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賬

科長有口難辯，在眾人的指責下，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他感到無助，仿佛在眾目睽睽之下，萬般無奈地被剝光了衣服，身不由己地聽人宰割。于是，酒店報了警，來了110的警察。

晚上九點多，王科長才在這家酒店門口叫好出租車，一一招呼，送走了他的親戚。他很興奮，特意選了今天這個大年初六的日子，特意選了這家沒來過的“喜滿樓”酒店，特意挑了這座“喜慶廳”，宴請姑父母、姐姐姐夫，就是為了討個吉利，一家人喜氣洋洋地團聚。宴請的理由很多：自己讀博期間，姐姐照顧媽媽辛苦了，表示慰問；姑父昨天才從美國訪問歸來，為其接風洗塵，表示尊重；讀小學一年級的兒子，語文數學拿了兩個滿分，表示關愛；第四個理由，也是最重要的理由，寒假前他通過了論文答辯，拿到了博士學位，故而好好與家人親戚慶賀一下。這種種理由，都夠他喝的，加上又是過年他就更放開了。除了姐夫喝了兩杯外，他從家里帶來的一瓶五糧液，差不多全灌到他肚子里了。

他搖搖晃晃地回到包間，看著妻子把剩菜打好包，這才蹣跚地下樓。他在下臺階時，幾次要摔倒，都是妻子扶住了他。妻子抱怨他不能自控，沒人勸酒，自己把自己灌醉了。兒子也說爸爸喝得太高。他舌頭有些僵硬，不聽使喚，斷斷續續地說：“不……高，不……高，再來……一斤也……不醉。”

剛要走出酒店大門，他就被大堂女經理叫住了。“先生，請結賬。”王科長聽她叫住，把“請結賬”聽成了“請喝茶”。自己還真想喝杯濃茶呢，就讓老婆孩子先走，自己留下來解解酒，還想去浴樓泡個澡。女經理又說：“先生，請結賬！”這回他聽清了，被女經理的“結賬”激靈了一下，醉意頓時醒了兩分。感謝女經理的“激靈”，使他恢復了一點點記憶。他記得在席間去過洗手間，從洗手間出來，就到收銀臺結過賬。至于結賬的過程與細節，全給五糧液攪糊，怎么也記不起來了。

“我結……結……結……過賬了，怎么……還要……要……錢？”

女經理問：“結賬的發票呢？請出示。”

對，對，對，發票就是消費證據嘛，給你看就是嘍。他忙打開他的坤包，翻來覆去地找，沒有找著；再翻身上的幾個口袋，還是沒有影子。他糊涂了。事實上，他根本沒開發票。他當時還清醒，想私人請客用不著留票據，不可以用公款報銷，開了沒用處。此刻哪能無中生有呢。見他拿不出發票，女經理又問：“你跟哪位結的賬？”他搖頭說：“我不記得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點頭說，“好像是嘴巴上有痣的那個女同志。”他睜大眼睛看看收銀臺上，又睜大眼睛看看周圍，不見那個女人。那個接電話的長痣的女人，哪里去了？

見他說不清楚，女經理把酒店老板叫來。老板說：“你拿不出結賬的證據，對不起，就請你現在交錢。”他的醉意又醒了兩分，確實自己付過錢，怎么再付？翻翻錢包，帶了800元出門，只剩下300了。再一次確認自己付了。他大聲回答：“老板，我付過，為什么收兩次錢？”老板聽他這么說話，就不客氣了，正色地說：“先生，我們酒店講的是誠信，從沒有亂收顧客的錢。你在這里消費了，不給錢還倒打一耙，賴我們收兩次錢，這就胡鬧了。”他也提高喉嚨說：“是你們賴我！賴我！”說完，就準備走了。怎么放一個白吃白喝的無賴走，一個滿臉橫肉的保安上來擋住他的道，另一個五大三粗的保安死死抓住他的左臂。老板養著他們，其天職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干活的，該出手時就出手。科長感到胳膊被抓疼了，讓他輕點，他不但抓得更重，還招呼滿臉橫肉的過來，抓住他的右臂，叫他動彈不得。這時，大廳里面聚集了很多看客。有的說，看他人模人樣的，原來是個無賴。有的說，沒錢還來混吃混喝，這世道風氣太壞，騙子騙到酒店里來了。有的說，得狠狠教訓他，不能便宜了這個騙子。科長有口難辯，在眾人的指責下，就像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他感到無助，仿佛在眾目睽睽之下，萬般無奈地被剝光了衣服，身不由己地聽人宰割。于是，酒店報了警，來了110的警察。

警察先向酒店了解情況，又向科長要付錢證據，確認他拿不出之后，就向科長宣布了：“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到派出所接受進一步的調查。”他哪肯就這么恥辱地接受所謂的調查，就與警察爭執起來。他的酒意又醒了兩分，反反復復地強調：“錢交給了長痣的女的，當時她還接了個電話。”年齡大的警察很不耐煩，不聽他扯什么電話不電話的，就問：“長痣的收銀員在嗎？”幾個酒店員工七嘴八舌地回答：“她不在班上。”“她有事沒上班。”“她早下班啦。”沒人證明長痣的收銀員在班上，既然不在班上怎么可能收他的錢？警方認為科長無理取鬧。一個年長的警察對年齡小的說：“強制執行！”小警察立即架住王科長，準備帶他回派出所了。

“等等！”就在這時，人群中站出一個人來，是酒店的看門人，五十多歲，又高又大，就像足球場上的守門員。他說：我看不下去了，我覺得我應該站出來講真話。他說：盡管我是酒店的職工，可今天，我不怕老板炒我的魷魚，我得站在這位顧客的立場講話。他說：“這位顧客確實付過錢了。我在門外聽見的。當時他說，‘五張新幣連號，祝愿酒店新年連連發財’。”如同一聲驚雷，看門人的證詞令在場的每個人都吃驚。大廳里鴉雀無聲，空氣頓時凝固了。這時年齡大的警察發話了：問題好解決了，打開收銀柜，看看有沒有五張連號的新幣？

在警察的監督下，收銀員從一摞百元大鈔中，終于找出了五張連號的新幣。科長也被眼前這位素不相識的大叔鎮住了，感謝他仗義執言，幫他洗清不白之冤。看門人的舉動，也使他徹底醒了酒。是的，記起來了，他給錢的時候，是跟收銀員說了“連連發財”的話。他記起來了，在家取錢的時候，兒子拿五張新幣玩了會兒，還說連號的尾數，與爸爸手機號碼的后五個數字完全相同。當警察拿了這些新幣給老板看的時候，科長理直氣壯地向眾人宣告：“幾張新幣的尾數，連起來是5，6，7，8，9。”

女經理驚呆，老板愕然。眾人大感意外，面面相覷。

王科長也匪夷所思：長痣的女收銀員這時才出現在酒店的門口，你從哪里冒出來的呢？

（通聯：揚州大學文學院 225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