親們的地方，回到無蠅營狗茍的民間鄉野，找尋人生的自由#65377;早在貶謫黃州期間，蘇軾窮困潦倒，衣食無以自給，得黃州東邊廢棄的營地，便躬耕于其間，極力安于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65377;從辛勤勞作和與農夫野老相往來以及親近大自然的經歷中，蘇軾感受到了以前在官場和書房之中所無法體驗到的人生樂趣:

照野彌彌淺浪，橫空暖暖微霄#65377;障泥未解玉驄驕#65377;我欲醉眠芳草#65377;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65377;杜宇一聲春曉#65377;(《西江月》)

充滿泥土芳香和生活氣息的鄉村使作者宛然如仙，無限沉醉#65377;人世間的憂戚煩惱已如云煙飄散，他的人生已進入純審美的自由境界#65377;

蘇軾晚年回顧自己一生的坎坷經歷，認為自己要想保全剛直的個性和人格尊嚴，只有歸隱田園，所以晚年的蘇軾傾心于陶淵明的生活態度和人格#65377;蘇軾在詞中曾數次言及淵明，而且還參透了陶淵明的“南山”精神#65377;

夢中了了醉中醒#65377;只淵明，是前生#65377;走遍人間，依舊卻躬耕#65377;昨夜東坡春雨足#65377;烏鵲喜，報新晴#65377;雪堂西畔暗泉鳴#65377;北山傾，小溪橫#65377;南望亭丘，孤秀聳曾城#65377;都是斜川當日境，吾老矣，寄余齡#65377;(《江城子》)

蘇軾在詞前的小序里寫道:“元豐壬戌之春，余躬耕于東坡，筑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后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嘆，此亦斜川之游也#65377;”顯然，陶淵明的人生態度成了蘇軾努力追求的人生境界#65377;

蘇軾傾慕陶淵明，但他晚年又超越了陶淵明乘化委運的思想意識#65377;他“通過發展孟子的‘養氣說’，吸收禪宗即心即佛的思想#65380;支遁的‘適足’的心理以及道家的自然觀，從根本上解決了人生不能永恒的煩惱，確立了‘氣’與‘神’可以永存于天地間的堅定信念#65377;因此，蘇軾做到了真正的曠達和執著”③#65377;遭受官場傾軋，心情十分不快，蘇軾到被貶之地后便一方面訪僧尋道，一方面耕耘于田間，以此積極調節自己的心態，尋求自我獨立人格的實現#65377;

蘇軾因反思現實人生而產生“歸隱”意識，但蘇軾一生并未退隱，也未真正“歸田”#65377;然而這并未影響他對人生苦痛的超越和對人生自由的徹悟#65377;事實上，蘇軾在尋覓人生自由的過程中，并不是太在乎在朝還是在野，他最注重的是自我心靈的“空靜”#65377;從他的不少詞篇來看，他是把主體內心世界的凈化作為彌補人生缺憾#65380;獲取人生自由的妙方#65377;面對接踵而至的人生不幸，蘇軾是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加以對待的#65377;他把儒家固有的堅毅精神，老莊輕視有限時空和物質環境的超越態度以及禪宗以平常心對待一切變故的觀念有機地結合起來，從而做到了蔑視丑惡#65380;消解痛苦#65377;這種執著于人生而又超然物外的生命范式蘊含著堅定#65380;沉著#65380;樂觀#65380;曠達的精神，因而蘇軾在逆境中照樣能保持濃郁的生活情趣和旺盛的創作活力#65377;

蘇軾雖然深切感受到“人生如寄”“人生如夢”，但由于他有著寬廣的胸懷和通達的態度，使自己免于成為一位悲觀主義者，也沒有變成一位渾渾噩噩或游戲人生的盲目樂觀主義者，也并未因此而否定人生，而是力求自我超脫，且始終保持著頑強#65380;樂觀的信念和超然自適的人生態度，終于成為我們現今所熟悉的這位既有憂患意識又熱愛人生，既嚴肅執著又豁達樂觀的聰明而又可愛的東坡居士形象#65377;正如林語堂先生所言:“總之，我們所得的印象是，他(蘇軾)的一生是載歌載舞，深得其樂，憂患來臨，一笑置之#65377;他的這種魔力就是我這魯拙之筆所要盡力描寫的，他的這種魔力也就是使無數的中國讀書人對他所傾倒#65380;所愛慕的#65377;”④

蘇軾是中國古代文化所孕育出來的一位智慧人物，他不但為文學史創造了許多精品，而且在如何對待和處理人生方面也給后人以啟迪#65377;他在其詞作中對人生的思考，帶有哲理性的思辨，是他汲納中國古代儒道釋各家文化精神要義的產物，其獨特深刻芬芳淳厚的生命意識成為后人永遠咀嚼不盡的芳華#65377;蘇軾不愧為中國歷史上的文化巨人#65377;

(責任編輯:古衛紅)

作者簡介:徐定輝(1964- )，湖北咸豐人，湖北民族學院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唐宋詩詞#65377;

①陳廷焯.詞壇從話[M].孫克強.唐宋人詞話[Z].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1999.267.

②王水照.蘇軾的人生思考和文化性格[J].文學遺產，1989(5).89.

③冷成金.中國文學的歷史與審美[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267.

④林語堂.蘇東坡傳[M].海口:海南國際新聞出版社，19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