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琴你好:
我真不知道寫了多少封信,但都沒有順利地寄給你,我自己也不知為什么。今日我又一次提筆給你寫信,可我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么!我們分手有一年多了,也不知你的情況怎樣。俗話說,愛得越深,恨就越多。然而,愛又何至,恨又為何?我卻無法搞清楚。為了你,我已在人生的旅途上失去了那么多……”
這是一個血氣方剛、才氣外露的二十多歲的北京青年給一位湖南農村的有夫之婦寫的一封情書。在北京建國飯店豪華的卡拉OK包廂里,我疑惑地看過信后,請和我同桌的他講講這個近乎浪漫的故事。他遲疑了一會兒,飲進一大口威士忌后,便對我講出了據他說是埋在心中很深的秘密。
愛的力量有多大?我不知道,我是否享受過真正的愛,我也不知道,盡管我同許多女孩上過床。我想我一生也忘不了去年的春天。我那次是為了一筆生意,晚上從公司出來急急忙忙直奔火車站,買了票就登上了去長沙的火車。車剛剛開出站,就見前排有一男一女吵了起來,原來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子的座位被一個北京的地痞給強占了。
不知是出于對那地痞的氣憤還是對那蠻有氣質的女人的同情,我竟將她叫到自己旁邊空著的座位上坐下,并安慰她說坐哪都一樣。或許是出于禮貌,或許是出于感激,她柔媚的眼光望了望我,我用客氣的目光看了看她,雖然彼此都沒說一句話,但我們就算這樣認識了。
車過石家莊,車里該睡的人都睡了,不睡的人開始聊天打發時間。我做生意久了,對誰都見面熟,沒過多久,我和她就聊上了。常言道,三句話不離本行,她只說了兩句半,我就知道她也是出門做生意的。我們的話題很快就轉到做生意上。她坦率地告訴我,她剛在外頭包了一批活兒,并簽了合約。
不知是出于對她做生意的好奇心,還是出于對她的關心,我忘乎所以地以一個生意老手的口吻,讓她把合約拿出來給我看看。她竟毫不猶豫地給了我。我很快看完了合約,又問了簽訂合約的經過,我憑自己在生意場混過多年的經驗,提醒她這個合約很可能做不成。她不解地盯著我問。經我對她的合約做了簡單的分析,說明了我的判斷,她服氣地點了點頭。不知不覺中我們整整聊了一夜。天亮時火車因前方出現故障臨時停車三個小時,她立刻顯得焦躁不安起來。原來她計劃到長沙下車再轉汽車回家,若火車晚點,就會趕不上那趟每天只有一班的長途車。車到長沙,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本來我和她是陌路人,不該為她操心,但我卻替她擔心起來,憐花惜玉地怕她去找那些小旅館,遇到不三不四的人。我勸她跟我去住長沙賓館,我可以用一張發票開兩個房間,那里我有熟人。她不去,說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愿再麻煩我。我說沒關系,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三說兩說,她就跟了我坐上了出租車。
到了賓館,服務臺的小姐正好認識我(我是這兒的???,上下都熟),見我帶了一個女的來,以為是我的相好,二話沒說就給我開了一個雙人房,我感到很不自在,可她卻沒有什么表示。我還是理智地給她開了個單人房,并記在我的賬上。晚飯后,我們就坐在我房間里聊天,我突然發現洗過澡的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韻味,一股令人心醉的體香使我暗暗稱奇。
我們的話題從做生意扯到婚姻家庭上,談得很投機,好像彼此認識很久似的。夜深了,可誰也不愿意離開對方,好像只要能多講上一句話,就多一時的享受。在一股無法控制的原始沖動下,我把她抱到了床上……
這大概是我活了這么大,第一次感到有如此快活的性生活。她嫻熟的性技巧給我騰云駕霧的享受,使我如夢如癡,竟然如泥般癱在她懷中,提出要和她結婚的要求。話出口后,我絲毫沒有覺得這是一種逢場作戲或是荒唐,倒覺得在自己生命中第一次發掘到真心的愛,我多年渴求的靈與肉結合的愛,今天竟一下子找到了。聽了我熱切的要求,她沒有驚慌和不安,只是繼續撫摸著我,用極其低微的聲音說:“我是個有丈夫和孩子的人,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p>
我沒有因此而失望,我知道我必須得到她,否則將遺憾終生。我相信我的感受,我知道她一定有與我同樣的感受才會使我在剛才那段時光里身心欲飛。我相信一個人真正的愛只有一次,而愛可以跨越一切。當晚,我們就這樣重復了許多次。我們都感到無比的幸福。之后的幾天我們過著如膠似漆的甜蜜日子。她還幫我做成了幾筆生意。一個星期后,我在公司電話的不斷催促下必須回北京,兩人在離別時,像所有的情侶一樣海誓山盟后灑淚揮別?;氐奖本?,我很快就收到她的信,信如其人,字如其音,著實令我沉醉了好幾天。
時過不久,她給我寫信說她們家鄉要裝自來水,她的公司準備承包,但搞不到市場緊缺的水管,要我幫忙。我立刻透過關系找到北京鑄造廠要到了所需的貨,三天后裝上車運給她。這筆生意使她最少賺了幾萬塊。
事后在她一再請求下,我到了地處湘西鄉下的她的家。一見到她那個個頭不高、滿臉橫肉的丈夫,我就有一種惡心的感覺。他以為我是來登門要傭金的,立即從一個破布袋里掏出幾張鈔票,并說這批管子賺頭不大,給你這個數,已經出血了。我一怒之下扭身就走。她追了出來,說了好多好多溫柔的話,又在我需要轉車的鎮上陪我度過了令我銷魂的好幾夜。
我回到北京,她又給我來了封信,其中這樣寫到:“分別二十多天了,我時時刻刻都在想念著你。我們的愛,是那么深,情又是那么地純。我已經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醉在愛的夢中了。讓我們手挽手,做一對永恒的恩愛夫妻吧!”
