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水墨,許多人想到的就是花鳥蟲魚,人物山水,幾千年的積淀,讓水墨畫逐漸形成了自己特有的傳統和規范,也是中國人引以為豪的國粹之一。無論哪種藝術形式,都必須在不斷創造與革新中才能有長久的生命力,而“時尚水墨”就是用水墨來詮釋當代的時尚藝術。
現代水墨經歷了兩個階段:上世紀80年代,大量引進西方的理論,諸如康定斯基的繪畫觀點、博格森的生命哲學、弗洛伊德的潛意識論、薩特的存在主義,出現一批反傳統水墨的畫家,被批評家罵作是玩弄“西玄”。到了90年代,美術界也開始反思“現代性”,提倡持守傳統,強調自身的“民族身份”,將八卦、周易、老莊哲學作為思想武器,這時候批評家又指責這部分抽象水墨畫家是在玩“中玄”。實際上,無論畫家在做怎樣的嘗試,都是美術發展史的一個構成。而今天,一味西化或狹隘的民族主義,都不是現代水墨發展的正路。
2006年10月臺北國際水墨雙年展的主題是“時尚水墨”。假如這個概念是指向水墨的“當下”、“時代性”,這是符合藝術發展之說的。清代大畫家石濤就曾說:“筆墨當隨時代”,即強調水墨藝術應該與時俱進。不斷地創新和變革。
一些現代水墨藝術家致力于探討筆墨、技藝本身的隨時代的變化。比如離開傳統的墨隨筆走,大量使用了潑、沖、洗、噴等手法,創造極具沖擊力的視覺效果和新的藝術語言。但僅僅是技藝的變化,還不能完全稱得上“時尚水墨”。

假如“時尚水墨”將自己定位為水墨就是時尚生活、流行文化、休閑文化,那就是屬于本末倒置了。入世,表現現代生活,這只能是藝術的功用,不是藝術本身。不能將水墨等同于服裝、香水、電視,漢堡包,或者上海街頭的巨幅廣告。水墨可以用來發揮其社會功用,但不能等同于流行時尚。所謂“百姓日用皆是道”,那也是將百姓日用提升到“道”的層面,而不是流于蠅營狗茍、雞零狗碎。一些批評家批評抽象水墨過于談玄,主張要人世;批評傳統表現鄉村生活水墨,提倡都市水墨。現代也有鄉村,有都市,也要追問宇宙自然,當然也有都市文明的問題。水墨藝術的本質就是追問生命。借用太極、河圖、洛書等來探討宇宙自然與人的關系,或者借用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來表達對工業機械文明的反思,只要能表達藝術家的心靈追問,都是可以提倡的。流行是大眾的,是公共的,而藝術的探索,是個人的,是孤獨的,是藝術家的心靈歸宿。但這并非說藝術品就是超塵絕世的,亞里士多德說人是社會的動物,藝術家在社會中,他的作品自然能表達社會。
現代水墨的成長、生發,不是生搬硬套西方現代藝術形式語言,也不能刻意困守傳統筆法,而是要打破傳統和現代的界限,融會東西方美學精神,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語言風格,以表達藝術家的心靈歸宿、探討生命本質為創作指歸。幾十年來,各種潮流風起云涌,各家各派,你方唱罷我登場,最后,能夠存留在藝術史上的,將只有作品。
鳳凰生活:可不可以介紹這次“國際水墨雙年展”的特點和主題?與以往的雙年展相比,有什么超越和不同的地方?
劉:以往的雙年展美其名日是當代,其實是以西方流行的思維作主導,是西方雙年展的翻版。而水墨畫是東亞儒學文化共同體的繪畫,是本土的,是與西方畫系對等的東方畫系。
鳳凰生活:為什么會想到辦這樣一個“時尚水墨展”?希望傳導給觀眾什么理念呢?和傳統水墨相比, “時尚水墨”更注重什么?在形式或內容上有哪些創新的地方?
劉:他與傳統的文人畫不同,與西方當代繪畫亦不同,他是為發揚水墨畫傳統的優越性而舉辦。藝術當隨時代,無論在形式或內容上,不但可以顯示東亞各國的民族性時代特質,同時亦可看到西方畫家從事水墨畫創作的不同思想與技法以及不同的表現。
鳳凰生活:在數碼時代,藝術形式語言在表達層面上面臨著不同的挑戰。水墨藝術是否有些“老態龍鐘”?
劉:數碼時代的水墨畫當然亦隨時代變化,許多年輕的畫家亦有新的表現,時尚水墨提供了一個交流研討的機會。
鳳凰生活:“時尚水墨”這種藝術形式在臺灣或者說國際上的接受程度如何?在展出過程中,是否擔心公眾的理解和認可?

