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電影的藝術心理解讀

[摘要]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香港正值多事之秋，社會環境的巨大變化，曾經意氣風發的港人，早巳對社會和自身產生迷茫。此時的香港電影業呈現一片蕭條景象，電影人急功近利，電影大多是粗制濫造及跟風模仿之作，這嚴重敗壞了觀眾的胃口。在此一時期，杜琪峰與“銀河映像”，成為了香港電影的品牌制作。在他們的電影中以展現人生無常為主題，通過對個人意識與現實生活狀態的描繪，對現實生活進行了無情的解剖，從而大大擴展了影片內涵。本文試從哲學的角度對杜氏的電影進行解讀。

[關鍵詞] 杜琪峰 銀河映像 香港電影

一、后現代主義的影響

進入九十年代，香港經濟發展速度放慢，金融危機更是給了香港經濟沉重一擊，政治上回歸給港人帶來焦慮不安。伴隨著政治經濟的變動，原有意識形態神話逐漸解體，與七八十年代經濟騰飛相伴而生的“現代性神話”也遭到質疑：“貴族文化、高雅文化、精英文化、啟蒙文化逐漸讓位于世俗文化，娛樂文化”[1]人們那種高昂的政治熱情，崇高的政治理想，對人生意義的終極追求，逐漸讓位于世俗人生，日常實踐和對物質、本能欲望的當下滿足，一種不同于八十年代的新的文化語境出現了。文化語境的變遷，無可置疑地影響到九十年代電影文本的創作，無論從意識形態層面，還是從文本的修辭層面，美學層面，它們都構成了對電影傳統的弱化，轉換，消解或反撥，杜琪峰銀河時期影片則直接對香港電影傳統進行了全面解構。

過去，現在，將來，被拆除了其時間的深度并被置于同一個平面上，人成了空間的存在，可以自由的往返于古今之間，而時間被徹底消解了。《一個字頭的誕生》影片開頭，一只手表嘀噠嘀噠，黑幫人物阿狗到湛江與幾個同伙替黑幫偷運汽車，結果命喪他鄉。正當觀眾驚詫之際，又出現了手表嘀噠嘀噠，阿狗突然變得神通廣大，夠義氣有心計，辦事做人當機立斷，阿貓求他陪其到臺灣作殺手，因機緣巧合，雖代價慘重，但終于成為一代梟雄。這時又出現了手表嘀噠嘀噠，阿狗在算命，相師說他的人生面臨兩個選擇。這有點像后現代大師杰姆遜所說的“我用時間的空間化把這兩組特征(表面與端面)聯系起來。時間成了永遠的現時，因此是空間性的，我們與過去的關系也變成了空間性的了……”[2]這種時間的消失與空間的拼湊，其實是對后現代語境下人們那種失去了整體意識的時空觀念的準確表達，人把握不了自己的存在，更把握不了自己的生存位置，“一切無住，一切無常”。影片文本敘事時空的斷裂，也破解了影片自身的統一性，不同的敘事單元，不同的敘事時空相互拼接，使影片的意義產生了含混性，也產生了多重解讀。

二、存在主義的靈魂

薩特《作嘔》中有一句名言“我的存在是偶然的”，“任何偶然性不是一種假象，不是一種可以被人消除的外衣；它就是絕對，因而也是完全沒有根據的。”[3]而杜琪峰的電影，正是對偶然性的最佳注釋。如《非常突然》，這是一宗普通的金鋪劫案，三名毛賊在白天搶劫金鋪，剛巧遇上巡警而慌張逃亡，其中一人恰巧逃入另一伙悍匪躲藏的大廈。警方重案組卷入了這兩幫匪徒的意外牽連之中，本以為打死了那幫悍匪就可以放松慶祝，不料正好遇到那兩個漏網的毛賊，雙方一輪混戰，小組六名成員竟然全部中槍殉職。一切亦如影片的名字非常突然。生活中充滿了偶然，杜琪峰將這些偶然對接成一幅幅影像畫面呈現在我們面前，在偶然性中存在更加孤獨荒謬。

存在主義哲學大師海德格爾認為，人生是荒謬的、復雜的、偶然的，煩，畏，死是人生的基本情態。煩，基本含義是“擔心”“焦慮…‘渴望”：畏，大怕，畏“不知”其所畏者是什么，畏到頭來就是死。《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說：“只有死才排除任何偶然的和暫時的抉擇，只有自由地死，才能賦予存在以至上目標。[4]香港經歷了一系列政治經濟上地變故，使人產生孤獨感和空虛感，人失去了精神家園，一切都成了無根地浮萍。杜琪峰的影像，表現了這種荒謬、孤獨和空虛，以及對死亡的迷戀。《真心英雄》中的黎明、劉青云，分別為各自的社團賣命，后又被各自的社團拋棄，最后為報仇共赴死生。劉青云復仇未果，保持著狙擊手的姿態死在天臺，蒼蠅在劉青云頭上嗡嗡作n向，瞄準鏡里，背信棄義的大哥說笑著走過。背叛，遺棄，孤獨，仇恨，死亡。杜琪峰的警匪片中，警察并不總是正義和勝利的代表，更多的是一種貓捉老鼠的游戲感，在大命運前所有的人都不過是個符號，是個過客，懷疑、找尋、并存。死亡是人生最自然而且無可逃避的大限。《暗花》梁朝偉扮演的澳門警司自以為是，呼風喚雨在與劉青云拼勇斗狠中取勝，卻逃不過背后黑手的冷槍。《非常突然》中重案組的精英人馬在與劫匪突如其來的遭遇中，竟然全軍覆沒，《槍火》中阿鬼，阿來等五名互不相識的保鏢為保護大哥會集到一起，更是無時無刻不被暗殺的陰影籠罩；《暗戰》中劉德華是個不久人世，時時狂噴鮮血的絕癥大盜。死亡對杜琪峰來說，是伴隨左右的無處不在的恐懼，常常24小時決定生死，他似乎喜歡這種把人物逼到盡頭的殘忍感受，生與死間的徘徊游蕩，從而進發最本能的潛在激情。

