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的人權
那天,我遭遇了小偷。
公共汽車上人很多,大家相互擁擠著,覺得透不過氣來。我不知道那個小偷何時靠近了我。小偷之所以選擇我當下手的目標,大概是看我戴著一副眼鏡,長得白白胖胖,笨頭笨腦像個書呆子,偷了這樣的人沒有任何風險。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沒有想到,呆人偶爾也有不呆的時候,這次他剛把手伸進我的口袋,就被我發現了,我當場逮住了他,人贓俱獲。小偷更沒有想到的是,我這次帶了三個人外出的,他們都是我的親屬,不僅不像我那樣文文弱弱的樣子,而且個個人高馬大,性情火暴,疾惡如仇。聽說我當場逮住一個小偷,他們可來了精神,像抓小雞一樣,將小偷拎下了車,一頓猛揍,只見他抱頭求饒,圍觀的有一大群人,大家都說,狠狠打,這些小偷太可恨了。我的親屬示意讓我去報仇雪恨,可我下不了手。小時候我曾把小伙伴打得頭破血流,長大以后就再也沒有打過人,這冷不丁地讓我打別人,確實感到很茫然,心里很害怕,內心充滿了矛盾。
說實在的,我還真恨小偷。在醫院,我常看到有人被小偷偷了治病錢,那錢可是救命錢呀,丟了錢的人哭天喊地,罵小偷的八輩祖宗,真令人心痛不已。小偷偷了別人的救命錢,和害人家的性命沒有什么兩樣。我也有讓小偷偷得很慘的經歷。一次,我乘北京—丹東那趟車去沈陽,一下子被小偷偷去了四千八百元錢。當時我找了乘警,乘警說沒辦法,讓我當心點,防著小偷。后來我聽別人說,如果有熟人,可以找乘警把那錢找回來。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覺得火車上小偷猖獗,與乘警的失職是有直接關系的。有人說,很多火車的乘警和小偷是一伙的,這話并非沒有根據。
我之所以心里害怕,不是怕小偷,而是因為我們已侵犯了小偷的人權。小偷也是有人權的,這是常識。小偷偷了我的錢,是侵犯我的財產權,所犯何罪有司法部門來定,如果對小偷施以拳腳,那么就對小偷造成了人身傷害,這是侵犯人家的人身權。這么一想,我就覺得有些理虧了。本來,正義在自己手中,如果采取以惡制惡的辦法,拿小偷的人權不當人權,那是不公平的,也是十分危險的。想到這兒,我決定讓親戚們住手,我自己絕不能打那個小偷。
大家住手了,我決定送小偷去派出所。不知為什么,這家伙死活不去,說怎么都行,千萬別送他去派出所。這使我產生了不少的猜測,難道派出所是那樣可怕的地方嗎?可他竟如此恐懼。我不禁可憐起小偷來。小偷違法行徑確實可恨,可小偷畢竟有人權,他犯了法,但他仍然是個公民,在法院判決他之前,我們只能說他是偷竊嫌疑人,即使人贓俱獲也不能施以暴力。小偷的人權也應給予應有的尊重,這是個原則問題。不能因為小偷侵犯了自己就不把人家當人看,有恃無恐地侵犯人家的人權。如果那樣的話,正義的底線就會被突破,法律的嚴肅性勢必遭到破壞。人們常常在有理在手的時候,做出非理智之事,并將非理智推向極端而渾然不覺。莎士比亞說:“尊重所有的人,相信一部分人,不傷害任何人。”不傷害任何人應成為整個社會的準則。
事實上,真理只要向前邁出一步就變成了謬誤。現在,每當小偷被抓了,大家異口同聲地喊,狠狠揍,打斷腿,以后他就不敢偷了,這是典型的以惡制惡。常從報刊看到小偷被人打死、被人淹死、被人電死等報道,我覺得這決不是大快人心,而是悲劇了。在我們大力提倡樹立人權意識的今天,這樣對待小偷也確實值得深思。我不知道認為小偷該揍的人占有多大的比例,反正認為小偷可恨、該打、不值得同情與可憐的人不在少數,肯定有一些人認為對小偷講人權是小題大做。
其實,為小偷人權著想是很有必要的,這也是個常識性問題。小偷的人權得不到保障,從一個側面說明我們身邊的人權保護狀況并不理想。有朝一日,我們的人權被侵犯了,弄不好也會像小偷那樣,無人權可講。這樣的例子很多,媒體常常披露。我想,假如小偷的人權都會得到保障,那么我們平常人的人權不就更有安全保障了嗎?如此說來,小偷的人權問題確實值得關注和討論。從某種意義上,我們完全可以說保護小偷的人權就是保護我們自己的人權。