我和她相隔遙遠,難得相見,分又分不開,合又遙遙無期,只有在出差時把她叫來,以夫妻的名義在外面游蕩。這樣的生活,盡管又苦又累、擔驚受怕,我卻感到好幸福好愉快。在我生病的時候,她像一位母親,對我無微不至地照顧。在我生日的那天,她在我的許多朋友面前,大大方方地以我的妻子的名義,為我舉辦了一次生日晚會,令我感動至極。
我們就這樣四海為家,艱苦地相戀著。我為了能經常和她在一起,幾乎擔下了公司所有的出差任務。
一天,我們又住到長沙賓館,在享受魚水之歡后,我要求她盡快了結她的婚姻,與我回北京一起過正常的生活。正當她解釋為難之處時,突然破門闖進許多人來,我認為帶著警察進來的人是她的丈夫。我們被關進了長沙收審站,在那里她好像沒有一絲的恐懼,她把所有的責任都攬了過去,說她和她丈夫沒有感情,他在外面亂搞女人,她只是他掙錢的工具等等,并私下對我說:“等我們出去之后,你來我家接我,我們再也不分開!”
一星期后,我被罰款后放了出來,真的去她家找她。因為經過這件事,我覺得她真的很愛我,而且她目前的婚姻也很不幸。男子漢敢愛敢為,我將她和她五歲的女兒順利地接回了北京,且在朝陽區高價租了一間房子。
從此之后,我拼命地工作,不分白天黑夜,以求為她們母女倆提供基本的生活條件,還為她的戶口、孩子的上學四處求人,八方送禮。正當我身心疲憊地為她奔忙時,她突然提出要回去辦理離婚事宜,并要我跟她一起去,說是希望在離婚時有我在場。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我和她們一起回到她的家鄉,我在附近找了個住處,希望她早日做出愛的選擇。但時間一天天過去,她也經常來看我,但離婚的事似乎不見成效。她好像看出我有點等得不耐煩,便起誓說:“從今以后,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如違背諾言,不得好死。”我被她感動得淚水直流。她也哭成個淚人。
我就這樣又等了二十多天,她離婚的問題還是沒有眉目,據她說是因為她丈夫的哥哥是鄉干部,開不出離婚證明。她開始勸我先回北京,離婚的事由她自己來辦。我知道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再說離婚在中國不是簡單的事,于是,我失望地帶著困惑回到了北京。
兩個月后,她又一次來北京找我,和往常一樣,對我百般體貼照顧,還為我織了件毛衣。我倆的感情和性生活還是那么熱烈。但只要我一提起離婚的事,她就搖頭嘆氣。我生氣地問她為什么還來找我,她含著眼淚說是想我,想來看看我。幾天后她又離開了我,我們又過著那種鴻雁傳書的苦情生活。
我的故事很快就在公司里傳開,幾乎沒有一個人理解我,甚至有人建議我去醫院檢查一下神經是不是有毛病。
去年八月,她又來找我,并在我這兒住了兩個多月。我催她離婚的事,她總說我太年輕,想法太簡單,要我別著急,好事多磨。突然有一天,她丈夫找上門來,她不得不和他一起回湘西。事后我才知道是她叫他來的,我開始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與她有生意來往的朋友告訴我,她根本沒有跟她丈夫提出過離婚,而且現在兩人又開了一家工廠,日子過得挺好的。我非常痛苦,我所追求的愛,難道是一個騙局?她是在戲弄我,玩弄我的感情?我一時想不開,就用愛情故事中最普遍的自殺方式做結尾,卻被朋友送到醫院搶救過來。在我昏迷的時候,他們請她來看我,但她既無回音也未前來。
我出院后,為了解開心中的疑團,又一次去了她家。面對我大聲的斥責,她依舊是柔媚的目光。她那短小的丈夫則換了一副笑臉,好像我是他們家的遠方客人。
她遞給我一個小包,滿懷深情地說:“我們倆都很感激你,你給了我第二個青春,使我體會到我還是個女人,還能給愛人帶來歡樂,也使他明白了一旦失去我,他什么也做不成,使他從浪蕩中回到家中,盡丈夫和父親的職責。這是十萬塊錢,算是對你的報答
我當時一定是氣昏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躺在回北京的火車上。這真是一個既古老又現代的愛情陷阱。我痛苦、悔恨,又似有所得若有所失。
我恨她,又依然愛她。直到今天,我仍相信她當時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真心,因為那種感覺是絕對裝不出來的。但我永遠不能明白的是,她為什么會最終選擇了他?
我是不是比她還笨還傻?
(選自臺灣《新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