三、黑色幽默的笑聲

如果說存在主義是靈魂，那么黑色幽默就是這個靈魂發出的笑聲。存在主義認為人生荒誕痛苦，世界荒謬，黑色幽默正是對這種荒誕的肆意嘲諷。“黑色幽默”是二戰后美國重要的文學流派，風行于六十年代。二戰后，舊的價值標準的喪失，新的價值標準尚未確立，探索與曲折，前進與沉淪，繁榮與蕭條，富裕與貧困，文明與野蠻，創新與腐朽，激情與放縱等等各種矛盾，一股腦兒沖擊著每個人。現實變化莫測、不可理解，許多人陷入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黑色幽默”應運而生。“黑色幽默”文學的流行，也使黑色幽默一詞流行開來。《大英百科全書》把它解釋為“一種絕望的幽默，力圖引出人們的笑聲，作為人類對生活中明顯的荒誕荒謬現象的一種反應。”黑色幽默，情緒上是黑色的東西與幽默的東西結合，它是幽默的，在幽默中包含陰沉是絕望的，在絕望中令人大笑。黑色幽默更多地表現出一種對現狀的無力，運用滑稽，夸張，變形，雙關，反語等手段，對那些不合理，可笑，可鄙，甚至于可惡的社會現象，進行肆意的嘲諷和鞭撻。作為荒誕味十足的喜劇，黑色幽默頗長于通過表現荒謬來引發笑聲。黑色幽默將誤會、巧合等喜劇藝術中慣用的手法推到了極致。

杜琪峰在電影中處處表現世界的荒誕，而黑色幽默正是他對待荒誕的態度。《機動部隊》中，一把尖刀從背后刺透馬尾，馬尾平靜地低下頭看了一眼，嘴里念叨了一句“媽的，中了。”隨后，馬尾起身帶著刀狂奔出火鍋店，跑上出租車“去醫院”，出租車司機被嚇跑，馬尾從車后下來，進了駕駛倉自己開車，隨后大口大口地吐血撞在路邊，車里冒出一股濃煙，而這時馬尾地小弟正從車旁經過，還大罵開車不長眼睛。影片對馬尾遇刺及求生地刻畫異常殘酷，絕望而又可笑，這與他開場時地飛揚跋扈形成了強烈反差，而這種反差以及對馬尾中刀后的夸張演繹，又使得馬尾的死充滿了喜劇效果。《兩個只能活一個》中，金城武應征殺手，黑社會大哥東尼對他很不屑，為了證明自己，金城武舉刀刺向東尼，情急之下，東尼用左手抓住刀刃，金城武抽刀，東尼的手指散落一地。場景二，李若彤代替金城武做殺手，東尼仍就不屑，李若彤拿刀便刺，東尼右手接刀，結果又是一地手指。場景三，東尼遇到金城武打算報斷指之仇，打斗中舊戲重演，鏡頭靜止，雙方僵持。“這一次就廢了。”東尼沙啞地聲音說。金城武看著東尼慢慢地松了手。斷指充滿了血腥嚇殘忍，而這一血腥場面的重復充滿了對黑社會的諷刺和嘲弄，斷指只是江湖游戲地一個縮影，正如東尼所說：“不斷重復一樣的事情是江湖人的宿命。”黑色幽默在杜琪峰的影片中隨處可見，命運的荒誕無常，死亡的陰沉絕望，在杜氏的幽默中被無限地放大。

存在主義哲學影響了后現代主義的興起和發展，后現代主義的發展，又催發出后存在主義哲學，而這一切都是在揭示世界人生的荒謬，面對荒謬，無所適從無法改變，就只能肆意地嘲諷，黑色幽默川流其中。杜琪峰的電影觀對香港影壇產生了巨大影響，制造出了香港影壇新的流行。后現代主義鼓吹削平崇高，不講作品的思想、意義和深度，提倡商業化、大眾化、非歷史、不想未來，只求頃刻的現在，雖然對杜琪峰的電影有著深刻的影響，但杜琪峰的電影作品雖追求商業化、大眾化，但也不忽視高雅，在蕓蕓眾生中也有崇高或英雄氣概，在無意義、無深度、非歷史中也包含著一定的思想、意義和歷史深度，在個體的偶然的命運中也使人看到必然，在個體對感情、功利的追求中也反映出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在存在主義以及后現代迷霧的籠罩下，杜氏電影中也正有縷縷陽光透射過來，前方何去何從，杜琪峰還要在他的光影世界中繼續摸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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