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狼共舞２２０天，只為對得起老鄉對得起天地良心

2006年3月，蘭州媒體曝出甘肅景泰一小煤窯驚人內幕：死難“煤客”被扔進廢礦井，為瞞報礦難，礦主竟將一知情者軟禁達半年之久！大義知情者在伺機逃走后，立刻給死難“煤客”的家屬報信，并陪著他們報了案，還表示愿意出庭作證！記者幾經尋找，終于找到這位仍處在危險之中的大義礦工，聽他講述了那200多天險象環生的軟禁生活和他的內心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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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東升是甘肅省甘谷縣陸峰鄉人，11年前，妻子拋棄他和孩子不告而別。這些年，他一直未再婚，和女兒相依為命。2002年，李東升到蘭州謀生，走街串巷叫賣一些生活用品，生活朝不保夕。有位才認識的老鄉廉吉順很同情他，主動讓李東升住到自己租用的民房里，幫自己做點小工。

廉吉順是甘谷縣大象山鎮人，家里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大了要蓋房娶媳婦，所以他帶著全部積蓄來到蘭州開了家日雜店，希望多掙些錢。

2005年5月，李東升回了趟老家，這時，有個老鄉說要介紹他到小煤窯去打工，說每個月賺2000塊不成問題。這對李東升來說很有吸引力，他給吉順大哥打了個電話后，便決定去了。

5月12日，李東升來到了景泰縣蘆陽鎮干沙河的這個非法小煤窯。窯主叫王奎，靖遠人，承包人叫卜鵬江。景泰縣境內的煤礦分為兩種，一種是小型機巷，由機器作業，勞動強度相對低，技術含量相對高；另一種是靠人力出煤的小巷，勞動強度大，而且危險系數也高。李東升做的就屬于后一種。

干到月底，窯主說話算數，李東升沒做足一個月也給他結了工錢，居然有1000多塊。這時李東升想著吉順大哥的女兒要高考了，肯定缺錢用，便趕往蘭州去看望一下。

再見到吉順大哥，李東升的眼淚就沒停過。因為進貨的時候被騙，廉吉順已經身無分文，一直被房東逼債。為了支付前兩月的房費，廉吉順不得已還把羊毛褥子抵了出去。李東升和廉吉順商量，讓廉吉順和他一起到景泰下井背煤，每月賺2000多塊，總比守在這里受窮好。

2005年6月4日，廉吉順隨李東升來到小煤窯。到窯上的當天廉吉順就開始下井采煤。本來廉吉順分在夜班，李東升分在白班。但做白班時中午可以吃一頓相對好一些的正餐，而上夜班連夜宵都沒有，只靠一頓晚飯就要熬到天亮。為了照顧廉吉順，李東升和他換了班，他自己上夜班。

6月8日上午，廉吉順和另外3名“煤客子”下井采煤。碰上交班的李東升時，李東升發現廉吉順的臉色不好，勸他：“你剛來可能不適應，別太累著，今天休息一天吧。”廉吉順說：“既然來了，就堅持干吧?！?/p>

就是這天接近中午時分，礦井突然冒頂，一大堆碎石頭頃刻間將走在最前面的廉吉順掩埋。正在工棚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東升突然聽到有人喊：“不好了，出事了！”他連忙跑出來，才知道是廉吉順被埋在了下面。大家手忙腳亂地挖碎石，李東升一邊拼命挖一邊自言自語：“快點快點……”在他的潛意識中，廉吉順就是替他去死的啊。如果不是換班，如果能勸住他休息，如果不帶他來背煤，都不會有這場浩劫。3個小時過去了，大家終于將廉吉順挖出，但他已經面目全非，沒有了氣息。李東升撲倒在吉順大哥身上，放聲痛哭起來。

十幾分鐘后，承包人卜鵬江聞訊趕到礦上。李東升用手拂了一下黑糊糊的淚水跑上前去：“老板，我老鄉出事了，得趕緊通知家屬，他一家老小都指望著他呢。”卜鵬江的面色凝重，先是把礦工們安撫了一番，然后態度突然強硬起來，軟硬兼施地讓他們封鎖廉吉順死亡的消息，并許諾給每人幾千元的“封口費”。李東升憤怒異常，但看看周圍的幾個工友，李東升吃不準他們心里是怎么想的，決定先摸摸情況再見機行事。

這時，卜鵬江叫進來幾個看守，他和手下出去打電話。敏感的李東升覺得他們一邊議論一邊偷偷地看自己，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打完電話后，卜鵬江用一條線毯將廉吉順的尸體裹住，留下兩個人看守，然后一行人匆匆離開。李東升不知道他們要做什么，他想跑出去給蘭州的老鄉報信，但這里荒山野嶺，距離有人煙的地方足足75公里，跑都跑不出去。他又沒手機，只能站在那里心急如焚。

在廉吉順的枕頭邊上，放了根皮帶，是從整張牛皮上割下來的那種，不值幾個錢，但因為是真皮的，廉吉順下井時就舍不得用。李東升趕緊將皮帶卷成一團揣在褲兜里，他還想整理吉順大哥的其他遺物，從門外沖進來一個看守，沖他嚷道：“別磨蹭了，快走！”