劉:時尚水墨漸漸代替了以印象派風格畫臺灣風景的老態龍鐘的本土繪畫,在國際上早已受到重視,今年10月13日,美國哈佛大學美術館舉辦的“新中國山水畫展”已證明這一點。
鳳凰生活:“時尚水墨”是否會走向商業化、市場化?是否會被認為嘩眾取寵?這樣的藝術形式會有長足的生命力嗎,會不會只是曇花一現?
劉:時尚水墨畫在臺灣發起已有將近半個世紀了,后來影響到東南亞各國、韓國和日本,最后影響到大陸,形勢越來越強,怎么可能只是曇花一現呢?商業化更顯示它的現實,只要畫家能維持其學術性追求,美術館亦會接著收藏的。
劉:參加的畫家來自五湖四海,各自顯神通,每位畫家都在不停地創新,不到展出時都不敢亂講。但是肯定是一個令人非常吃驚的精彩展出,大家拭目以待吧!
“藝術家只能在創作過程中接受挑戰”
——對話現代水墨大師孟昌明
我始終是炎黃子孫
孟昌明曾經一直強調,文化是身上流淌的血液。在國外生活、游學、開展覽、進行各種各樣的藝術交流活動,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作為炎黃子孫的文化身份。欣賞他的水墨畫,觀眾不僅能發現西方藝術的印記,也同樣能感受傳統中華文化的精神內涵。
鳳凰生活:您最初是怎樣和水墨畫結下不解之緣的?您覺得水墨畫給您帶來了怎樣的樂趣?
孟:在還沒有認識很多漢字的童年,我開始依葫蘆畫瓢一般練習書法,寫《散氏盤》和《泰山金剛經》,書法在一個孩子的眼睛里,就是單純而沒有限制的畫;而后來的水墨畫,應該是童年對于作畫夢想的縱向延伸——在大家都開始叫我畫家的時候,水墨畫給我的生活帶來極大的樂趣和享受,當我用自己熟悉的語言在異國的土地上做藝術表達時,我有一種非常清晰而踏實的文化身份——我是炎黃子孫。
鳳凰生活:您在國外舉辦過很多展覽,是否是有意識地把中國傳統藝術發揚光大?您希望借助這些展覽達到怎樣的目的?
孟:我們每一個個體都是一顆普通的文化種子,承傳著民族文化的基因,在合適的水土和陽光下,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去發揚和光大是極其自然的舉措。舉辦展覽會讓我有更多和觀眾直接交流和對話的機會。
鳳凰生活:您的許多作品在很大程度上與中國傳統水墨畫不同,感覺是吸收了西方現代繪畫的一些元素,是不是對傳統水墨的一種顛覆?
孟:我們生活在一個物質和科技非常發達的時代,機器文明主宰我們每天的生活,傳媒的方便讓我有機會比較和學習不同的文化藝術,吸收西方現代藝術的某些觀念和技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這使我在表達現代生活的節奏和美感時更為直接和方便。而對傳統的批判和繼承是在一個高層次上的對中西方文化的理性回眸。至于“顛覆”,我個人沒有力量更沒有意愿,歷史對文化的積淀和選擇有其特殊的方式。
鳳凰生活:您長期生活在美國,是否會有一種文化沖突的無奈感?
孟:作為一個移民國家。美國文化本身有一種很強的包容性質,我可以在博物館里面看到收藏得很好的青銅器、漢石刻、隋、唐雕塑和宋代繪畫,同樣,我也可以在街頭看黑人地攤上古老的非洲木雕,在多緯度的視野中,我更加珍惜中國繪畫的精神內核和形式的語言純度。說到文化沖擊,這大概是每個人每天都面臨的事情,無奈亦屬正常。感受母語中所蘊含的鄉情,即便對僑居紐約的俄羅斯大詩人布羅斯基也是一種奢侈。
筆墨當隨時代
孟昌明的思考和實踐,有著深刻的世紀之變的印記。在這個中西方文化交流異常頻繁活躍的時代,在社會激變而產生的精神文化困境以及藝術發展的諸多難題面前,他找到一條既傳統又現代、既吸收西方文化精髓又不忘中國文化傳統的充滿個性光芒的水墨之路。
鳳凰生活:水墨這種藝術形式會不會對想要表達的內容有一定的束縛?如果有,您怎樣去平衡形式與內容的矛盾?
孟:任何一種藝術表現手法在表達方便的同時必然有不盡人意的限制和束縛,這不僅僅是水墨畫所面臨的困境,其他藝術形式比如油畫、詩、戲劇、舞蹈、音樂同樣如此,所以藝術家只能在創作過程中接受挑戰。
鳳凰生活:水墨藝術在現代藝術環境中處于怎樣的生存狀態?在今天是否還有文人畫?有人說中國畫是行將就木的博物館藝術,您是否這樣看?
