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國有棉紡廠放假許多時了,一直賦閑在家的廠長方道明這天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縣經委張主任打來的。接完電話,方道明就通知廠委一班人緊急到廠里開會。不多時大家都到齊了。方道明開門見山地說:剛才我接到張主任的電話通知,說后天上午八點,分管工業的副縣長要在我們廠里開生產現場會。你們說怎么辦?
大家聽著一愣,說張主任開的什么玩笑,到這光景還拿我們窮人尋開心。我們都停產幾個月了,還取他娘的什么經!
方道明慢吞吞地說:“話可不能這么說,今年正月我們不是開工了嗎?”
今年正月初六,正當有些單位還在放假過春節的時候,沉寂已有多時的縣棉紡廠那幾十臺織布機,卻突然一下子卡嚓卡嚓空吃空吃地鬧哄起來,早已下崗的工人也全被召回了生產崗位。這在當時縣里國有企業大片停產,工人大量下崗,連工資都難以領到的情況下,確實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年沒過完,張主任就驅車到棉紡廠指導工作,鼓勵廠委一班人好好干,為縣里國有企業走出困境闖出一條道路。如果有什么困難,縣里可協助解決。
其實這是去年一名代銷員在南昌跑業務時,非常偶然接到的一筆業務,對方是一家私營織布廠,要做牛仔布,一時忙不過來,就答應讓他們加工一批布料,報酬是給加工費,每一萬米布九千多塊錢,合同簽了好多噸。
棉紡廠為此忙碌了兩個多月。但活一干完,廠里又停機了。內中詳情,不知張主任知不知道。
方道明一語點破后,大家都沒了聲音。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工人放假了,工廠停產了,還開什么現場會?最后還是方道明出了個主意:每次領導來檢查,不都是到辦公室坐一坐,或是會議室里開開會,吃完飯就走嗎?開現場會也是好事嘛,領導一高興,新聞一播出,銀行還不大開方便之門?我看這會值得開,應該開,工作需要嘛。
廠委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決議一致通過。接下來是恢復“生產”的一系列準備工作。通水、通電、清潔、保安,一連串的事忙乎下來,一直到第二天深夜才基本就緒。方道明精疲力竭回到家時,恰巧張主任打電話過來說明天早晨八點代表團就到,并問廠里準備好了沒有?方道明說已經搞定了。
早上八點剛到,那些廠長經理們便在分管副縣長和張主任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嘀嘀叭叭坐著一溜小車鳴響著喇叭來到廠里。一下車,他們就被周圍一陣轟鳴的機器聲弄得有些感動了。各自對照自己廠里的冷冷清清,他們真是羞愧得抬不起頭來。有的看到每個車間門口都站著一個穿戴整齊滿臉嚴肅的保安,便半開玩笑半是奉承地說:方廠長現在搞生產都有警衛把守,是不是把生意做到聯合國去了啊?
會議開得很成功,方道明介紹完經驗后,張主任作了總結,代表們談了感受。最后是副縣長講話,他充分肯定了縣棉紡廠的做法,勉勵大家一定要開動腦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為本縣各企業擺脫困境闖出一條血路。這時一旁隨行的縣電視臺記者認真而忙亂地錄著像。本來會議至此就要圓滿結束了。但方道明看看表,已近中午,便站起來以東道主的身份說他已準備了一點便飯,想邀請領導同仁共進工作餐。副縣長看了看表說:時間還早,我們既然來了,是不是到車間看看?
方道明愣住了。他對副縣長訥訥地說:開了一個上午的會,大家都累了,我看就不必了吧?張主任也在一旁附和說不必了,不必了。
副縣長看了一眼張主任和方道明,說既然是開現場會,怎么能只在會議室里開?以前那種走馬觀花非得在我們這里改一改。你們同意不?
廠長經理們也一起說:吃飯的事不急,還是先到車間看看。有的人還半開玩笑說:老方你別這么保守,就是祖傳秘方,今天也得獻出來。門口站那么多門神干什么?
說著他們就都一塊向門外走去。
經過廠子大門入口處時,只見大門外黑壓壓地站了許多人,廠方正堵在那里和女工們爭執著。原來工人領不著工資,在家里閑著沒事干,心里就都急得不行。是啊,哪個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沒有錢怎么生活?一聽到機器聲,以為廠里開工,就都一呼隆往廠里涌,保安卻不讓進,便起了紛爭。
這會兒方道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大家聽出個端倪,便連忙領著他們硬著頭皮向車間走去。
車間門口厚厚的門簾被把守的門神極不情愿地掀開了,這時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副縣長一行卻突然一動不動地尷尬地呆在那里。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排無人照看,布滿灰塵,正在空吃空吃卡嚓卡嚓空轉的織布機……
(通聯:湖北省英山縣文化館《山泉》文學雜志編輯部 438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