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相逢
蘇梅在公司走廊上,竟碰上了肖芳雅。她穿一件淺粉色小西裝,胸前別著張揚的大花,走路都帶著彈性,她盯著蘇梅,挑著眉毛,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貍。
蘇梅在瞬間鎮定下來,安靜地與肖芳雅對峙,她讓自己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訴肖芳雅,她不介意與她再做一次敵人。
是的,敵人。
一年前,在蘇梅原來的公司,連前臺小姐都知道她與肖芳雅之間的戰爭。那是一場落人笑柄的戰斗,身為業務部主管的蘇梅與身為總經理秘書的肖芳雅不顧體面地拉扯,蘇梅記得自己摔了一只茶杯,巨大的聲響驚動了所有人。然后蘇梅辭職走人,將爭斗的核心——公司的總經理方軍,也是蘇梅的丈夫,留給了那個一臉狐貍笑容的女人。
方軍與蘇梅結婚五年,也曾柔情蜜意,但只數個回合,愛情的堡壘就被肖芳雅毫無懸念地攻陷。肖芳雅是什么人?剛來公司,就敢坐在方軍對面,歪著頭,支著腮,領口開得很低。蘇梅在洗手間聽到肖芳雅與女同事聊天,毫不掩飾地表達對方軍的愛慕,將蘇梅忽略得干干凈凈。肖芳雅曾做過有錢人的情人,而且并不避諱。她說,為了錢。大多數當情人的女人都要用愛情來做做幌子的,肖芳雅連這個借口都懶得用。這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方軍和所有男人一樣在這種女人面前注定在劫難逃。蘇梅只好強硬起來,離了婚,只為給自己的尊嚴一個交代。但讓她想不通的是肖芳雅竟也來到了這家公司,她應該在搶來的地盤上呼風喚雨才對,比如業務部主管的頭銜,比如方軍這個體面的男人,蘇梅將一切拱手相讓,卻轉來轉去還是與她狹路相逢。
肖芳雅說,我今天正式上班。請蘇主管多多關照。
女人不必脆如琉璃
蘇梅回到家,甩下高跟鞋就撲到CD機前,給自己放了一首慢歌。然后躺在沙發上,喟嘆和喘息,像一條瀕臨死亡的魚。
所有人都以為離了婚的蘇梅過得很好。因為她從來都是井井有條地安排自己的生活,天涼了就加衣,餓了就吃兩片綠茶餅,被男人背叛,就決絕地甩掉情感包袱,照舊上班逛街做瑜伽。人生似乎就應該這樣打發,女人不必脆如琉璃。至于空到有回聲的長夜,黑暗里不肯入眠的香煙,那都是不必計較的小疾,就像一雙細帶高跟鞋,縱然勒到腳跟紅腫,但看上去漂亮就好。
整個晚上,蘇梅一直在想著肖芳雅,想不通肖芳雅的囂張。搶了她的男人就算了,卻并不見好就收,偏偏要在她面前晃來晃去。蘇梅想肖芳雅憑了什么。方軍和許多走出家門的男人一樣,出去了才發現前妻的好,隔幾天就給蘇梅打電話,有時是問候,有時是猶疑的試探,蘇梅從來都是將決絕夾在客氣里,冷漠地應付。蘇梅不想原諒方軍,背叛她的男人怎么可能被原諒,她寧愿孤獨,一個人整晚整晚地聽歌,抽煙,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她有些后悔今天在公司走廊上沒有對著肖芳雅那張狐貍臉說,管好你的男人,讓他別一天到晚騷擾我。
蘇梅知道肖芳雅并沒有完全得到方軍,至少,她還沒有一個總經理夫人的名分。有幾次從朋友那里聽說,肖芳雅讓方軍買戒指、房子,方軍從來沒有回應。
肖芳雅定是不甘心與方軍的現狀,她當然知道問題出在哪里,所以才窮追不舍,要將蘇梅像紙人一樣擊倒,斷了方軍的幻想。
為愛對決
蘇梅的生活從此上了戰車,每天不得不與肖芳雅對決。