孟:面條處在什么地位?你肚子餓了,它對你就重要——藝術在任何環境里都有自身的存在價值。中國文人畫是士大夫時期的產物,一旦生存的境況改變,文人畫產生的條件和表現語匯必然隨之發生變化。尤其在當下物欲橫流的社會條件下,文人畫缺乏真正的繪畫創作氛圍和條件,筆墨中的“老莊情懷”只是一個虛幻的白日夢。文人畫作為一種藝術范式,我以為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但我不同意中國畫是行將就木的博物館藝術這種說法,繪畫過程中,我自己常常會反省石濤曾說過的一句話“筆墨當隨時代”,中國畫只要能反映當下的人文情懷,就一定有生命力。
鳳凰生活:有人覺得“時尚水墨”或者說“實驗水墨”的精神內涵已經淪喪了,您怎樣看待這樣的說法?
孟:我個人不同意“時尚水墨”這一說法——繪畫是藝術家心靈的歸屬,不是時裝和珠寶。 “實驗水墨”就這個提法我也有些疑問,撇開“精神”這奢侈的話題不談,無論是作為流派的提法還是學術定位也都不準確。古往今來,哪一個門類的藝術家不是窮其畢生精力去探討和嘗試新的藝術之路?藝術創作無論如何都會面臨那個已經變成老生常談的、做學問的三種境界——成功的鮮花美酒總是建立在苦心智、勞筋骨的實驗行為之上。
水墨是一種文化性格
孟昌明說:對藝術的判斷越不過對人生的總體透視,唯有人的質地才有藝術的質地,一個人的作品就是他自己。正是堅持著這樣的信念,所以在做畫的過程中,孟先生也一直在不斷提高著自己的藝術修為和個人素養。
鳳凰生活:除了水墨畫,您有沒有其它的興趣愛好?這些興趣愛好對您的創作有幫助嗎?
孟:除了水墨畫外,我還喜愛閱讀哲學、文學方面的書籍,聽西方古典音樂,喜歡陳氏太極拳。哲學讓我接受理論的鍛造,文學陶冶和提升我的感性和敏銳的藝術觸覺,西方古典音樂則給我在繪畫思考與創作時許多心理層面的暗示,太極拳對我如同西洋畫的素描,它給我提供對事物的觀察和體悟的基本方法。
鳳凰生活:在中西方藝術家中有哪些是對您影響特別大的?可不可以各舉一位?
孟:西方的馬蒂斯對繪畫創作的態度是我的楷模,他對藝術一直滿懷敬畏之情,把浪漫而詩化的藝術情緒放在一個嚴格的語言系統中加以錘煉,舉重若輕,深入淺出——他對繪畫意識的高度提升,會讓我仔細反省繪畫中那些往往被忽視的枝節性因素,換句話說,藝術作品中沒有可有可無的組成;而中國明代遺民八大山人作品中的某些悲劇因素,單純、高貴的美學追向會讓我心懷感激,他將繪畫的技術手段和思想境界結合得完美無瑕——有這樣的藝術家是我們民族文化的榮幸。
鳳凰生活:您這次參加展覽的作品是什么?您為什么選擇這個作品參展?您自己最喜歡您的哪些作品?它們寄托了您怎樣的精神理念?
盂:我參加這次臺北國際水墨雙年展的作品,是一個題為《很多的魚》的系列組畫,我在繪畫構成上做了一些嘗試,也在“魚”這個頗具象征意義的美學符號上寄托許多個人的情感和思想,說到底,作品的中的“魚”是生命的一種直指,不管是在農業文明時期還是現代的數碼時代,生命主體相對與客體世界的矛盾是同樣的具體而復雜,對自然和美的禮贊也同樣是藝術家義不容辭的任務。
我喜歡早年畫下的近200幅的抽象作品《西藏、西藏》,也偏愛我于90年代后期畫下的大型水墨組畫《天圜地方》。前者是我對傳統水墨表現方法的掙脫和西藏人文藝術給我啟迪之后,表達的一種不加掩飾的青春率性的情緒;后者則是我在西方多年生活之后對我的母語文化的一往情深的禮贊。在進行《天圜地方》的繪畫過程中,我真正明白一個道理, “水墨不是一個無奈的選擇,而是我在西方文明的大背景中所保有的文化性格”。我深信,水墨畫將隨著人們對東方文化的不斷理解發展出更深遠的空間。
鳳凰生活:您的理想是什么?或者說您還有怎樣的人生目標?孟:好好生活,努力畫畫,用畫筆為自然和社會生活作美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