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溝村三丫頭

今年“十一”期間，我應邀參加一個學生的婚禮。在婚宴上，當新郎新娘來到我們這一桌敬酒時，新郎在我耳邊悄悄對我說，你看那穿紅衣服的伴娘，就是我曾給你講過的前溝村李大爺家的三丫頭。一聽此言，我一下子轉過身注視著她，只見她有著秋水般明澈的眸子，青春勃勃的臉龐上漾著純真的笑容。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斟了滿滿一杯酒，走到三丫頭面前，對她說，我敬你一杯酒，我聽過你的故事，一直想見到你，我從你身上懂得了什么叫純真如水……這故事還得從我這位學生身上說起。

那是在八年前，我這位學生師范剛畢業(yè)。畢業(yè)前夕，他和他的女友及另外兩個同學一同來到湖北房縣農村搞社會調查，在一個叫前溝村的偏遠村莊呆了一個多星期。在這一個多星期里，他們被這里的貧困深深地震撼了。他們沒有想到在今天的中國還有這么窮的地方。怪不得安徽一對作家夫妻發(fā)出了中國農民最苦，中國農民最難的吶喊。他的女友拿出糖果分給小朋友們吃，小朋友問，現(xiàn)在不過年怎么能吃糖，村里大人小孩很少有穿襪子的，一個小男孩看到他們吃方便面，對他們講，他就想生病發(fā)高燒，那樣媽媽就會買這好吃的面條給他吃，當時他們聽了淚如泉涌。

村里有所小學，就是兩間不遮風雨，搖搖欲墜的破房子，從七八歲到十幾歲的孩子混在一塊兒讀書。我的這位學生說他目睹了這一切后，感到他的腳步已邁不出這個小山村了，他要在這塊土地上留下來，雖然不是在這里生根，開心，結果，但最起碼呆上幾年，把這個小學辦起來。他把自己的想法對女友講了，這里的生活狀況使他有一種負罪感，他說他要留下來不僅僅是一種拯救，而亦是一種贖罪。女友也同意他的想法，愿意和他在一起。于是他們回來后，做通了雙方家長的工作，一畢業(yè)，就踏上了圓夢之路。去時他倆什么也沒有帶，只帶了四大旅行包的方便面。他說，不知怎么，到現(xiàn)在一吃方便面就心酸，就會想起前溝村那個只有生病發(fā)燒才能吃到方便面的孩子。

他和他的女友與前溝村的村民們一道火火熱熱地干起來了，把學校頒發(fā)給他倆的3000元獎學金全部給了村里，蓋教室，置課桌，給學生分班，村長兼小學校長的李大爺摸著女友因干活而布滿血泡的手，心疼而動情地說：俺們今后有錢了，一定在村里修座廟，廟里就供你倆……

可不到半年時間，女友堅持不下去了。在一個天邊剛顯魚肚白的清晨，女友收拾好行裝，和他吻別，女友說，她要早點走，她實在不忍心看到那一張張可愛的面孔。

女友走后，斷斷續(xù)續(xù)來過幾封信，后來漸漸也就音訊全無了。他也很知趣，知道不必去問為什么了。李大爺知道后，把他叫到家中，熱了一壺燒酒，勸他說：孩子，大伯對你說句心里說，這個地方不是你一人兩人，也不是一天兩天改變的，不要把自己這輩子耽誤了。回去吧，把你那媳婦娶上，大伯是過來人，心里明白，她心里有你呢。李大爺家那二丫頭三丫頭在一旁只是流淚。當時他滿滿一杯酒下肚，大聲叫道：哪塊黃土不埋人，大丈夫何患無妻。我不實踐自己的諾言，何顏去見江東父老。

于是他把失戀的痛苦深深埋入心里。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在次年春節(jié)期間，他回家探親時，姐姐為他介紹了一位紡織廠的女工。春節(jié)后，這位女工隨他一道來到前溝村。在他們到的那一天，剛走到村口，他倆被當時的情景驚呆了，只聽炮聲突然響起，老村長帶著全村的男女老少捧著一束束香氣撲鼻的梅花像歡迎貴賓一樣向他倆走來，兩人禁不住淚如雨下可沒過多長時間，他姐姐來電話了，說那女工講，如果他愿意回到家鄉(xiāng)，兩人就繼續(xù)相處，如果還留在前溝村，那就……分就分吧，他說這是他預料之中的事。

就是此時，李大爺?shù)拇笱绢^大專畢業(yè)，懷著一腔振興家鄉(xiāng)教育的豪情回到了前溝村，她說，她要當現(xiàn)代的女武訓。知道了他的愛情遭遇后，不禁為他精神所感動，向他射出了丘比特之箭。他接受了她的愛情，并同時堅定了一個信念：永遠不走了，與這塊土地上的姑娘作伴，在這塊土地上生根，開花，結果。

但不到三個月時間，一天晚上，李大爺來到他住處，往床邊上一坐，吧嗒吧嗒地抽著煙，半晌不說句話，他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李大爺支吾道：兒，兒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貧，可人不如狗了，大丫頭下午到省城去了，在一家什么外國人開的公司里干活去了，她說她沒臉見你……

李大爺走后，他不由雙手捂面，痛苦無聲地抽泣，是難過，是傷心，還是悲哀，他也說不清。

面對這一連串的愛情打擊，他還是決定走了，他感到他賭不起青春。一天晚間，他在收拾行李，眼前不時出現(xiàn)那一個個可愛的面孔：眼睛大大的，整天話不停的小蘭子，說話結巴，唱歌不結巴的三旦旦，剛剛才11歲，卻羞澀靦腆像個大姑娘的秀秀，不叫他老師，只叫他哥哥，有點智力障礙的大牛子，還有因為她姐和他斷絕了戀愛關系，而不讓她姐進家門的李大爺家14歲的三丫頭。想到此，他不禁心亂如麻。就在這時，他好像聽到外面有動靜，起身打開門一看，只見是李大爺家的三丫頭站在門外，他忙把她讓進屋，問道：三丫頭，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三丫頭沉默著。他又問，有什么事，跟老師講。這時只見三丫頭猛地往他身上一撲，拽著他的衣服，哭著說：老師，你別走，俺姐不跟你，俺跟你一輩子過苦日子。

見此狀，他不由往地上一蹲，號啕大哭，哭著說著，我不走了，我一輩子打光棍也不走了……

補記：后來他的女友知道了這些事，愧疚萬分，又回到了前溝村。今年春天，前溝村小學撤銷，兩人一道回到了家鄉(xiāng)，十一舉辦了婚禮，我也有幸認識了三丫頭。

責任編輯 寇揮

云華 原名李勇明，湖北襄樊市襄城區(qū)文明辦干部，曾發(fā)表小說、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