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從我們生活中流過
隨手把水放掉,才發覺水并不臟。
整夜的酣睡。沒有多少塵屑,從夢里滑落,倒是潔面乳白作多情。攪亂了一池的平靜。
還可以潔凈幾雙手。還可以擦亮整屋的桌子。還可以洗盡拖布上的污漬……就這樣白白流走了,多么可惜。
我的許多懷想,與水有關。小時候,住在城南一條穿城而過的小河邊。悄悄流經小城的水,無比清澈。
成群的魚蝦、住在這條我記憶的清水河里。帶給我的快樂,數也數不盡。
二十年,一切都改變了。我搬進小城,那些鄰居都不知遷去了哪里。
小河轉了一個彎兒,又流過我身旁。
幾乎認不出它了。水龍頭連著河的上游。在我面前溜走的水,幾經周折,會找到城南的舊河道。那是回家,卻不是回到從前。
一百萬人的城市,被一條小河日夜淘洗。多少灰垢,多少骯臟,多少暗藏的危機四伏……像雨水擦亮叢林,像西風襲卷田野。清水河從我們生活中流過,日漸渾濁。
臨街而居
住在街邊。是個錯誤。
比起揚上五層的塵埃,過往車流整晚的喧囂.讓人難以安眠。
也有夢。卻不像魯西南鄉下,堂兄那間背靠池塘的小屋。燈光隱去,浮出一片蛙聲的寂靜。
女兒用MP3聽歌。妻子在網上閑逛。坐在臨街的寫字桌前,像一尾貪水的魚,我努力沉入一本書。卻滿耳喧鬧。車。許多車南來北往。在沉沉的夜里。是些什么人?那么急,掠起一路風的驚叫。
此刻,堂兄的柴門該是早已關了。一地月光,鋪開一場銀漆的好夢。
城市不同。城市的月光更多暗浮在空中,或散落在霓虹和街燈照不見的角落,像一大幅水墨桃花。躲閃出斑斑點點的空白。
大片的空白堆散在城外。那些從我窗下駛過,疾馳出城的車,該是飛出花叢的蜜蜂和蝴蝶了。這么晚他們要飛去哪里,是回家還是遠行?別看了,還要上班。妻子輕輕招呼著。
對面樓上的燈漸次熄了。女兒早已睡熟。
窗下依舊是車聲。不眠不休。
停電
生活一下回到了從前。大人們坐在院里聊天,小孩子把月光踩得散亂。或晃著手電竄門,或就著燭光讀書,或枕著寂靜入睡……
總歸有二十年了。那么多情節紛紛醒來。
蠟燭不知躲去哪里了。城市日臻完美。這樣的意外,讓人不知所措。
電視的嘈雜,電腦的噪聲,和冰箱終日的謹慎小心一瞬間消失,不留痕跡。
世界突然安靜了。窗外,到處是久違的月光。它還把透明的手臂悄悄探進我的小屋。多么難得的一片寧靜。
可以坐在窗前凝思。可以伏在案頭冥想。可以仰躺在床上,閉起眼睛,把堆積的心事一件一件撫平。也可以把全世界拋在腦后……
這是我一直找尋的情景。從信息時代的快節奏中,抽出身來。哪怕只有一小會兒。回到從前,像拭去花瓣上的微塵,把內心最敏感的部分,裸露出來。
偶爾一次就夠了。只需一次。
對于我,更多的生活,還要在燈光下鋪開。
悼念一支鉛筆
這是我們最后一次合作了。
一個月前,我從小外甥的筆袋里選中了你。深綠色,六棱形,翹起尖尖腳的中華繪圖鉛筆。
那時,你簡直是筆袋里最驕傲的公主。
或許是想象的匱乏,或許憐香惜玉。我的言辭近乎吝嗇。我常在紙上留下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不知道你是否快樂。多少個不眠之夜。我們一起肆意想象,一起盡情傾訴。在各自的生命中留下或淡或濃的印記。
但無論如何小心翼翼,你那尖尖的筆都日趨圓鈍。以薄薄的刀刃切入你的肌膚,看一瓣瓣蓮花在手上凋落。我努力想象你緘默中的疼痛。
別喊出來,千萬別喊出來。痛苦證實我們活著。一支完美無瑕的鉛筆,即使一萬年。也不會懂什么叫生活。
而今,你已短得可憐。我正努力握緊你小小的身軀。并試圖為你短暫的一生寫下點什么。
其實,根本不必如此。我面前這本抄寫簿,厚厚的,每一頁都留著你的印痕。
這是你的家園,你永遠的歸宿。不像踏在雪地上的腳印。不像留在海灘上的名字。不像我。
一眨眼就走過了三十年。三十年轉瞬即逝的時光,三十年再也找不回的歲月,不著痕跡。
觸摸春天
推開窗,才發現春天真的來了。
妻子把淺色衣衫鋪平,熨燙著一冬的褶皺。
向下看去。街邊灰頭土臉的草坪,什么時候。已然返青了。我竟茫然不知。路旁的落葉松也染上了新綠。跟原本的蒼翠,截然不同。
嬌滴滴的綠,站滿了枝頭,像女兒柔嫩的手指。怯生生伸到窗外的風中。
“春天嘍!春天嘍!”三歲的女兒第一次自己觸摸到春天。仿佛憑空揮舞的小手,一下也蘸滿了綠意。
城里的春天,總來得遲。引以為榮的現代文明,讓我們對季節的變更,反應遲鈍。
把手伸出去。我也想跟春天親近親近。像對街那棵水土不服的垂榆,枯瘦的枝條,拼命搖曳著。一定是想重新伸進春天的懷里,把每一寸肌膚染綠。把體內深藏的春意喚醒。
不像女兒那樣興奮。我只發覺從手心到心尖,忽然有一處變得癢癢的……
妻子把熨平的衣衫遞過來,一臉的明媚春光。我趕緊把手縮回來。告訴她,還有點涼。
邢鵬飛:1977年出生。黑龍江鶴崗礦師專教師。1994年開始發表作品。作品散見于國內數十家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