肖芳雅說,方軍去香港給我買了十套內衣,尺寸全都不對,他一直以為我是D杯的。旁邊有同事笑說,你老公還不知道你的尺寸啊?肖芳雅就夸張地嘆氣說,哎呀,他是個馬大哈,只相信自己的手感。頓了頓又說,不過,我家方軍可愛死了。對吧蘇主管,我老公你也很熟的。
蘇梅無法對肖芳雅這種明目張膽的挑釁視而不見,但也不屑做出激憤的反應,她不想讓她如愿。其實她很想告訴肖芳雅,那個男人她已毫不介意,肖芳雅實在不必如此。而且這個女人的挑釁實在太明顯了,十分高調又十分沒有章法,與一年前那個游刃有余將方軍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妖精女子判若兩人。蘇梅真真切切地看出了她對愛情的恐慌,她將蘇梅當成了假想敵,只想除之而后快,只是她的方法太蠢了,蘇梅想,以她這樣的智商,別說拴住男人,就是一頭豬也要被嚇跑。
蘇梅猜不出方軍與肖芳雅是如何相處的,方軍算是個有點情趣的男人,肖芳雅也絕不是一個不擅風情的女人,而現在,這個風情的女子卻像個披頭散發的女狂人,一心只想掃清所有障礙。蘇梅忽然覺得她很可憐,為愛情發狂的人都是可憐的。而蘇梅自己,已經很久不知道愛情是什么味道了。
然而蘇梅還是低估了肖芳雅。蘇梅以為心里有愛的女人就算為愛而戰,也會點到為止,不傷肉身,但肖芳雅卻毫不猶豫地踩踏了這一底線,不僅愚蠢,而且惡毒。蘇梅來公司一年了,一直在競爭部門經理的位置,但在一份非常重要的競標書中,作為助手的肖芳雅卻“失手”打錯了一組數據,差點讓公司失去一項工程的競標資格。這件過失鐵定讓蘇梅與部門經理的位置擦肩而過。
肖芳雅過來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然后又輕飄飄地說,不過一個經理位置而已,你也別放在心上。還是找個男人嫁了吧,就不必那么辛苦了,像我家方軍,那樣寵著我,我才不稀罕當什么部門經理呢!
蘇梅已經連冷笑都掛不住了,肖芳雅輕盈地轉身離去。
手機響了,是方軍,這一次蘇梅主動說,一起吃飯吧。
尊嚴VS愛情
方軍是那種儒雅的男人,永遠衣著得體,舉止斯文。蘇梅很久沒有看見他了,看見他時忍不住心里一跳。方軍依然帥氣,雖然瘦了許多。
整個晚上,他們都沒有提起肖芳雅,兩人非常融洽地吃了一頓飯,就像肖芳雅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想想一年前,他們就是這樣,恬淡地吃飯,交談,愛情的感覺像水草一樣恣意盤結,以為今生今世都不會解開。
方軍的手忽然從桌子下摸了摸蘇梅的膝蓋。他的手溫暖干燥,一瞬間熱量傳遞到她的皮膚,她毫無防備,心里似乎有個地方裂開來,啪的一聲。方軍嘆口氣說,你還是那樣,一到冬天就四肢冰冷,還穿什么裙子?
蘇梅不搭話,兩手握住盛滿熱水的杯子,熱騰騰的霧氣躥上來,熏得幾乎流出眼淚。方軍說,我還有幾本書在你那里,我可以去拿嗎?
蘇梅無法說不可以。
進了門,方軍熟門熟路地換了拖鞋,脫了外套,然后將整個身體陷在沙發里,一副不愿動彈的樣子。蘇梅倒了一杯水遞到他手里,方軍卻忽然將她摟在了懷里。晚飯時他們都喝了一點酒,但并沒有到醉的程度,蘇梅想掙扎,方軍的嘴卻堵上來,霸道的酒精味道,讓蘇梅有些眩暈。
他們撕扯著滾到了沙發上。蘇梅身體發軟,漸漸放棄抵抗,成年女人的寂寞就像火山,底線與原則有時無能為力。況且,他們曾經那樣愛過。
可是,方軍頭上的洗發水味道讓蘇梅猛醒了過來。她是很想裝一裝糊涂的,可是心里清醒得讓人絕望。陌生的洗發水牌子,屬于另一個女人,屬于肖芳雅。蘇梅推開了方軍。
方軍說,你一定要這么堅硬嗎?
