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青是比我年輕的朋友,也是讓我感受到心光閃爍的一個女人。她首先是社會的,她說她內心經常以秋瑾女士為榜樣,雖然說的時候聲調有些調侃,話意卻是很認真的。我一直私下認為女人并不完全是社會人,尤其中國女人,大部分甚至可作為自然人對社會有所映照而出現,不可能完全成為社會人。我這種想法可能會被當下時尚所反駁,因為當下潮流許多女人都是奮不顧身進入職場打拼的。細細想來自己也反駁,但又控制不住自己這樣想,因為我認為中國女人其實很悲哀,她們即使有能力參與社會,也只能參照男人進入社會的狀況而進入,很少能夠領略自己。在中國,一個女人參與社會,想擁有自己又不斷被社會消解了自己,這是我作為女人的感受。但是韓青可能不這樣想,也許她的打拼性格使然。她首先要求自己是社會人,并且因為別人認為女人應是一部分自然人而憤慨或害羞。韓青對自己的內心料理真真讓我很吃驚,這是由于我最近約了她一組稿件引起的。
平時,韓青的文友多,文章的質量又好,所以稿約也多,但是韓青仍然很從容地答應了我,并且以五篇六天的速度完成,笑呵呵地告訴說:寫了一組“文藝腔”,看能通過吧!
韓青的“文藝腔”這兩年不太有,因為她經常以英勇的職場斗士面目出現,文章姿態也就鞭辟入里甚或犀利有加,所以經常搶了讀者的眼。比如《與發情期的天才相處》,還比如《王二性史》等,這些文章讀來都是既有戰斗性又常常在選擇事例的方面出其不意。風馬牛相及又不相及。有朋友讀后問:這哪跟哪啊!一句話很能體現其突如其來的文字風格,我讀后常想,她這些文字,是能呼喚出一片人文思想的響應的。
但是韓青給我的約稿卻是她調侃為“文藝腔”的一小組珍品。我之所以稱它們珍品,是因為這組“文藝腔”在我捧讀的時候,的確像在欣賞一串串珍珠,或者閃光的瑪瑙——我竟然像她一位遠方的文友所說,是捧著心尖兒讀的。這在我的約稿中也是很特殊的情況了。因為一般約稿總是以社會性為第一要素,極少像韓青這組以描寫心緒感覺的面目出現在受眾面前。
作為女人,韓青的私人空間實屬比較小的一類。這是一個社會女人的幸與不幸。所以我以為她應該把這組文章看得很自豪,決沒料到與她通話,她捧著話筒的聲音竟像摻了一絲羞澀,或者是電話走神兒讓我覺得她有一絲羞澀?我才覺出:一個內心這么閃光的女人竟會因為心的閃爍而羞澀,也只能是韓青了,只能是一個想讓自己在職場上這么投入的人,一個參與社會的女人有時竟把自己的內心忽略了,或者說對內心已經不再熟悉,這讓我于心不忍。
另外,我說這組文章金光閃爍,是因為它們充滿了音符力量,不能以一般隨筆形式看待或評價,這組文章是因文字組成了音符而放光的。我讀它們的第一閃念就想到了音符,接著想到一個很特別的詞——譯制。我很高興這個詞翩然而至,因為譯制使我聯想到很多:文化的膠著與轉換,民族的親和與互融,一種文化對另一種文化的浸染與互通,等等等等。我一直對于搞譯制的人很敬重,就是因了這些原故。所以潛意識里躍出了這個詞:是韓青這組文章的特點讓我參與了一次譯制,文字對樂符的譯制,語言對音樂的譯制,仿佛文字蹦跳著唱歌。
韓青這組文字大概想做成一幅幅畫面的:“能有畫面的感覺嗎?”韓青在電話那邊問。
這的確做到了。讀的時候,有幾米繪畫的感覺。但是對于我,音符的轉換更為新鮮。韓青讓文字閃爍音樂的光芒。一種珠寶的光芒,向繪畫和音樂過渡——一種燦爛的魔幻。
我了解身邊有文友在尋找魔幻,一種童話感覺。韓青找到了她的魔幻,卻并沒有在意,電話里反倒問:能想象出幾米的畫吧?我說能。而且想象出音樂。韓青對此評價有一絲遺憾,也不知道是不是電話造成的錯覺。
*《內心之閃》發表于《當代小說》200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