傍晚，卜鵬江坐著一輛出租車帶著兩個幫手回到礦上，他們將廉吉順的尸體塞進汽車后備廂，又強行將李東升拽上了車，并將他的手腳捆綁起來。

車子在昏暗無邊的山路上疾駛，來到一處陌生的險要地帶后，他們把車停下，走下去又商量什么。李東升只感覺冷風嗖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到次日凌晨2時許，卜鵬江雇用的車開進景泰縣城，為了讓李東升辨不清方向，汽車在縣城轉了許多圈才又開出縣城，走了約一小時沙路，在一處廢棄的礦井邊停下，在卜鵬江的指揮下，廉吉順的尸體就被扔進了廢礦井。

聽著“咚”的一聲悶響，李東升親眼目睹早上還和自己說話的親愛的兄弟，現在竟被拋尸，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這時，卜鵬江走過來拿出一根繩子往李東升的腰間系，說是要他到井下看看尸體是否已扔到井底。求生的本能讓李東升猛地反應過來，他拼命掙脫。卜鵬江見硬的不行又來軟的，說：“給你四五萬塊呢，你就下井看看吧?！?/p>

李東升曾經聽工友說過，黑心老板為了滅口會將知情者和死難者一起填進廢棄的礦井中，于是李東升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斑@么陡的井怎么可能到不了井底，我不下去?！币娎顤|升脾氣硬、不太好對付，加上天也快亮了，怕被人發現，卜鵬江只得無奈地帶李東升返回縣城。

回礦后，卜鵬江將“煤客子”全部遣散，礦井暫時封閉，等風聲過后再開采。擔心李東升將事情的真相講出去，卜鵬江一面威脅他不許告訴任何人，一面又對李東升許諾，等事情平息后一定給他一筆可觀的“封口費”，并要求李東升不許離開他一步。

經過前一晚鬼門關前的較量，李東升知道他們的勢力太大了，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為了保護自己，他違心地答應了卜鵬江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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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卜鵬江到哪里，李東升就到哪里，每到一處，卜鵬江要么親自“陪”著李東升，要么叫其他人“陪”著。就這樣，李東升被卜鵬江軟禁起來。

剛開始李東升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夜色越深莫名的恐懼感越強。他怕自己睡著后對方下毒手，強迫自己不許合眼，直至熬過漫漫長夜。過了近一個星期，沒發現什么異常，李東升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還沒等李東升搞清楚棲身的地方是哪里，卜鵬江又帶著他起程了。他們不停地換地方，車子行駛時就把李東升的眼睛蒙上，到目的地后有人接應，吃的住的一應俱全。李東升非常吃驚卜鵬江的勢力范圍這么大。李東升不多說也不多問，老老實實地窩在屋子里看電視，生怕自己出言不慎，招來殺身之禍。

一個月后，換地方的頻率慢慢小了，看管李東升的人也由兩個減為一個。直到這時，李東升才緩過神來考慮發生的一切?；叵肫鹆槷斈陮ψ约旱年P愛，兩個人在那個破舊的小屋里同宿同眠的情形，而現在，吉順大哥還躺在某個不被人知的廢井里死不瞑目，李東升的心痛苦不堪。

獨自一人時，李東升就開始想親人，想女兒，也想到和自己一樣愛女兒的廉吉順。兩個人寂寞了心煩了就聊一聊女兒的趣事，在艱難的日子里這是他們最大的撫慰。廉吉順的小女兒今年要參加高考，廉吉順很是牽掛，總時不時打電話詢問?，F在突然間一個多月沒有音訊了，家里人一定非常擔心。

想到這里，李東升心中一陣酸楚，他暗自決定，一定要逃離這里給廉大哥的家人報個信。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心安。

2005年8月，一行人帶著李東升輾轉到另外一處，這次路途很遠，一車人不得不在途中的酒家吃頓飯?？粗招〗氵M進出出，李東升想請服務員幫忙報警。李東升準備借上廁所之機，悄悄地與服務員接觸，留下蘭州老鄉的電話，讓服務員等他們離開后再打。正在心里悄悄籌劃時，大家已迅速吃完飯要上路，李東升只能放棄。

機會終于來了，那天晚上，看守去上廁所，無意中把手機落在桌子上。見那人離開，李東升立刻走過去拿起手機，一邊撥一邊側耳聽外邊的動靜。才撥了一半，就聽到門口有腳步聲。李東升迅速放下手機，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床上。來人進門，拿了手機又出去了。這時李東升才忍不住發抖，他才意識到剛才的行動很魯莽，萬一打電話時被抓個正著，或者電話打通了手機上留下記錄，都會萬劫不復。

和卜鵬江朝夕相處，李東升漸漸對他的生活知曉一二，知道他有兩個老婆。為了擺平兩個女人，他買什么東西都要買雙份，尤其對蘭州的小老婆寵愛有加。自己荒淫無恥，揮霍無度，對礦工卻是苛刻盤剝，出了事故就費盡心機殺人滅口。做人怎么這么喪盡天良？！