阿Q的另一種典型意義
阿Q是平民階層中的貧民,是舊時代一個地地道道的弱者。阿Q沒有家,孤寂地住在土谷祠里,想想看,土谷祠里的生活條件會好嗎?四面透風,冬冷夏熱,老鼠和昆蟲亂竄,臭氣和霉味撲鼻。不過,對于阿Q來講,就想不得這么多了,土谷祠對他來講也許是一個寶地,因為,這地方再破敗也是一個住的地方,否則他就要露宿街頭了。
阿Q沒有固定的職業,只給人家做短工:割麥便割麥,舂米就舂米,撐船便撐船。其實說白了就是給別人打工,干點體力活。體力歷來流汗多而來錢少,當然,阿Q除了能干些體力活,沒有別的本事了,只能靠出賣體力吃飯。阿Q出身低微,低微到別人連他的姓名都搞不太清楚的程度,“他到底姓什么,不獨未莊的人不清楚,就連他自己也茫然。只是在他活著的時候,人們都叫他阿Quei。”這一切都說明,他的處境太糟糕了。
阿Q這個弱者在未莊是遭受嘲笑和鄙視的對象。有一回,阿Q說自己似乎是姓趙,和趙太爺原是本家。哪知道,第二天地保便叫阿Q到趙太爺家里去。結果挨了揍,趙家不準他姓趙,在趙家看來,你這樣窮,沒有資格姓趙,所以阿Q想姓趙的夢想是無法實現了。連姓趙的權利都保障不了,其他的權利就可想而知了。
在一個備受欺負和冷落的社會環境里,阿Q很可憐,很無助,他的心理犯了毛病。他知道自己窮,便用“先前比這闊多了”來安慰自己;自己挨了打,便說“這是兒子打老子”,用這樣的“精神勝利法”來實現心理平衡;阿Q長了癩頭瘡,人們嘲笑他時,他開始用打架的方式來反擊,可又常常打不過人家,于是又想出了和平的報復方式,說人家“不配……”;阿Q賭錢,總輸,偶爾贏了又中了人家設下的圈套,于是他便打自己,似乎被打的人是另外一個人,以此來解氣。我想,一個人被不公平的社會逼成這個樣子,真是令人心酸不已。想一想,對于阿Q這樣一個兩眼一摸黑,無援無助的弱者來講,除了用這個辦法來安慰自己,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這不是阿Q的悲哀,而是當時那個社會的悲哀。當時那個不公平的社會,很容易造就千千萬萬個阿Q。
人都是七情六欲的,按說,追求愛情是阿Q的正當權利。可是阿Q貧窮至極,以至于愛情的權利也被剝奪了,沒有人肯嫁給他。但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內心是多么地向往愛情啊。他對愛情不死心,卻摸不到愛情的門。于是,鬧出了跪著向吳媽求愛的笑話。其實,跪地求愛并無不妥,關鍵是他說話失了分寸,他對吳媽說:“我和你困覺!”這不是要強奸人家嗎。為此,阿Q白遭了趙秀才一頓大竹杠,罰了款,被趕出了趙家的門。從此以后,未莊再也沒有人請阿Q干活了。為了美好的愛情,阿Q的損失實在是太大了。后來,阿Q不滿足現狀,想造反,想革命,其實阿Q并不知道什么是造反、什么是革命,他只不過想改變命運而已,結果是人家不準。最后倒是稀里糊涂地當了一個替罪羊。一個弱者去當替罪羊,太不奇怪了。
對于阿Q這樣一個人,我們總是把他與批判二字聯系在一起的,當然,這沒有錯,批判當時的社會也好,反思民族的劣根性也罷,都有其認識價值的。但是,我想,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不僅取決于其批判精神的強弱,更重要的是取決于人們對弱者的態度,取決于人們的人文關懷意識的好壞。
一個對弱者都不同情的社會那是一個不成熟的社會,畸形的社會,甚至是可怕的社會。翻開世界文明史,很容易從中找到例證。從這一點講,同情比批判更重要,更具有建設性意義。當弱者被更多的人同情和幫助的時候,社會就會變得很溫馨、很和諧、很善良。當弱者變為強者的時候,社會也就進步了。如何對待阿Q這個典型人物,確實反映了我們社會的價值取向,阿Q從一個角度拷問著我們的民族靈魂和價值取向。因此,阿Q的典型意義不僅僅代表阿Q精神,更重要的是阿Q屬于弱者的代表,詮釋著我們對弱者的態度。也許,當我們痛快淋漓地鄙視、嘲諷、批判阿Q及阿Q精神的同時,卻失去了更為寶貴的東西。
責任編輯/筱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