方軍說,知道嗎,肖芳雅哪里都不如你,但她比你柔軟,比你懂得愛才是一切,尊嚴是不能與內心感受畫等號的。
方軍要走,失魂落魄的樣子,走出門卻忘了換鞋,再進來換鞋,又忘了拿外套。蘇梅看著他在屋子里轉來轉去,身體里仿佛有根尖銳的刺,被猛然拔出,很疼,卻痛快淋漓。
蘇梅慢慢地,從背后抱住了他。
本來肖芳雅的愛情是安全的,至少形式上是如此。但她卻步步緊逼,使得蘇梅不得不再次激起與她爭奪的欲望。蘇梅想,肖芳雅這個女人簡直蠢透了。
只是蘇梅沒有想到,玩什么也別玩感情。方軍身上的一切,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都非常要命地勾起她的欲念。不見面還可以阻隔一些東西的滋長。但是現在,一切都排山倒海,不可收拾。
尊嚴,在愛情面前是微不足道的,蘇梅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我把愛情還給你
肖芳雅忽然就不來上班了,像氣泡一樣消失,甚至沒有一份辭呈。
蘇梅知道是因為什么,一個女人只有在感情上受到重創,才會讓自己徹頭徹尾地消失。不知道為什么,蘇梅贏了肖芳雅,但心里并不喜悅。
肖芳雅走后不久,蘇梅順利升任部門經理。那件投標書出錯事件,老總像得了健忘癥一般,提都沒有提過。
這天,蘇梅打開方軍的電子郵箱,替他收一份客戶的資料。
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封信。肖芳雅寫給方軍的信。
肖芳雅曾經游戲人生,做過別人的情人,被人輕飄飄地對待,她以為男人就是那么回事。
直到她認識了方軍。
方軍和她接觸過的男人不一樣,他愛蘇梅,非常愛。但他卻是寂寞的,蘇梅太過堅硬,缺少女人的柔軟。肖芳雅忽然很疼惜這個男人。
她似乎贏了,方軍漸漸對她迷戀,陪她聽歌劇,看恐怖片,在浴室做愛。他甚至不惜為了她對蘇梅大喊大叫。
這個男人是喜歡她的??墒?,僅限于此。
肖芳雅在信中說,你在我家從來不脫外套,不換拖鞋,你隨時保持一種離開的姿勢。你沒有將這里當作家。
肖芳雅說,你的包里還揣著五年前的一張發票。那是給蘇梅買的鉆戒。你不是想留個紀念,而是怕弄丟了發票,將來找不到地方維修。
肖芳雅說,你從來沒有在做愛時念錯名字。但是你睡著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地給我掖被角。我沒有肩周炎,蘇梅才有。
肖芳雅決定放手,她不愿自己愛的男人不快樂。方軍之前,她也經歷過一些感情,辜負過別人也被別人辜負過,對感情,早已學會了不作繭自縛。她知道像蘇梅這樣自尊心又薄又硬的女子,如果她波瀾不驚地退出,蘇梅也是不會接受方軍的,于是,她只好采取這種自殺式襲擊的方式來成全。蘇梅公司的老總,她早就認識,于是串通演了一場戲?,F在戲落幕了,蘇梅回到方軍身邊,或者方軍回到蘇梅身邊,一切都那樣花好月圓,肖芳雅,她就該退場了。
蘇梅在電腦前足足定了一刻鐘,然后點擊鼠標,那封肖芳雅寫給方軍的信,便被永久地刪除。
生活的壓力已經足夠大,沒必要再多背上一份女人的債,蘇梅只想讓方軍輕松地活著。
第二天,蘇梅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我把愛情還給你了,咱們兩不相欠。
肖芳雅這個女人,最終還是不肯無聲無息地為人作嫁,總要嚷出來才心理平衡。蘇梅想,這樣一個女子,如果她不是情敵就好了。
編輯/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