2005年9月8日，離事故發生已經三個月了，卜鵬江非常高興地說，不用多久煤窯又可以生產了。因為心情好，卜鵬江請一幫手下喝酒。幾杯酒下肚后，卜鵬江更加猖狂，囂張地說：“這有什么，別說死一個，就是十個也能擺平?！辈幅i江的話被隔壁的李東升聽得清清楚楚，字字如刀割在他的心上。

李東升下意識地狠命把廉吉順的皮帶攥在手中，一個從沒有過的大膽計劃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他要取得卜鵬江的深度信任，摸清他的底細，給老鄉的家人一個滿意的交代，對得起自己的天地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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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卜鵬江對他的看管放松了，但李東升已經不急于逃走自保了，他變被動防范為主動出擊，開始有意識地討好卜鵬江。

2005年10月，他們的住處來了兩輛從蘭州過來拉機器的卡車，只有兩個“陪”李東升的人，因為人手不夠他們叫他也出來幫忙。當李東升走過來時兩個看守立刻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蘭州過來兩個司機、一個裝卸人員，如果李東升此時向他們求救，將是四對二的局面，這對他們太不利了。其實李東升已經看出對方的擔心，但為了更長遠的計劃，他放棄了這次逃脫的大好時機。

三天后，卜鵬江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對李東升說：“這段時間你表現不錯，這四萬塊錢你拿上?！崩顤|升靈機一動說：“這錢我接受了，但我想投資在你們的礦上。我越來越發現這才是個賺錢的好生意，比我以往做的小買賣強多了?！辈幅i江一聽很滿意，就說：“那好吧，這錢就算是你入的股份?！?/p>

2005年12月，卜鵬江和蘭州的老婆生了氣，要回靖遠老家大老婆那里。他覺得李東升接受了錢，諒他也不敢興風作浪，就帶著李東升和其他兩個人一起回到靖遠的家。李東升心里暗暗高興，知道他的老窩就好辦了，日后找他算賬也多了一分把握。

卜鵬江對李東升的看管越來越松，元旦時甚至還允許他給家人打了電話。聽到女兒的聲音，對家的渴望讓李東升再也忍受不了這軟禁的日子，同時他意識到時機已經成熟，必須盡快逃出去。

2006年1月16日晚上，李東升趁眾人熟睡后悄悄離開房子，輕掩大門后，看看四周沒有人，便拼命跑起來。夜很黑，沒有車，他在荒郊野地里拼命向前跑，直跑到沒有力氣。怕對方追來，他咬牙堅持著，也不知跑了多久，李東升終于遇上一輛貨車。好心的司機同意他搭車并把他帶到了車站，李東升連夜乘車回到甘谷。

回到自己的家，李東升把這半年的經歷給家人講述了一遍，家人倒吸了口涼氣，一陣后怕。李東升說，他決定把消息通知給廉吉順的家人，雖然這樣做他要承擔很大的危險，但良心使然，他必須得這么做。

廉吉順的家在鎮上，李東升趕到后，將廉吉順死在礦上并被礦老板拋尸的消息告訴了廉吉順的妻子李小蘭，并將陪在他身邊半年之久的那根皮帶交給了她。

雖然廉吉順半年多沒有音訊，家人已經預感到有不幸發生，但也沒想到會是這么慘的情況。抓著丈夫的皮帶，這唯一的遺物，李小蘭傷心欲絕，當即昏死過去。

起初廉吉順的家人覺得，人既已死，只要礦主和承包商肯息事寧人給他們一定的補償，他們也不想再追究。于是李東升就帶著他們來到卜鵬江在靖遠的家，卜鵬江竟躲開不見。李東升查到了卜鵬江家中的電話，卻一直打不通。

2006年1月23日，李小蘭帶著兒子在李東升的陪同下到景泰縣公安局、安監局和國土資源局報案，希望當地政府和公安部門盡快破案。因為李東升無法辨清方向，找不到廉吉順的尸體，三部門接到報案后，沒有給李小蘭明確的答復。

得知情況后，甘谷縣主管副縣長馬上召集國土局、安監局、公安局以及蘆陽鎮政府負責人開會，成立了由副縣長王萬龍任組長的事故調查組。2006年1月24日，王奎的礦井被關閉，生產設備和井口的原煤被沒收?？h公安局也派人前往靖遠抓捕王奎和卜鵬江，但二人均已外逃，目前公安局已將二人作為網上追逃對象。

李東升明確跟廉吉順的妻子表示，他愿意為廉吉順一案出庭作證，并幫助李小蘭尋找當時在場的其他工友。案子遲遲沒有進展，李東升不能遠走，因為隨時可能叫他做出庭證人。可李東升面臨養家糊口的問題，所以他只能靠打零工來維持生活。隨著案子一天天拖下去，兩名嫌犯在逃，他的危險也越來越大。他說他有種預感，如果案子再不破，憑借卜鵬江的眾多耳目，卜鵬江遲早會找上門來的。

誰知道到時候又會發生什么呢？李東升拍著胸脯說，無論結果怎么樣，我求的是問心無愧，求的是對得起老鄉，對得起天地良心！

編輯/艾 妃